第83章 .烤爐
083.烤爐
自從容瑟來之後,攝政王府多了許多廚具,入秋漸涼,王府又新添了一口三足青銅鼎似的烤爐,爐身呈壺形,內有橫欄,外觀極其大氣,上有雕刻的花鳥魚首,兩側環也雕有花藤,上面蓋子豹獸頭獠牙鋒利。
另有一尊四足黃銅爐,開口無蓋,同樣雕刻精美,地盤低矮,如同烤串用的長爐,下面可以放置炭火。
——都出自定北侯府。
容瑟從前不怎麽在乎廚具貴賤,好用趁手就行,但看見這兩尊沉甸甸的烤爐時,還是忍不住感慨一番。
……這要是放在他以前的世界,兩尊廚具都得是古董。
做飯用的家夥比金子還貴,容瑟沒忍住圍着兩尊烤爐轉了好幾圈,才撫掌嘆道:“這要是做翻車了,都對不起這兩尊寶貝!”
梁慎予哭笑不得替容瑟理了理鬓角微亂的發絲,在府中時容瑟甚少束發,嫌棄麻煩,便只用玉簪挽發——式樣也是定北侯選的,今日是一支卷雲紋的藍翡翠。
“這哪裏算得上寶貝。”梁慎予說,“都是侯府以前的老物件,在京中放着落灰,大晉貴族愛賞瓷,尤以青瓷為貴,銅器只用在祭祀上。”
“那是他們不會用。”容瑟單手去挽梁慎予的頸子,要他低下頭輕啄臉頰,難掩興奮道:“還是得我來,晚上等着看。”
“好,等你。”梁慎予很配合地低着頭,眼神分明是縱容,略帶戲谑地笑了一聲,“做攝政王真是委屈你了。”
容瑟卻倍感認同,認真點了點頭,說:“假如曹家和我那個大侄子不作死,做個閑王也不錯,我從前最想做的就是閑散王爺了,也不用繼承家業,不用早起晚睡,不用看那些公文折子,只要拿着錢每天快樂活着就行。”
這是真心話。
容瑟從前是真想做一個混吃等死的富二代,如果有個兄弟就更好了,兄弟繼承家業,他拿錢領分紅做個快樂的傻子,簡直是人間理想。
說完,容瑟輕輕嘆了口氣:“要是能在清平盛世,才有這樣的機會吧。”
梁慎予頓住片刻,垂頭低聲:“匈奴不再侵擾邊境,大晉人人都以為如今便是太平盛世,王爺在等什麽樣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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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着,俊美的眉眼間都帶着嗤嘲,仿佛凝結細小的冰霜。
容瑟沉默下來。
這哪裏算是盛世,盛世之下是霁州的十三戶冤案,是高門世家把持朝政,坐在廟堂,不沾塵埃,高高在上地俯視芸芸衆生。
而匈奴亡晉之心也從未死。
“上梁不正下梁歪。”容瑟說,“大晉的皇帝都那個德性,朝堂又能安穩到哪去,既如此,再往下便是亂麻,還有——匈奴也從未俯首稱臣,他們只是暫時退去了而已。”
梁慎予低低地笑出聲。
“王爺說得是,可笑他們還以為可就此安枕。”梁慎予用四個字總結,“癡人說夢。”
先帝容胥,根本就不想與匈奴交戰,屢次想要議和。兩軍交戰,匈奴敗了,本該投降或是和談時稱臣進貢,可禮部那邊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讓匈奴退兵,割地沒有,賠款也沒有,他們來大晉肆意殺戮,打輸了就這麽拍拍屁股離開,大晉枉死的百姓與戰死的将土們便成了笑話。
“容胥就是個廢物。”容瑟淡淡地說,帶着鄙夷,“至于容靖,浪費了他這個好名字,比起他爹,青出于藍吧。”
語氣如此,這句青出于藍便顯得尤為諷刺。
容瑟也奇怪,容靖怎麽能完美繼承到父母的缺點,容胥的優柔寡斷和軟弱,還有曹太後的陰狠惡毒。
挑着地方遺傳。
還選擇性地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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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瑟吩咐竈房買四只活鴨回來處理幹淨,等他到竈房時,四只白白胖胖的白條鴨已經放在案板上。
劉伯笑呵呵地湊上前來,“王爺,都準備好了,依您的吩咐,足足腌了兩個時辰!今日要炖鴨子?”
“不炖。”容瑟否認,挽起袖子,從腰間取出個小布包。
劉伯屏住呼吸,等着看是什麽調料,随即便瞧見王爺打開的布包裏裝着針線。
“這……”劉伯懵了。
圍觀的藍莺匪夷所思,“主子,你拿針線幹什麽?”
“縫鴨子。”容瑟言簡意赅,神色正經,随後就當真穿針引線,認認真真地将鴨子腹部開的口子縫上,還将頸部放血的傷口一并縫合,再然後拿着一根空心管,塞到鴨子嘴裏,開始吹氣。
吹鴨子也不簡單,要将皮吹鼓起來,哪怕有經驗,四只鴨子容瑟也足足吹了一個小時,吹得自已頭暈目眩險些缺氧。
四只鴨子鼓皮後,已經用蔥姜蒜醬油等調料腌漬過,容瑟便直接在鍋中下入米酒、米醋、糖、蜂蜜還有他做好的蜜餞,加入清水,待水沸将鴨子放入鍋中,将每一寸表皮都燙過一邊,燙好的鴨皮收縮緊致,再擦淨鴨皮上的水,挂在太陽下的院子裏等着風幹。
等鴨子表皮水幹後,容瑟游魚似的穿梭在竈房,支起大鍋,開火燒油,藍莺手提四只鴨跟在他身後,好奇張望,“油炸鴨子?”
“不炸。”
容瑟從她手裏接過一只鴨,懸在鍋上方,用飯勺盛滾燙的油淋在上面,呲啦作響,鴨皮肉眼可見地開始金黃,熱油淋得鴨皮香味傳出。
依次将四只鴨子都過油,容瑟和藍莺各提着兩只,定北侯府送的三足青銅爐送到了竈房,另一尊四足黃銅烤架則在金膳軒。
“這是什麽東西?”劉伯繞着烤爐看了半晌,也沒弄明白王爺是想玩什麽新花樣。
“烤鴨。”容瑟頗為期待,“等鴨子出來你就知道了。”
烤爐內已燒上炭,四只烤鴨懸挂在裏頭,蓋子一扣,容瑟才松了口氣,用帕子擦着額角的汗,忽然靈機一動,呢喃道:“這鴨子也不難做,應當讓雲初瞧瞧,好在京中開幾家浮生樓聯名糕點鋪子烤鴨店。”
一個浮生樓,就那麽幾個廚子,累死他們一天也沒時間做幾只烤鴨,倒不如開幾家聯名店,分開來賣,這都城裏的糕點也就一般,做的倒是精致好看,但糕點果子來來回回就那麽幾樣,他這菜譜裏的甜點可是晉京獨一份,拔絲地瓜雪綿豆沙都能算上,再加上一家烤鴨店,生意必然不錯!
說幹就幹,趁着烤鴨沒熟,容瑟将雲初叫來與他說了自已的想法,雲初沉吟須臾,說:“王府的鋪子不少,能騰出來,王爺放心,此事屬下自會上心。”
容瑟點點頭,“糕點鋪子的師傅最好找做過的,上手容易,至于做烤鴨的……找些年輕力壯的吧。”
想起适才吹鴨子的絕望,容瑟還感覺自已胸悶,撫了撫胸口,開始思念起打氣筒,話也脫口而出:“鐘儀川研究機關器械厲害,不知能不能給我做個打氣筒。”
話音剛落,從晉北騎營地演武場回來的梁慎予便走進院子裏,笑問:“要鐘儀川做什麽?”
容瑟與他大致說了一下烤鴨的做法,最後嘆氣:“這要是一天吹上十幾二十只鴨子,什麽人都得暈過去不可。”
梁慎予思索須臾,說:“若是只要注氣,将風箱稍稍改動應當就可以,此事不難,明日我親自去問問他。”
“真的?”容瑟驚喜萬分,眉梢眼角都是喜色。
梁慎予失笑,“自然是真的,鐘儀川當真是個奇人,今日軍中多了袖弩,藏在盔甲護腕之下,精巧不易察覺,近戰厮殺時,此暗器必有大用!”
容瑟想象了一下,藏在袖子裏的暗器,的确可怕。
原著裏的鐘儀川在秋家倒臺後,也是跟随在梁慎予麾下,他的到來改變了許多發展,比如早該死的喻青州現在還活得好好的,而原著裏背景板似的柳池反倒喪命。
他們的結局已改,容瑟知道自已的死局也差不多解開,始終壓在身上沉甸甸的宿命感也在逐漸減弱。
事情都在一點點地變好。
“這麽開心啊。”梁慎予捏了捏容瑟的耳垂。
容瑟驀地回神,這才發現院子裏不知何時只剩他與梁慎予了,輕風吹拂枝葉摩挲作響,四下安谧,這裝潢奢華修葺鋪張的王府,初至時只覺得是座豪宅,但此刻,容瑟已經有了真切的歸屬感。
“開心啊。”容瑟自語似的低聲,“從前都不敢想,能有今日……”
他前半生不斷地告訴自已,要樂觀要堅強,永遠不要為任何事崩潰折腰,就這樣靠着自我催眠活了這些年,可再次被他所謂的生父纏上時,容瑟就清楚地知道自已這輩子都無法擺脫淤泥。
幸而能有今日。
“那從今以後。”梁慎予單手捧起容瑟的臉頰,與他四目相對,眸中溫和柔情春風化雪一般,“你什麽都可以想,我什麽都會努力為你做到。”
容瑟沒作聲,将自已埋到了梁慎予懷裏。
他最初對梁慎予示好,是因為敬佩他,也心疼他,還為了自已的小命,但久而久之,越是深入,越是了解,外人所見的大晉戰神,也是個會在夜裏輾轉反側難以安睡的普通人。
但他依舊是傳奇。
半晌,容瑟的一聲輕語随風拂過。
“我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