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前路
086.前路
夜風驟起,吹得窗棂作響,恰如今夜京都,狂瀾将近。
列隊整齊的禁軍走過街巷,尋常百姓都聽見了那密集而沉穩的腳步聲,有人開窗偷看,見都是身穿輕甲的禁軍,紛紛猜測城中今日有大事發生。
聲勢浩蕩。
奚家那邊還沒消息,喻青州先一步到了攝政王府,與攝政王定北侯密談足有半個時辰,随即匆匆離開。
禁軍護送長公主到了攝政王府,容瑟聽聞藍莺帶着容知許回來 ,便和梁慎予一起到客房來,剛一進門,就撞見匆忙出來的藍莺。
藍莺險些一頭撞容瑟懷裏,見着是他,才慌慌張張地說:“王爺,她暈倒了,出奚府的時候還好好的,路上就暈馬車裏了。”
“殿下怎麽了?”跟随而來的青禾聞言當場就哭了,二話不說就沖進屋裏去。
容瑟眼瞧着這一團糟,蹙眉道:“來人,去找大夫。”
“等等。”梁慎予出聲,意味深長地吩咐:“再去宮中找兩個禦醫來,就說長公主殿下性命垂危。”
容瑟不免嘆服。
梁三,還得是你。
瞧見容瑟一臉服氣的神情,梁慎予露出無奈的笑,“怎麽這種眼神,還不是為了你?”
容瑟心尖微暖,低低地說:“我都曉得。”
等禦醫和大夫的空擋,容瑟和梁慎予就坐在外室,聽藍莺和雲稚将經過見過了一番,尤其是講到柳苒對容知許下狠手時,藍莺厭惡地蹙眉道:“都是女人,更該感同身受,這個老妖婆怎能這樣為難她?”
“做惡事可不分男女,惡人就是惡人。”容瑟淡淡道,“容靖與我還都是男人,他還不是一口一個娼婦之子地喊我?當年也不見他對本王有何憐憫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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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不被欺負,就得變得更強。
容瑟很小便明白了這個道理。
“為何男人傷女人總是更多?”容瑟面露譏诮,接着說:“無非是他們有力量,有權利,而柳苒這種只能攀附男人風光的女人,便只能在比她更弱小的女子面前張牙舞爪。”
最後,容瑟厭惡無比且精準地總結:“母子兩個一丘之貉,都不配活着。”
藍莺贊同颔首。
容瑟望着杯中的茶,輕輕一晃,便蕩開水紋,如這看似平靜的晉京城與朝堂,腥風血雨都藏在玉笏金磚之下 ,人人迷醉于繁華,可只需一顆石子輕輕落下,平靜便會頃刻間被打破。
容知許就是那顆石子,而催動一切的人,是容瑟。
素來沉穩的雲稚緩緩說道:“禁軍已整兵待令,今夜,王爺一聲令下,禁軍便可直取皇城。”
雲初與他有同一張臉,此刻的神情也如出一轍,藍莺後知後覺地覺察出氣氛緊繃,也跟着狐疑望向了容瑟。
“不必。”
容瑟沒有猶豫便否認了雲稚的提議,神色認真:“還不是時候,雲稚,知道為何讓你和雲初等那麽久,才讓霁州冤案重見天日麽?”
雲氏兄弟皆不作聲。
容瑟便慢吞吞地說:“報仇的意義太廣泛,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我想要容靖的命,以他那個篩子似的皇宮能擋住什麽?可殺一個人來報仇,是最簡單不過的,一刀下去,人也就沒了。但真正讓人畏懼到骨子裏,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提心吊膽不得安生,食不下咽憂慮生怖,這才是懲罰。”
這一點容瑟和原主達成一致,他們都沒想快點殺了容靖。
如今這般,容靖除了那把龍椅什麽皇權都沒有,躺在龍床上都要擔心何時容瑟會發難,就像脖子上懸着的刀,你永遠不知這把刀什麽時候會落下來,是會給他一個痛快,還是要慢慢折磨。
這種感覺,能讓人發瘋。
容瑟被生父糾纏時,每天每夜都是這樣過來的。
攝政王精致的眉目又蒙上一層陰霾,他從來都是克制又壓抑的,所以很快便将面上的郁色收斂,若無其事地說:“何況有人九泉之下尚且背負罵名,這罵名本王若不還回去,怎能甘心。”
說完,便覺得手被梁慎予輕輕握了一下。
像是一個鼓勵,又或是安慰。
容瑟回予了一個笑,示意自已沒事。
“總不能叫王爺真背上弑君的罵名。”梁慎予溫溫和和地笑,但他的笑總是帶着淡淡的疏離,對誰都隔着一層霧氣一般,看上去便有些疏冷。
話說到這兒,王府下人便領着外頭尋來的大夫進門了,比禦醫要早。
等診治一番後,被請來的老大夫才說道 :“王爺放心,姑娘是睡着了,姑娘應是太久不曾入睡,也不曾進食,故而脈象虛弱了些,等她醒後吃些東西便無大礙,只是身上這傷……須得好好用一番功夫,尤其是雙膝,若是不留神留了病根,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依先生的法子治,長公主,本王就交給你了。”
這大夫出入過攝政王府,是藍莺的人,故而得知裏頭那位便是長公主,也八風不動,領命下去了。
等他走後,容瑟才蹙眉看向青禾,“不吃不睡 ,你們殿下想修仙?”
青禾知道這是要問責的意思。
宮中一向如此,主子犯錯,受罰的多是奴才,而主子受傷,自然也是奴才伺候不周到 ,所以奴才們才生怕主子磕着碰着。
一聽容瑟這話,青禾面色慘白地跪下去,說道:“是,是柳夫人,她常以家法責罰,殿下一跪便是一兩日,又不許進食進水,才…才會如此。”
她越說聲音越小。
容瑟不明所以,不知她怎麽吓成這個樣子,眉頭仍舊皺着,“你先起來,本王問兩句而已。”
青禾一愣,像是有點不敢相信。
雲初笑着上前去将青禾扶起來,和顏悅色地說:“姑娘這是做什麽,王爺宅心仁厚,只是擔心殿下而已,不會責罰于你的。”
“好了,既然瑄和沒事,那就讓她睡吧。”
容瑟受不了他們這些動不動就跪的禮數,也不打算在客房久留,召來藍莺吩咐道:“你是女孩,身手又好,今夜便留在這兒。”
藍莺并無異議。
“宮中的禦醫。”容瑟看向雲初,輕聲說 ,“你看着安排,讓他們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雲初笑眯眯地颔首,“王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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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瑟和梁慎予并肩走在王府的石子路上。
道路兩側都有燈架,隔一段便有一盞描畫精致的六面宮燈,幽幽光輝綻于深夜。
“王爺。”梁慎予牽着他的手,忽然輕聲說,“晉北軍亦聽你差遣,不要憂心。”
暖意流淌在心間,容瑟神情緩和,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擔心,容靖沒有和我魚死網破的膽量,只是……不太高興而已,瑄和的遭遇,總是讓我記起那些……”
容瑟哽住了須臾,斟詞酌句半晌,才想出一個合适的詞:“想要放下的事情。”
“那就不要為難自已。”
梁慎予駐足在一盞宮燈之前,星點燈火落在他深邃眸中,低眸時尤為溫和。
“你放不下,或許因為還不到時候,走過的路荊棘遍地,回頭也只能瞧見這些,如何能放下?等何時你再回頭,這條路上出現了值得歡喜的事物,到那時…想來也就放下了。”
容瑟想起雪中的少年,輕聲問道:“那你放下了麽?”
放下十四年前的那場風雪了麽?
意料之中的,梁慎予搖了搖頭,他用拇指輕輕蹭上容瑟的唇角。
常年習武之人指腹都帶着繭,容瑟卻只覺得他動作小心又溫柔,彼此靜默地對視片刻後,他聽見梁慎予低沉柔緩的聲音。
“我等了許多年,等過歲月枯榮,等到雪過雨霁,才等到足以消融我平生風雪的風景。過去沒有輕易放下,但王爺,我已知曉前路該如何走。”
梁慎予将他擁入懷,溫柔地撫着容瑟的脊背,可靠又安穩。
“所以王爺,你可以難過,我來負責讓你歡喜一些。”
容瑟也不知少年郎究竟有沒有從那場風雪中走回家,可他知道,哪怕這條路上遍地荊棘滿天風雪,梁慎予都給了他繼續走下去的信念。
鑄成定局的過去無可改變,但他們擁有與彼此攜手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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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院值守的兩位太醫都被王府的人給帶了過來,可他們甚至沒能瞧見長公主一面,只見着個笑容滿面的男人 ,自稱是王府的管家。
雲初彬彬有禮地将兩位太醫請上座,笑說:“勞煩二位大人走這一遭,還得請二位大人聽仔細了,長公主殿下如今在王府,遭奚氏虐打如今遍體鱗傷,性命垂危,至于二位大人,今夜為救殿下,未能回宮。”
他無中生有,将瞎話說得同真的一樣。
兩位禦醫面面相觑,一時間沒敢作聲。
雲初也不急,笑容和煦:“不過明日一早……到底是二位大人辛苦,保住長公主性命立下大功,還是長公主并無好轉,王爺一怒之下斬殺禦醫,全憑二位大人自已做主。”
這就是明晃晃的威脅。
雲初将殺人越貨的勾當說得無比輕松,面上笑意依舊。
兩位太醫冷汗都出來了,當下不敢猶豫,紛紛起身作揖道:“老臣明白。”
“二位大人是聰明人。”雲初笑說,“若是有人問起,想必也該知道如何答話,否則……近來天幹,前些日子太廟還起了一場大火。”
他忽然說起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眼神也在瞬時凜冽,吐字清晰道:“哪有房子經得住燒呢?二位大人可要當心,小心家中走水,若是燒起來了,可不像太廟,只毀了一尊靈牌。”
兩人冷汗浸浸,吓得手都在發顫。
這是在警告他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若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便要累及家人。
兩人哪裏還敢有他言,紛紛應承下來。
敲打過後,雲初滿意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