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假面
092.假面
因為那個夢,容瑟睡意全無,但也很快鎮定下來,只是輕輕觸摸着梁慎予的側頸和臉頰,來回描摹,借此确認他體溫的溫熱。
“夢見什麽了?”梁慎予縱容一般地垂額,字音輕柔。
“記不清了。”
容瑟搖了搖頭,敷衍過去,仰起臉瞧着梁慎予,眼神柔軟中又存堅韌。
無論夢中情景是真是假,是虛幻還是真實,他眼前的梁慎予都是鮮活的,至少現在是,而他決不能讓夢境成為現實。
“想來不是什麽美夢,不記得也好。”
梁慎予的聲音低緩溫和,帶着安撫人心的意味,甚至語氣熟稔,仿佛做慣了這樣的事。
容瑟漸漸放松下來,調笑一句:“說得也是,不過你哄得倒挺熟練。”
梁慎予像是微微愣了愣,随即露出溫柔又無奈的笑,垂眸道:“往日我爹出征,娘夜夜難以安寝,我常陪着她說話。”
容瑟沉默。
斯文溫和的梁慎予,運籌帷幄的定北侯,聰敏靈動的梁三郎,都是眼前這人,但成為這樣的他,或是因為他的教養風骨,或是因為侯府重擔,又或是為陪伴母親,甚至是此刻,梁慎予為他而溫柔平和,他以千面示人,但也都是為別人。
那真正的他呢……
容瑟想到第一次深夜到王府來的梁慎予,偏執任性不講理,眼神陰鸷,如今想來,那神情沉甸甸的,仿佛壓抑着巨大的痛苦,還有些別的什麽竭力克制的情緒。
或許……
容瑟隐隐察覺,那才是真正的他,剝去一切盔甲掩飾後,真正深陷風雪舊事中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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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
梁慎予的聲音把他從失神中喚回,四目相對,容瑟瞧見他眼中帶着柔和的關切,還有些無奈,“怎麽這樣看着我?”
容瑟微愣 ,“什麽?”
“适才王爺看我的眼神,就像……”梁慎予斟酌了片刻後,神情微妙地說:“在看一只無家可歸的可憐小狗。”
甚至還帶着點兒憐愛在裏頭。
但梁慎予實在沒好意思說出口。
容瑟也頓住了,張了張嘴,啞然失語。
阿這……
所以他的眼神,出賣了他的想法?
容瑟深刻反思了片刻,随即若無其事道:“鄭福的事,查得怎麽樣了?”
“有點眉目。”梁慎予也沒為難他,神情依舊帶笑,卻順着話接了下來,“鄭福在先帝身邊伺候了一輩子,宮中沒有不認識他的宮人,暗訪的人都說,自新帝登基,鄭福便被賜金還鄉,不過你應當也派人去查過,鄭福根本沒回去,宮人們私下流傳着的消息,都是他已經被滅口了。”
容瑟點點頭。
他知道梁慎予沒說全,因為這個傳言中,鄭福不僅被滅口了。
滅他口的還是正坐在這兒的自已。
人在府中坐,鍋從天上來。
“但——王爺很篤定,鄭福活着。”梁慎予仔細分析,并無質疑的意思,“在先帝身邊伺候的奴才都已被封口,連當日的太醫都被賜死,宮中人盡皆知,只有鄭福生死不知,甚至沒人瞧見他出宮,他是在宮中失蹤的,或許被藏在某處暗室中,人既然活着,總會有動靜,我已經命人正盯着皇城中冷僻宮殿,想必很快會有消息。”
“我在宮中的眼線也不少,沒什麽消息。”容瑟嘆氣。
梁慎予失笑,“這可同多少無關,曹倫明知宮中有你的人,還敢将鄭福藏在宮裏,必然是篤定你的人找不着他,何況……王爺安插進去的哪裏是眼線。”
容瑟有點茫然,“啊?”
梁慎予笑了一聲,捏了捏容瑟的鼻尖,無奈道:“他們就差在自已腦門上貼着攝政王家奴的字條了,王爺。”
容瑟恍然大悟。
他這個攝政王的名號太響,手底下的人就開始狐假虎威,宮中那些說是他的眼線,可實際上已經光明正大地亮出自已的靠山了。
在明處,才容易規避。
“忘了這茬!”容瑟拍了拍自已的額角。
梁慎予攥着他的手拉下來,輕聲說:“新帝愚鈍,但曹倫精明,王爺,不要輕敵。”
容瑟點點頭,卻在心裏唉聲嘆氣,別看他行事嚣張,其實每一步都跟刀尖上起舞似的,畢竟論精明謀略,他肯定鬥不過曹倫那只浸淫官場多年的老狐貍。
梁慎予又趁機同他說兵部調動欽察營的事,容瑟對欽察營這個名字很陌生,但聽到容湛時神情忽而凝住。
“寧郡王?”容瑟無意識地攥了攥指尖,眉心也輕輕蹙起。
梁慎予見他神色有異,輕聲問:“怎麽了?”
容瑟沒出聲。
寧郡王容湛,在原著裏,死在原主手中,而且是親手所殺,因為他幾句斥責。
不過那應當是後期的時間線,而要請寧郡王合作的,正是……梁慎予。
結局便是早朝之上,容靖接着他斬殺族親的由頭,痛斥原主的各項罪行,而原主衆叛親離,連那日的早朝都沒去,在新帝的人來抓捕他時,攝政王與攝政王府一并付之一炬。
但這段劇情很模糊,甚至沒有正面描寫,容瑟根據原主的記憶推斷,原主也不是個莫名其妙就提刀殺人的人。
就很奇怪,很違和,和這本書的很多情節一樣,像是生拼硬湊,模糊又違和。
但曹倫的确是在向寧郡王求助。
容瑟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神情冷峻,低低地笑了一聲:“我那個便宜侄子又想搞事情了。”
讓容湛入京,恐怕不止是想用欽察營震懾梁慎予。
這是沖着他來的。
梁慎予若有所思,“的确如此,先是滇州兵,現在是欽察營,不過——”他笑了笑,依舊從容不迫,“欽察營的立場還未定。”
倒也是。
這劇情都偏出多遠去了。
容瑟又想起還在皇陵關着的曹太後,唇角忽地揚起笑。
“是啊,我手裏可還有一步棋呢。”
梁慎予頗為意外,“願聞其詳。”
在梁慎予無奈又縱容的眼神中,容瑟伸出手指晃了晃。
“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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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與新帝數次交鋒,明眼人都瞧得出攝政王占據上風,甚至如今連民心都已經調轉,哪怕是攝政王調動禁軍圍困奚家這等驚擾百姓的大事,奚家到底理虧,最後也還是不了了之。
兩日後,容瑟才松口,放出消息:“病重垂危”的瑄和長公主已經保住性命。
但有關長公主在奚家經歷了什麽,容瑟最初并未張揚,畢竟這事關容知許,若她不願自已的狼狽被天下人知曉,容瑟自然也不能将她的遭遇廣而告之,但這也不耽誤坊間對此事議論紛紛。
長公主下嫁奚家,奚家郎浪子回頭,這本事一樁美談,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必不可免地有人惡意揣測。
王府內,藍莺在院子裏氣得揪樹葉。
“他們說得可難聽了,什麽為了權勢棒打鴛鴦,那是哪門子的鴛鴦?我派人去打聽了,這事兒就是從奚家傳出來的,奚家那些下人颠倒黑白,說得奚朝浥和長公主郎情妾意的,我啐!”
雲初忙着安撫這位小祖宗,連聲道:“行了行了,都是些無稽之談,聽聽也就罷了,你同那些市井小民較什麽真?王爺吩咐了,事關長公主的名譽,此事少提。”
他剛說完,餘光便瞥見一道倩影靠近,立刻回身行禮喚道:“殿下。”
藍莺便沒規矩得多,但還是迅速收斂了滿臉的怨氣,擠出一絲微笑:“你怎麽來啦?主子說了,你得多休息。”
容知許眉宇間神色總是淡淡的,輕聲細語:“都已大好了,總不能日日躺着。你們适才說的,我都聽見了。”
藍莺一頓,吶吶小聲:“那你……”
“沒關系的。”容知許撫了撫藍莺垂在胸前的小辮,上頭锢着一顆鈴铛發扣,一碰便叮叮當當地響,像是在應和她溫柔恬靜的輕聲。
“本宮自嫁入奚家,自問從無錯處,你們盡可以将實情公之于衆,而我……我要與奚朝浥和離。”
她說得溫柔且堅定。
藍莺眼神驟然明媚,“真的?”
容知許見她雙眸明亮,忍不住輕笑,颔首道:“奚朝浥非我良配,當日嫁他,也是想為兄長解憂,如今……我不欠他們,倒是虧欠皇叔良多。”
“你不欠誰的。”
容瑟的聲音忽然響起。
容知許錯愕回頭。
容瑟應是才下早朝,身上的麒麟朝服還沒換下去,但眼神溫和,沖淡了這一身金貴服制的壓迫感。
“本王與他們的恩怨 ,一直都與你無關。”容瑟走上前,語氣平和,“不過你能想通也好,和離的事,我會幫你。”
容知許這幾日下來,已經習慣于容瑟的随和,他與傳聞中那個鐵血王爺截然不同,即使是交談時,他的溫和善意也不似作僞,與他相比,容靖的溫和便無比拙劣。
都是毫無溫度的算計。
“多謝皇叔。”容知許稍稍垂眸,咬了咬唇,忽然輕聲說:“瑄和還有一事相求。”
容瑟點頭,“說來聽聽。”
“是……奚家主母。”容知許低聲,“瑄和在奚府時,受夫人照拂,連那日派青禾冒昧求救,也是因夫人相助,她才得以順利出府,可夫人在奚府的境況……算不得好。”
說到這兒,她嘆了口氣。
容瑟卻懂了。
想也知道,薛瑾在奚家過得必然不怎麽樣,若不是奚晏還在乎自已那點文人的顏面,恐怕都會逼着薛瑾讓出正妻的位子來。
只瞧柳苒那個女人敢對瑄和打罵,分明端着正頭夫人的架子,便曉得這句算不得好,其實都委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