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紛争
093.紛争
自從禁軍将長公主強行搶走後,攝政王一脈的言官彈劾折子雪花似的往禦前灑,無一例外皆是彈劾尚書令,以妾為重,縱容妾室責打當朝長公主,尚書令府中上下皆該當嚴懲。
原本這些折子都由容瑟批過,直接發回尚書府,但這回容瑟将所有彈劾尚書令的折子都送到了禦前,擺出要還權于帝的意思。
此舉無異于往容靖手裏塞了個燙手山芋。
容靖這廂表示“朕未曾親政不如還是皇叔來”,容瑟那廂輕飄飄還一句“陛下更該當歷練”給怼了回去,總之,這燙手山芋非得塞容靖懷裏去不可。
他不是想讨好奚家麽?
容瑟還非要看看,他還想怎麽跪舔奚家,一邊自視甚高,一邊拿妹妹當工具人讨好朝臣,眼下這局勢,就看容靖是愛惜自已的名聲,還是舍不得奚家這個助力了,總之必然難兩全。
逼也要逼出一場狗咬狗的戲碼。
而在這場戲裏,無論是攝政王還是長公主,都全然無辜,手上幹幹淨淨。
“還真是厲害。”禁軍衙門裏蕭慕楓不住感慨,用手肘推了推正看公文的雲稚,“小雲,王爺這兵不血刃的,手段高明啊,怎會被傳出那樣的名聲?”
雲稚心說你是沒瞧見他之前的手段,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
然後反應過來,這蕭世子不僅私下裏亂七八糟地喊他,這會兒連小雲都叫上了。
他哥都沒這麽喊過他。
雲稚剛想開口,嘴裏就驀地多了塊桃酥,于是倏爾頓住,眼神淡淡地飄向蕭慕楓。
蕭慕楓笑得無辜,“聽聞王爺在城中開了糕點鋪子,荷花酥做得精致味美,今日去得晚了,沒買着,就吃這個吧。不過——我聽說,曹昊昀又出來走動了。”
話尾帶着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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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稚福靈心至,懂了他的意思,“然後?”
“聽聞柳家要将女兒嫁給他。”蕭慕楓笑眯眯道,“剛死了兒子,就算計着怎麽嫁女兒,這個柳刺史心挺大。”
雲稚想到了什麽,眉目微沉。窗外忽落潇潇細雨,遠山在雨中漸漸模糊。
渺然山河細雨中,盡映在容瑟眼底,他站在廊下望雨,低聲說:“柳家還真能折騰。”
他也聽說兩家議親的事,雖說沒徹底定下來,但總歸是有些風聲。
到那時,哪怕奚家沒了長公主,憑借柳氏這個樞紐,也會同曹氏綁在一艘船上。
“今年晉京冷得早,雖說九月天,也不該站在風口。”梁慎予将輕薄披風披在容瑟瘦削的肩頭,“親事定下也無妨,奚家正如秋後螞蚱,沒幾日好活,倒是王爺 ,在想薛夫人的事?”
薛夫人便是奚晏的正妻,容瑟不喜歡将奚姓冠給她,便稱作薛夫人。
容瑟輕輕颔首,“也不是難事,但是三郎,你知道這個時候我動了奚家,朝堂會震蕩到什麽地步。”
想動奚家,盤根錯節的保皇黨勢必會拉下來一大批,到那時容瑟也不保證曹倫和容靖會不會狗急跳牆。
沉默片刻後,容瑟聽見梁慎予輕聲說:
“大晉從未真正太平過。”
容瑟不作聲。
是啊,霁州冤案無人提及,甚至連容胥都插手其中,滿朝文武無能之輩不知幾何,而匈奴也在邊陲之地虎視眈眈。
容瑟從前不擔心這些,他只想自已好好活着就行了,但不知不覺,他竟也開始憂心。
牽挂越來越多,憂慮便越來越多。
容瑟伸手,指尖接了一滴微涼的雨,頃刻間,與這個世界的連接無比明晰了起來。
“我只怕會挑起更糟糕的亂世。”良久,容瑟才輕嘆着開口,“動蕩越小越好吧,我不畏懼紛争,但也不願意挑起紛争,因為無論輸贏,都要拿屍骸來堆積。”
容瑟沒有親身經歷過戰争,但在他的世界,留存下來許多戰争的影像與文字資料,也曾親眼見過風雪中梁家父子的慘烈,由此可拼湊出積屍草木腥,血流川原丹的慘像。
白骨露于野,千裏無雞鳴。
字字慘烈。
“我還以為王爺會主戰。”梁慎予輕笑。
“分情況。”容瑟搖了搖頭,“我曾經讀過一句詩,一朝英雄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戰争是換取和平的必要手段,也是最後的手段。兵荒馬亂意味着流血犧牲,是為家國大義奔赴戰場倒也罷了,而我針對容靖是私心,實話說,我不想有人為我的私心而死。”
說到這兒,容瑟自嘲似的笑了聲。
“我早說了,我不是做皇帝的料,沒有魄力,也不夠果決。”
“不要妄自菲薄。”
梁慎予捏了捏容瑟微涼的耳垂,像是撚着一塊冷玉。
“一生事事兩難全,別想太多,朝堂總是要肅清的,天下也總是要安定,匈奴更不會安生太久,但真到了非戰不可的那日。”梁慎予輕輕吻了吻容瑟的臉頰,低聲喃喃:“我會帶着勝利與安穩凱旋。”
他的吻帶着熾熱沉重的溫度,足以驅散秋雨帶來的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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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兩日便是梁慎予的生辰,容瑟忙着為他準備生辰禮,正好因為欽察營和滇州軍的事,梁慎予近日常往晉北騎營地跑,很少在府中,有時回來,容瑟都睡着了,醒來之前,梁慎予又走了,只能依靠床榻上的痕跡與溫度,知道他昨夜曾睡在身側。
梁慎予甚至帶着晉北騎聲勢浩大地來了一場演武,實則便是在震懾兵部與滇州軍。
效果也十分顯著,文官們有底氣,因長公主一事始終沒給個說法,于是禦前的彈劾折子更多了——無關國事時政,全是彈劾奚晏的。
奚晏連續兩日稱病不出,但府中也沒安生到哪去,那日闖入後院的女人用的鞭子詭異,不過是纏了一下,柳苒的腳筋便被割斷,連骨頭也碎了。
柳苒得知後哭鬧了許久,才平靜下來,對攝政王和容知許都恨到了骨子裏。
“老爺,現在攝政王如此猖獗,咱們可不能坐以待斃啊。”柳苒眼眶紅着,坐在榻上,瞧上去我見猶憐,“不如盡快将沅沅的親事定下,如此一來,曹家和陛下必定不會不管我們。”
奚晏再寵愛她,都忍不住在心中嗤一句婦人之見,有定北侯和攝政王一起施壓,這件事他必然是要給皇室一個說法。
“這事得看曹家的意思,催不得。”奚晏斟酌片刻,說,“為今之計,唯有長公主自已不計較,才能将此事了解,無論如何,先将長公主哄回來才是上策。”
一聽這話,柳苒的臉色微微一變,也迅速垂下頭将嫉恨掩住。
她就是厭惡那個高高在上的公主。
憑什麽她生來就是公主,金尊玉貴,奴仆成群,嫁人也理所當然地是正妻。而自已卻只能出身小門小戶,哪怕同奚晏青梅竹馬,可到今日,她還只能做個妾室,被薛瑾那個女人壓一頭,甚至因對長公主動家法而受人诟病!
這世道何其不公!
“老爺……”柳苒楚楚可憐地擡眸,“阿浥不是去過了?那長公主如今有攝政王做靠山,連她兄長可都不管不顧了,怎麽可能主動回來?”
奚晏在地上繞了兩圈,才沉聲道:“那也得試試,長公主性情和順,我早說過,真要是忍不住,随便找幾個丫頭也就罷了,那長公主哪裏是能随意責罰鞭打的?她是皇室之人!曹倫為何拖着婚事,他也不高興着呢!當着陛下的面還曾斥責于我,你們……唉!”
一聽曹家的意圖,柳苒才終于慌了,對容知許恨意更深,她卻不敢再多說,怯怯道:“那,那該如何是好?”
奚晏沉默良久。
“罷了。”奚晏說,“我入宮去求見陛下,他到底與長公主一同長大,這個兄長的話,長公主或許還能聽聽。還有,若長公主真願意回來,日後奚家必得将她視作座上賓,絕不可輕慢!”
柳苒再不甘願,也不敢說什麽,只得喏喏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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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還沒日暮時就停了,天際雲霞斑斓絢爛,梁慎予還沒回來,而明日就是他生辰,偏在此時,宮中來人了。
來的是個小太監,伺候容靖的,到攝政王府也不敢放肆,不像來宣旨,唯唯諾諾道:“奴婢參見王爺。”
容瑟眉頭微挑。
來傳旨的太監代表着皇帝,一般是不必行禮的。
“起來吧,說,什麽事?”容瑟從容自若地反客為主,也根本不像領旨。
小太監戰戰兢兢道:“陛下口谕,聞長公主殿下身子無礙,宣長公主入宮。”
容瑟一頓。
他大概猜的出容靖的意圖,無非是為了奚家的事,舍不得奚家這個助力,不願意責罰奚家,便想着從容知許身上入手,打打感情牌,都是他常用的手段了,實則就是不安好心。
容瑟也不免嘆一句,真是沒新意。
片刻後,他吩咐道:“來人,去告訴長公主,陛下宣她入宮。”言罷,特意添了一句,“若是身子不便,本王可替她回絕,或者……替她去面聖。”
他笑着轉頭看向小太監,“都可以吧?”
小太監冷汗直流,仿佛面對着什麽洪水猛獸,連連點頭:“自,自然!”
容瑟這才滿意收回視線。
同時也疑惑,他足夠和藹可親平易近人了啊。
怎麽這人跟看見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