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燈籠

094.燈籠

很快一抹水藍色倩影便出現在門前,交領長裙,端莊之餘便是清冷,而她身邊跟着同樣藍裙的藍莺,與容知許的寬袖飄逸不同,藍莺身着窄袖勁裝,繡樣也是活潑的鳥雀。

“皇叔。”

容知許對容瑟行禮。

她既然來了,容瑟便已知曉她的決定,不曾多問,忖量片刻,對那小太監詢問道:“今日宮中何人值守?”

“回王爺,是蕭都尉。”小太監恭恭敬敬地答。

容瑟了然。

是蕭慕楓,那正好。

容瑟吩咐:“藍莺,告訴禁軍,長公主怎麽出的王府門,就得怎麽回來,宮門下鑰之前,務必出宮。”

藍莺爽快點頭:“是!”

容知許看出他的回護,不免動容,再次垂首行禮,聲如冷玉卻多了些溫情:“多謝…皇叔。”

容瑟仍有些放心不下這兩個小姑娘,蹙眉瞧了她們須臾,才輕嘆道:“瑄和,你自已權衡。”

容瑟很清楚他沒辦法代替容知許做任何決定,最終如何選擇,全看她自已。x

容知許垂下眼,輕輕道:“總是要有個了結的,皇叔放心,瑄和明白。”

容瑟發現這個看似纖弱的長公主,比他想象中要堅韌得多,哪怕是知道生母亡故真相,都不曾鬧過,她只是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

如今,她要去宮中做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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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也放下心來,輕輕點頭。

“那就去吧,早些回來。”

容知許行禮退下,一舉一動皆是刻入骨子的規矩教養。

直到上了馬車,藍莺摸着自已腰間的佩刀,懷裏還揣着鞭子,可謂全副武裝,低聲對容知許說:“放心,我怎麽把你帶出來的,肯定怎麽再把你帶回來。”

容知許忍不住輕笑,神色中褪去冷色後,便愈發動人。

“是了,我信你。”

藍莺愣了一下,老老實實地坐回去,忍不住低聲嘀咕:“真好看啊。”

容知許聽清了,這已不是藍莺初次這麽說,但她還是莫名地赧然,片刻後,輕柔道:“你也很好看。”

這是實話,藍莺不過十八,但眉眼間不見稚氣,時而嬌俏明媚,時而飒落妩然,容貌也俏麗,而且……

她身上帶着陽光雨露的味道,像一只永遠不會疲累的小鳥。

不似自已,身在樊籠。

入宮時,值守的蕭慕楓不在值房中,而是等在宮門,見攝政王府的馬車,剛想上前行禮,簾子便被撩開,藍莺探頭出來,将容瑟的吩咐一一說明。

蕭慕楓扶刀行禮,“臣遵旨。”

馬車被放行,容知許再次見着容靖,他仍是一身常服,瞧上去平易近人。

“阿許,來坐。”容靖一如既往地招呼她,“身子可好些了?前些日子皇叔說你病危,朕擔心壞了,可你在王府,朕又瞧不見,如今可大好了?”

但這次容知許沒坐過去,而是站在下位,恭順地行禮。

“有勞皇兄挂念,無礙了。”

容靖臉上的笑淡了些,總覺得這個一向乖巧的妹妹似乎脫離了掌控,勉強讓自已不動聲色,溫和道:“阿許,這是幹什麽?”

“陛下召見,臣妹便來了。”容知許眼神恬淡,面上無笑,“臣妹知道皇兄想說什麽,但不必了,臣妹不願回奚家去,還有……這些年太後娘娘的養育之恩,想來,以我母妃一條性命,也能抵了,皇兄以為呢?”

容知許根本沒想多說什麽,開門見山,将一切挑明。

容靖的臉色驟變,笑意勉強,“阿許,你胡說什麽呢?”

“皇兄。”容知許不為所動,“說下去,只會讓你我更難堪。”

容靖慌了陣腳,張口便尖銳道:“是不是容瑟對你說什麽了?他那種人,娼婦所生,嘴裏怎會有真話?”

容知許仿佛初次認清容靖。

在此之前,他一直表現得人畜無害,性情寬厚,哪怕是為拉攏奚家将自已推出去,容知許也只覺得他懦弱無能,但直到此刻,她才發覺容靖本就刻薄無情。

“中秋後,顏太妃便要被晉為貴太妃,入皇陵。”容知許失望輕嘆,“何況她過世多年,此事扯不到太妃身上,皇叔為人如何,臣妹自有決斷,臣妹愚鈍,但真情假意,尚還分得清。”

見容靖臉色愈發難堪,容知許卻滿身輕松,欠了欠身便要退下。

“皇兄,那日.你哪怕嘴上說一句,願救我出苦海。”容知許轉身前淡淡地說,“為這一句,哪怕爛在奚家,臣妹也甘願。”|

“臣妹,告退。”

說着,容知許就要推門出去,容靖卻猛地起身,喝道:“放肆!這皇宮豈是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之地?!來人!送長公主回奚家去!”

容知許愕然怔住,屋裏的幾個太監就要上前,就在此時,門砰的一聲被踹開。

藍莺入宮時卸了刀,這會兒手已經摸到揣着的鞭柄,冷冷道:“陛下,王爺說了,要将長公主殿下帶回王府。”

守在外頭的侍衛也圍堵上來,卻被蕭慕楓所率禁軍擋住,彼此對峙,分毫不退。

“你們放肆!”容靖指着蕭慕楓,目眦欲裂地罵道:“朕才是天子!你們想造反不成?!”

蕭慕楓爽朗一笑:“不敢不敢,陛下息怒,但長公主殿下,還是得回王府去,王爺吩咐了。”

容靖死死攥拳,眼神森然地看着容知許從眼前消失。

蕭慕楓揮了揮手,麾下值守侍衛便護送長公主離開,他至始至終連刀都沒拔出來,對着容靖行禮,客客氣氣道:“臣告退。”

禮數周全,但所行之事深得王府真傳,嚣張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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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容知許全須全尾地從宮裏回來,容瑟才安心,藍莺也特意過來将宮中發生之事說了一遍。

聽見容靖打算直接将容知許送回奚家去,容瑟都毫不意外,“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曹太後養了頭白眼狼,覺着誰為他犧牲都是應該的,你瞧,他連救自已親生母親都不積極。”

說到這,容瑟面露譏诮,嗤了聲。

“也不看看自已配不配。”

“就是。”藍莺跟着附和,眼神卻落在容瑟案上的明紙上,探頭張望,“主子,你寫什麽呢?”

容瑟微微一頓,輕聲下逐客令:“好了,出去吧。”

藍莺“哦”了一聲,倒也沒在追問,依言退下。

容瑟這才垂眸,瞧着紙上未幹的墨跡,眸光柔和,光映之下赧色也柔軟。

——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

——此時願作,楊柳千絲,絆惹春風。①

片刻後,容瑟挑燈落筆,字跡俊秀。

——緬邈歲月,缱绻平生。②

一筆筆相思,一寸寸希冀,盡在字裏行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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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慎予從軍中趕回王府,一路快馬,歸心似箭。

他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也曉得今日那人必會等着他,如這幾日卧房中長明的油燈一般。

是長夜中不熄的光。

梁慎予直奔卧房,卻意外地發現房中的光比平日要暗許多,當下不曾猶豫,推門而入,只見卧房中并無火燭,只有案上擺着一只燈籠,比宮燈要大出不少,亮着柔和的光,如同月華。

走近再瞧,那燈籠并非是紙糊在燈籠架上,而是全靠紙折,折痕凹陷規整,整只燈籠圓滾精巧,裏頭放着的是一顆夜明珠。

梁慎予發出一聲輕笑。

拎着燈籠杆将之提起,湊近了細細打量,梁慎予才發現那紙上都是清晰的字跡,筆鋒回轉柔和,幹淨漂亮,就如同那個人——當真是字如其人。

在柔和的光暈下,梁慎予清楚地看清了每一個字。

“緬邈歲月,缱绻……”梁慎予一字一頓,溫和緩慢地讀出上面的句子,聲音卻越來越低,“平生……”

随之落下的,是一聲很輕很輕的笑。

梁慎予将燈籠上的纏綿字跡看個遍,垂眸時才發現桌上還有一張紙條,上面簡單明了地寫了一句話——我在竈房。

梁慎予将紙條妥帖放好,提着那盞寫滿情詩的燈籠,轉身走入黑夜,柔和的光在他身邊散開,也将他與夜色隔絕。

竈房內倒是亮着燈火,遠遠就能瞧見煙火氣,梁慎予提燈走近,瞧見竈房內只有一道身影,站在柔和的光中,背對着他。

聽見聲音,容瑟回頭,見梁慎予提燈站在門口,一身武袍,薄甲覆身,烏發也規規矩矩地束起,整個人好似夜中的一把鋒刃,偏偏神色是柔和的,便為這把劍裹上了鞘。于是容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冁然而笑:“今日怎麽回來這麽早?”

其實也不算早,但比起往日要早了許多。

他這麽一側身,就露出案板上的面團。

“想着你,就回來了。”梁慎予輕聲的同時進門,将那盞寫滿情思的燈籠放在門口的櫃子上,向容瑟走去。

“我知道你今晚會等我。”

今日是梁慎予的生辰,容瑟早好幾日便提到過,而梁慎予已經許多年沒期待過。

容瑟餘光掃過燈籠,臉頰有些燙,但眼神依舊溫柔,如清泉一般瑩徹。

“那就先坐坐吧。”粘着面粉的手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容瑟眉目含笑,“還沒做好呢。”

梁慎予并未坐下,而是走近去瞧,溫熱寬大的手掌撫上那一截清瘦的腰身,聲音低緩。

“在做什麽?”

“長壽面。”容瑟用手肘推了推他,低聲斥道:“別鬧。”

梁慎予發出聲含糊的笑音,倒是聽話地把手縮回來,輕聲:“好。”

熱氣吹拂過耳畔,容瑟縮了縮脖子,但依舊能感覺到自已身後那道熱切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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