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生辰
095.生辰
竈房燈火通明,如這昏暗濁世間不滅的光,而容瑟就站在光中,落在梁慎予眼中,這便是亘古長存的光。
他坐在院子裏,頭頂星河滿天,眼神卻沒能從那人身上挪開哪怕一瞬。
很快容瑟便端着一碗面放在院子裏的小桌上,面湯清亮,熱氣騰騰的面中卧着兩顆完整的荷包蛋,翠綠蔥花漂浮點綴。
“過生日當然要吃長壽面。”容瑟笑盈盈,将筷子遞過去,“本來想給你多做些好吃的,也叫府裏跟着一起熱鬧熱鬧,不過你近來早出晚歸,晚上還是不要吃太膩的。”
“足夠了。”
梁慎予接過來筷子,挑面嘗一口,鹹淡适中,面條筋道,熱乎乎的入腹,足以驅散整日疲累。
這是再家常不過的味道,與平日容瑟的花樣相比,這碗面稍顯普通,但梁慎予卻覺得讓人眷戀不已。
或許是面,但也或許是人。
容瑟眼神明亮地看着他吃面,“好吃麽?”
“嗯,很好吃,要不要一起?”梁慎予的眼神在夜色熏染下褪去了冷冽,唯餘溫和,“那盞燈,我也很喜歡。”
“這是做給壽星的,你得都吃了,才好長命百歲。”
說着,容瑟坐在梁慎予身邊,望向那盞親手做的燈籠,有些赧然。
“定北侯見過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也見過都城繁華、奇珍異寶,我想不出還能送什麽讨你歡心,聽你說侯夫人常為老侯爺留燈候歸,我就想也為你做一盞,但是——”
他頓了頓,下巴墊在十指交錯的掌背上,偏頭瞧着梁慎予。
“相思做燈,無論何時何地,你要記得回來,與我看太平盛世、國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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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慎予從容瑟眼中看出絲絲縷縷的隐憂,一雙眸子像是被夜霧遮蔽的星火,朦胧黯淡。
“好,銘記于心。”
梁慎予的回應擲地有聲,鄭重其事。
無論日後歲月如何漫長,今時今日的這碗長壽面,寫滿情詩的燈,還有……燈下畫一般的心上人,以及與他有關的一切,都是這世上千山萬水間最為奪目的絕景,彌足珍貴,值得終生銘記。
容瑟被他眼中的珍視取悅到了,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寶,而容瑟在他眼中,只能瞧見自已的影子。
“梁慎予……”容瑟情不自禁地低聲,“我之前從來沒想過,我們還有……這種可能性,最開始,我只想着你別殺我就好了。”
說到這兒,容瑟自已也笑了一聲。
他當時真情實感地擔心梁慎予會和那個狗皇帝侄兒聯手,将自已好不容易重新得來的小命拿走。
梁慎予聞聲頓住,輕笑道:“我也沒想到,不過……王爺現在不必擔心了,我疼你還來不及,哪舍得喊打喊殺?”
容瑟被他說得臉紅,沒接話。
梁慎予吃飯很快,一碗面見了底,但吃相并不狼狽,而後十分自覺且利落地收拾了一番。
容瑟就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等,月光如霜落在他發梢,而眉睫之上是融融暖色。
他今日午後特意多睡了會兒,就是怕晚上梁慎予要半夜才回,故而不是太困,便瞧着自已做的那盞紙燈籠,淺黃色的紙張上,柔和光暈透出,将上面墨跡映照得更加清晰。
“王爺……”
低沉柔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容瑟随即便被擁入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還不等他出聲,便被人禁锢着腰身撈起來。
容瑟若有所感,尾音都在發顫,“梁慎予——?”
而後便被人壓着單薄脊背摁在石桌上,面前就是那盞燈。
梁慎予從身後傾身壓來,貼着容瑟的耳畔低語,“王爺寫給我的,我想聽王爺讀出來。”
他的力道不容推拒,如甚少顯露于人前的本性一般,骨子裏就藏着強勢,但說出的話卻溫和缱绻,甚至帶着讨好意味,随着吻一并落在容瑟耳廓。
“好不好?王爺,讀吧,讀給我聽。”
容瑟與他同床共枕這些日子,哪能不明白這男人現在想的是什麽,欲都要被他宣之于口了。
……罷了。
念在他生日。
容瑟輕輕阖眸,并未掙紮。
梁慎予的唇貼在他頸側,眉梢微挑,嗓音是被浸欲一般的低啞,“你……今日好乖。”
容瑟将臉頰埋入臂彎,靜默須臾,才悶悶開口:“我吩咐了,今夜不許人靠近。”
早有準備。
梁慎予這個惡劣的混賬指不定能幹出什麽事,容瑟将知道他不會老老實實地過這個生日。
……但今日特殊,給他做一回禮物,也無妨。
歡情一晌,月亦羞避。
衣衫不整的容瑟被梁慎予抱着回卧房時,神思昏然,不是很清醒,但還是勉強攬着他的脖子,湊到耳邊去輕輕說:“三郎,生辰快樂,歲歲平安。”
梁慎予腳步微頓,低下頭在他額心落了一吻,輕柔且珍視。
容瑟困得蜷縮成一團,有風自耳邊拂過,他昏睡之前,隐約聽見一聲輕柔含糊的聲音。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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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次日,攝政王險些又沒能從榻上爬起來,睜開眼的一瞬間,恨不得昏過去算了。
再睜眼。
不出意外,梁慎予已經穿好朝服了,衣冠齊整。
“……衣冠禽獸。”
容瑟嘶啞的嗓子幾乎說不出話音,含糊地哼出兩個音節,一杯清涼的桂花茶便被遞了過來。
“王爺……”
容瑟擡頭,對上梁慎予餍足中又含歉意的神情,他像是有些遲疑,低聲問:“還能起來麽?”
容瑟忍着酸痛艱難坐起來,從梁慎予手裏接過桂花茶,淺淺啜飲,滿口清涼,叫幹澀的嗓子舒服了點,才氣若游絲地嘆道:“侯爺,本王還想多活兩年。”
大概是容瑟表現得太虛弱,眼神太幽怨,梁慎予的歉意更甚,低聲道:“抱歉,太久沒碰你,一時情難自禁……”
容瑟想了想。
他和梁慎予的确如此,忙得根本見不上幾面,于是只要梁慎予得了機會,便要連本帶利地讨個夠。
一旦動情就瘋了似的。
容瑟沒法苛責,畢竟那時候,他也予以梁慎予最為熱切的回應。
将桂花茶喝完後,容瑟便掀開被子準備下床,“收拾收拾上朝去吧,這天天早起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他這個攝政王名聲不怎麽好,總不能再背上個怠惰的名聲,既然從容靖手裏搶了執政權,容瑟便得兢兢業業,免得再給那群言官們诟病的把柄。
早朝上,群臣照例依次提及國事,有梁慎予這段時日在身邊,一道處理折子的時候,容瑟也學會了許多。
除卻各地農耕與水利等時事,還有便是對奚家的處置,奚晏縱妻責打當朝長公主,奚朝浥半殘之身又虐打發妻,不僅說出去不光彩,受害的是長公主,這就牽涉了皇室顏面,再說嚴重一點,那就是欺君。
容靖不願重罰奚家,等争論過後,才溫聲細語地說:“諸位愛卿,瑄和的事,乃是朕的家事,何況奚大人是兩朝老臣,這些年為官勤勉,從無懈怠,不若……從輕處置吧。”
容瑟臉色微冷。
果然還是護着奚晏啊。
下面攝政王一脈的官員一瞧主子臉色不好,便明白主子這是不滿意了,于是紛紛出言反駁。
“陛下,這雖是皇室家事,可事關天家,他奚晏是臣,為君為民盡心竭力本就是理所應當,何況他這些年領着朝廷的俸祿,那是皇恩浩蕩!怎敢再欺辱長公主?此事若不重罰,日後誰還會将皇室顏面放在眼中?!”
“正是如此,依我朝律例,寵妾滅妻該受杖刑,何況竟然縱容妾室責罰長公主,此乃大罪!怎能不罰!”
攝政王一脈如此,但尚書府的官員自然向着奚晏說話,無他,皆是以奚晏這些年為官的貢獻為其開脫,就這麽争吵了半晌,容瑟始終冷眼瞧着,不置一詞。
直到大人們差不多吵累了。
依舊沒吵出個結果。
始終沉默的攝政王在短暫的安靜中,冷冷淡淡地開口:“瑄和貴為公主,亦是皇族,蔑視皇族,便是大罪。奚朝浥一個半殘之人,更配不上公主之尊。可陛下與諸位大人以為奚尚書勞苦功高,本王暫且不與你們争辯其他,只是不知長公主受辱險些喪命,陛下準備給瑄和與天下一個什麽說法?”
他轉過頭,視線冰冷且含有壓迫性地逼視着容靖。
這個曾經在原著中被命運眷顧的皇帝,自私懦弱,僞善無能,哪怕容瑟并不是真正老謀深算滿腹謀略的攝政王,也不信自已會輸給他。
這是他們之間的交鋒。
容靖卻接不住容瑟澄淨堅定的眼神,狼狽別開臉,狠狠攥緊指尖,勉強笑道:“皇叔,以朕之見,奚大人已知錯,罰俸兩月警示一番也就夠了,至于奚朝浥……杖責五十,如何?”
回應是一聲呵笑。
容瑟臉上不露喜怒,只那麽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問道:“這就是交代了?陛下的意思,莫非是還要将瑄和送回奚家?”
容靖的确是這麽想的,可話卻不能這麽說,只要長公主回奚家去,全然可以對外宣稱是容知許自願。
“這……”
“瑄和已說了,她不願意再回奚家。”容瑟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唇角,餘光掃向群臣,“雖說是家事,可瑄和是皇室之人,這便是國事,若是諸位不信,請瑄和上殿來,再說一次也無妨。”
容靖的臉色剎那間全無笑意。
他當然知道容瑟為什麽有底氣。
因為瑄和已經說過,她不會再回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