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處置
096.處置
“這就不必了吧。”
容靖冕旒後的臉色着實稱不上好看,語氣莫名:“皇叔所說怎會有假,那依皇叔之見,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皇帝歷練不夠啊,這點小事也要問本王。”
容瑟笑得意味深長,輕描淡寫地損他一句,才輕飄飄道:“奚朝浥配不上瑄和,自然該和離,羞辱公主,即是羞辱皇室,乃欺君大罪,看在其父為朝廷效力多年,死罪可免,杖刑八十,至于奚晏——”
群臣默不作聲地彼此交換眼神,尤其是六部官員,紛紛緊張起來,生怕攝政王一個不高興,行刑的法場就又要血流成河。
但殿下的梁慎予瞧得真切,容瑟眼中分明沒有殺意,而是帶着些許頑劣惡意的雀躍。
像是在醞釀什麽壞主意。
“奚晏既然這麽喜歡他那個妾室,本王就做主。”
正當群臣以為攝政王要怒斬柳氏的時候,卻見攝政王面色平和甚至語氣也溫吞地說:“讓奚晏與正妻薛氏和離,再賜婚于柳氏,日後柳氏便是奚家名正言順的夫人,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保皇黨:“……”
攝政王黨羽:“……”
整個大殿霎時間鴉雀無聲。
連容靖都愣住了。
而容瑟仿佛沒發現自已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一樣,神色如常。
“諸位不出聲,便是無異議,那此事就這麽定了,拟旨吧,兩日內,讓奚家把薛氏和瑄和的和離書都交到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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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攝政王一錘定音,很快便散朝。
容瑟昨夜同梁慎予胡鬧半宿,又聽大人們吵了近一個時辰,坐得腰背酸痛,一時間沒坐起來,等大人們走得差不多,才試探性扶着自已的麒麟扶手,沉穩淡定地站起身來。
還沒等他走,背後便傳來容靖冷冷的哼笑:“好手段啊,皇叔,怎麽,連奚家也想拉攏了麽?鬧得這樣難堪,恐怕不容易吧。”
容瑟微微頓住,頃刻間打起精神,漂亮的眼尾低垂,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過去。
“奚家……”
他輕聲吐字,在這安谧空曠的大殿上無比清晰,帶着嗤嘲的冷意。
“算什麽東西?”
容靖哽住,他的妒忌一時間無所遁形,而容瑟高高在上的倨傲模樣刺痛他的眼,于是一時間也顧不得許多,騰的站起身來,目光沉冷地對視回去,尖刻道:“既然如此,皇叔何必還要費心讨好?”
容瑟冷嘲:“你哪只眼睛瞧見本王讨好奚家了?好侄兒,可不是誰都同你似的,為了拉攏一個臣子,連妹妹都能送去給人當沙包打。”
容靖被堵得片刻沉默,随後說道:“那是她身為公主錦衣玉食的責任,何況……若不是情非得已,她也不必受這番苦楚。”
容瑟了然颔首,說得很明白了,他就是那個所謂的“情非得已”。
“原來如此。”
在容瑟開口前,另一道含笑的聲音突兀傳來,清冽如泉。
是梁慎予去而複返,他邁入大殿,氣質沉穩從容,隐隐帶了幾分睥睨,可謂是将擁兵自重四個字表現得淋漓盡致。
容瑟微微挑眉。
梁慎予回以個笑,随即走上前來,眼神落在了容靖身上,和和氣氣地笑道:“陛下說得不錯,我等生而富貴,便得身不由已,只是臣有疑,陛下同瑄和殿下一樣錦衣玉食,奴仆成群,可如今陛下不是還倚仗着王爺處理政事?”
私下的宮人們早已退下,連侍衛們都只守在外頭,生怕聽見什麽不該聽的。
于是殿中空曠且僻靜。
一時無人說話。
容靖理所當然地認為容知許該犧牲,母後從小就是這麽告訴他的,若是皇子必定留不得,可既然是個公主,日後也還能派上用場。
何況容瑟親政本就不合規矩!
再說,他是皇帝,何必事事親力親為?這滿朝的官員都是擺設不成?
“陛下是在想,日後陛下親政,還有滿朝文武能為陛下分憂吧。”
梁慎予一語道破容靖的心思,不帶絲毫溫度地看着他。
容靖被戳破心思,尤其面前站着的是這個男人,讓他傾慕又怨恨,這會兒又是羞恥,又是難堪,卻又無從反駁。
此時此刻,在梁慎予洞悉一切的眼神下,那些自以為無人知曉的、隐秘的低劣心思,再也無處可藏。
他想做皇帝,想萬人之上,想呼風喚雨。
可他并沒有想好去承擔天子的責任。
甚至連政事都是一知半解,曹倫和太傅們日日講學,但容靖根本聽不進去多少,他想的都是怎樣将容瑟拉下來,再狠狠把他踩在腳底下,踩入塵埃中。
然而梁慎予并未再多說,只是俯身對容靖行了一禮,随即向容瑟伸出手,溫聲道:“王爺,該回去了。”
容瑟也差不多欣賞夠了容靖的狼狽,留下聲哼笑,兀自伸手搭在了梁慎予的手上,與他一起并肩往殿外走去。
兩人相攜而去的背影落在容靖眼中,更是無比紮眼,他狠狠攥緊了拳,眼神怨怼又陰冷,更多的卻是無力與惶恐。
明明……
明明他才是父皇唯一的兒子,是皇位唯一的繼承人,是大晉名正言順的天子。
可為什麽,這些人,連梁慎予都是,都要站到容瑟那個娼婦所生之子的身邊去?
憑什麽?
等到殿外,容瑟才輕輕吐出口氣,似真似假地笑說:“你倒是怪懂他心思的。”
梁慎予失笑,“好歹也是做過幾年伴讀的,自小便是如此,只是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他竟是半點長進也沒有。”
“蠢一點是好事。”容瑟意味不明地感慨出聲。
畢竟他也沒好到哪去,這種爾虞我詐明槍暗箭,對一個廚子來講太不友好,還得虧了容靖愚笨犯蠢,要是換了個精明的對手,譬如從今日早朝起就不動聲色一言不發的曹倫,容瑟還真有點打怵。
他往梁慎予身邊縮了縮,低嘆道:“還好有你。”
瞧着忽然變慫的攝政王,梁慎予哭笑不得,悄悄在袖子底下捏了捏他清瘦的指節,低笑道:“這會兒怎麽了?适才不是還在早朝上威嚴沉凝,力壓百官?”
卻見攝政王本人面色凝重地嘆道:“……狐假虎威罷了。”
梁慎予“嗯”了一聲,尾音上揚,帶着疑問。
容瑟卻只搖了搖頭,面露愁苦。
可不是狐假虎威麽?
都是借了原主之前留下的威嚴,才能勉強震懾一下那群老不死的。
随即便聽聞一聲無可奈何的輕笑,梁慎予又捏了一下他的指尖,輕聲說:“薛夫人和瑄和殿下的事一舉解決,該高興才是,休要愁眉苦臉了,回去好生歇歇。”
容瑟深以為然地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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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攝政王比天子還好用的金口玉言,當日聖旨便草拟出來,不過是讓奚家給薛夫人和容知許和離書,再扶正柳苒,容瑟過目後便直接送到了奚家去。
下午送的聖旨,天還沒黑,和離書便已送到攝政王府上——是容知許的。
容知許手握那薄薄的一張紙,只覺得握住的是餘生希望,直至此刻,她才有真實的……逃脫樊籠後的輕松感。
“自由了。”
容知許阖眸在心中呢喃。
藍莺坐在她旁邊,一顆一顆地往嘴裏塞蜜餞,歡欣雀躍地含糊道:“這是好事啊!還是得主子出手,你不曉得,這和離書是奚朝浥在刑房裏寫的,雲稚親自觀刑,杖刑八十呢!”
藍莺用手比了個八。
随後接着說:“你別看雲稚平時不聲不響的,他可狠着呢,蔫壞蔫壞的,我可聽說了,就禁軍那杖刑,別說八十,三十杖就能将人打死,表面上瞧着全須全尾的,實際上打得髒腑盡碎!今日那奚朝浥還不願意寫和離書,結果在刑房裏就寫得明明白白了,我聽說人從刑房擡出來的時候都不是清醒的,肯定是雲稚的主意,你看,我們幫你狠狠打回去了!”
容知許忍俊不禁,睜開了眼,好聲好氣地笑說:“那該多謝雲總督。”
“不能光謝他呀!”藍莺瞪大了眼,“我和主子也有出力的!”
分明是在邀功的神情。
容知許只笑:“是了,也該謝過你。”
藍莺點點頭,餘光瞥了眼她手裏拿的和離書,說道:“你還拿着這東西幹什麽?快放起來吧,那人寫的,怪晦氣的。”
容知許莞爾,撚了撚那張薄紙,輕聲說:“原來……光,是能握住的。”
藍莺聽懂了她的話,嚼蜜餞的動作都頓了頓,很快又沒心沒肺地彎起眉眼。
“這有什麽的,才開始呢。”
說着,藍莺捏一顆蜜餞塞到容知許唇邊,笑容明媚,“你怎麽不吃啊,這是主子做的,可好吃了。”
容知許一怔,下意識張口将蜜餞含在唇間,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等咽下口中酸甜的蜜餞後,才問道:“這也是皇叔做的?”
“是啊。”藍莺點頭,活潑好動的小姑娘少有的安靜了一瞬,輕聲說:“很意外吧,主子是不是和外面傳得一點都不一樣?”
容知許想起自已曾經隐秘的憎恨,一時間百感交集,輕輕颔首。
“是啊。”
何止是不一樣,簡直是……判若兩人。
話落,容知許又有些欲言又止。
藍莺歪頭看她,“怎麽了?”
容知許躊躇片刻,低聲說:“薛夫人若是離開奚家,我……想去接接她,也好向她當面道謝。”
“噢噢,這個啊。”藍莺點點頭,起身拍了拍手,“接恐怕是來不及了,不過我聽主子說,信國公府的老宅今日晌午就收拾了,想必她會去那,你想見她的話,我帶你去那吧。”
容知許又是片刻無話,沉默着想到。
……好像命運忽然開始眷顧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