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依靠
097.依靠
夜風徐徐,王府書房正亮着燈火。
梁慎予和容瑟照例一并處理公事,偌大的雲松齋置了許多梁慎予的東西,譬如雕花黃木案,案上的墨玉筆洗,一尊青綠翡翠山水擺件等等。
他原本還想将那寫滿情詩的燈籠擺在書房。
但容瑟只要一瞧見,就能想起幕天席地下,他是怎麽被這男人逼着,語不成句地讀出上面的詩來……
多少風雅都成了風月事,被欲裹挾着堕入紅塵,于是每一句情思綿綿,都沾染着旖旎的歡情。
容瑟淡定不能。
這東西要是擺上雲松齋的博古架,他哪裏還有心思辦正事?
于是在容瑟的強烈反對下,燈籠被擺到了卧房,裏邊的夜明珠則被妥善收起,免得夜裏明晃晃,晃得人睡不着覺。
如今浮生樓的名聲越傳越遠,但知道浮生身份之人寥寥無幾,雲初動作也快,很快便将晉京城中幾家生意不怎麽好的店鋪,改成了以浮生樓分號為名的點心鋪子與烤鴨店,點心倒是好說,烤鴨鋪子還在籌備,暫定每日只賣出三十只。
方案雲初都定好了,容瑟只是過目而已,随這些東西一并送來的,還有臨近中秋時朝中官員送上的禮品單子。
饒是容瑟早有準備,但瞧見豐厚奢靡的贈禮,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梁慎予聞聲擡頭,瞧了過去,“怎麽了?”
容瑟晃了晃那清單,驚嘆道:“你瞧瞧,這個什麽,太府寺少卿,光他送這點東西,就列了一串,嘶……他該不會是有求于我吧?”
梁慎予起身走過去,拿着清單瞧了兩眼,倒是見怪不怪,只笑說:“不算多,當年侯府風光時,為了攀附侯府恨不得傾家蕩産之人比比皆是,如今新帝在位,親政的卻是王爺,他們讨好你也理所應當。”
攝政王起勢可謂突兀,先帝剛病倒,攝政王便火速奪權,從九王爺翻盤至今,其實還不到一年。
這些人無非是看近日攝政王勢頭越發的猛,故而借着中秋将近的由頭來表忠心的。
容瑟咂咂嘴,攤開了手:“那恐怕讓他們失望了,本王鐵面無私,可不會拿人手短,今日.你怎麽沒去城郊營地?”
“操練了幾日,夠了。”梁慎予将清單疊好放回去,嗤了聲,“昨日我派人探了探滇州兵,說是一盤散沙也不為過,我的人趁夜摸到主帥營帳都無人發覺,如他們這般,若是在與匈奴對陣的戰場上,早不知死了多少次。”
容瑟也覺得梁慎予的倨傲理所應當。
不說別的,論行軍打仗,梁慎予就是當之無愧的帥才。
而現在,梁慎予是他的底氣。
身姿挺拔的年輕将軍即使平日以溫和模樣示人,但骨子裏從戰場上磨出的棱角與血性遮掩不住,像一柄玉雕的劍,再如何瑩潤清透,但到底沁過血色,不經意間便會露出本屬于他的、殺伐果決的那一面。
見容瑟久久不說話,梁慎予低下頭瞧他,溫聲問:“累了麽?”
容瑟笑着搖了搖頭,将自已往梁慎予身上一栽,臉頰貼在他腰間微涼的玉帶上,輕聲說:“不累,只是忽然覺得……”
梁慎予撫了撫他的額角,動作溫情小心,“嗯?覺得什麽?”
“有你在就安心。”容瑟輕輕吐字,牽着梁慎予的手,将自已臉頰又貼入他掌心,仰起臉彎眸笑着,“特別安心。”
容瑟一度認為,唯有自已最可靠。
但現在,他也有了可與對方彼此依靠之人。
梁慎予大抵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句,露出幾分愕然神色,随即又盡數變為笑意。
“是我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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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祿寺很快将冊封貴太妃的一應事宜定下,就定在中秋後兩日,将顏太妃晉封位份,奉入皇陵,而曹昊昀與柳沅沅的婚事也傳出風聲。
雲稚從攝政王府上用膳回來已入夜,恰見院子裏練劍的蕭慕楓,平日瞧他輕佻,說話也沒大沒小,但劍法着實稱得上淩厲。
雲稚也試探過他的身手,這蕭世子有點本事,故而在院中為月下兒郎駐足片刻。
銀光閃過,蕭慕楓倏爾挑劍轉身,直沖雲稚而來。
雲稚不急不緩,連躲閃都不曾,反倒迎上前一步,兩指并攏捏住輕薄劍身,令其不能再往前半寸。
“如此不留餘地。”雲稚語氣淡淡,“就該有一擊必中的決心,否則便會如此,蕭世子,若是生死之戰,如今你已是我刀下亡魂了。”
蕭慕楓靜靜瞧他片刻,眼中或是不甘,或是怨憤,最終都消弭無蹤,露出無所謂的笑來,聳了聳肩。
“比試切磋,點到為止嘛,小雲,這麽認真幹什麽?快松手,小心傷着你自已。”
雲稚松了手,面無波瀾:“還不至于。”
“刀劍無眼的,小心為上啊。”蕭慕楓嬉笑着将劍收回,語氣輕松,“聽說今日,曹家給柳家納征下聘了?”
雲稚輕輕點頭。
蕭慕楓冷笑一聲,“兒子要成家,那女人高興壞了吧。”
雲稚無言。
他才意識到,蕭慕楓對曹家的厭惡,已經到了見不得他們家有半點喜事的程度,恨不得明日曹家就滅門。
“聽聞曹家對這門婚事,并不滿意。”雲稚說,“無非是因長公主這條線斷了,而世家之間聯姻最方便。而你,蕭世子,無論如何,還不到時候,若是論恨,王爺也恨曹家,他都按兵不動,你還要等。”
容瑟與曹家的恩怨其實連雲稚也不大清楚,無非是與當初顏太妃有關,而容瑟本就是無權繼承皇位的九王爺,想必是幼時受了委屈,可瞧王爺死咬着不松口的模樣,這應當也不是小事。
蕭慕楓便更不清楚,所以容瑟在他們眼中,其實都是為奪權而謀劃至今的一個反叛王爺。
“蕭姝靜那個女人,與她母親将我爹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害死我祖母還不夠。”蕭慕楓譏诮道,“我爹娶妻時,蕭姝靜還沒嫁出去,他們不願我爹留下後嗣,寒冬臘月将快要臨盆的我娘推下寒池,哪怕平安産子,可我娘纏綿病榻數年,不治而亡,樁樁件件,他們都得還來!他們想歡天喜地地辦喜事,做夢吧!”
雲稚了然颔首,但仍舊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他很平靜地說:“霁州冤案,我和雲初等了足足十五年才得以平反,事事未必能盡人意,蕭世子,稍安勿躁。”
蕭慕楓猛地上前一步,沉聲道:“難道王爺就眼睜睜看着他們抱團不成?”
“奚家與曹家早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所謂聯姻也不過是做給外人看,選擇柳家,是因柳家與奚家有關聯,手中還有兵馬,這樁婚事也只不過是将給他們結黨營私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而已。”
雲稚波瀾不驚,一針見血地切中要害:“這場婚事只是走個過場,壞一樁婚事毫無意義。”
雲稚看得明白。
那些人狼狽為奸,早是一丘之貉,原本柳敘想要搭上定北侯,失敗後便只能牢牢攀附曹奚兩家,于是便有了這樁婚事。
但哪怕柳沅沅不能嫁給曹昊昀,柳敘也不會放棄曹家這顆大樹。
蕭慕楓沉默半晌,嘆了口氣:“是我冒進了。”
雲稚想了想,一本正經道:“不過你可以多去曹昊昀面前轉轉,他這幾日不是又出來走動了麽?”
蕭慕楓沒反應過來,茫然瞧去,“什麽?”
“你讨厭他,他也讨厭你。”雲稚言簡意赅。
蕭慕楓懂了。
傷害是相互的。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若是實在不高興……”雲稚面色正經如舊,平淡道:“當日秋子寒冒犯王爺,夜裏我便與雲初和藍莺劫住他,揍了一頓。”
蕭慕楓目瞪口呆,“啊?”
雲稚從容如舊,點了點頭,以做肯定,還添了一句:“王爺吩咐的。”
蕭慕楓:“……”
原來你們主子處理事就這麽簡單粗暴的。
令人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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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京近來雨少,日日天晴,雲也稀薄。
中秋将近,蟹比之前還要肥,容瑟坐竈房外的院子裏掰蟹,用來做晚膳,手法依舊娴熟。
雲初忙于各項事務,倒是藍莺近日閑,便拽着容知許一起來瞧容瑟幹活。
“主子,用不用我幫你啊?”藍莺湊近了瞧蟹,“今日還做蟹釀橙嗎?”
“嗯,還有清蒸蟹和辣炒。”容瑟笑說,“小姑娘就別往這兒湊合了,還帶瑄和來做什麽?竈房油煙大,你們倆去別處玩。”
容瑟從沒将自已當高高在上的攝政王看待,自然也不覺得給他們做飯有何不妥,說出的話也更像一個溫和寬厚的長輩。
藍莺早習慣了容瑟如此,容知許卻不一樣,在容瑟面前止不住地拘謹,小心試探:“皇叔都要親自動手嗎?”
“明日中秋,我叫劉伯他們回去過節了。”容瑟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
容知許面色複雜。
她會做一個聽話溫馴的長公主,但還沒适應王府這樣随和的生活,以及過于平易近人的皇叔。
正說着,雲初從外面匆匆進門,走到容瑟耳邊低語了幾句。
适才還眉眼溫和的攝政王臉色微變,露出戲谑又劣性的笑來,問道:“那如今,柳苒就算是正頭夫人了?”
雲初颔首,“已上族譜。”
“那就好。”容瑟拎着蟹晃了晃,上揚的語調昭示愉悅,“到時候了,越快越好。”
“屬下明白,這就去辦。”
雲初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藍莺和容知許一頭霧水地對視一眼,随即又默契地瞧向攝政王。
容瑟心情顯然很好,卻沒有給兩人解惑的打算,嘴角上揚着,将手裏的螃蟹咔嚓掰成兩截。
幹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