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君子

104.君子

奚府一陣兵荒馬亂,雲稚對奚家自然不留情面,硬是搜得掘地三尺一般,尋出了不少東西,甚至其中還有本應納入國庫的諸國貢品,無論奚晏排除異已是否屬實,單憑他私藏各國朝貢,便是大罪一樁。

雲稚當即下令,奚家上下不得放走一人,皆帶回刑部受審,其中自然包括正妻沒當兩日的柳苒,還有匆忙趕回府的奚朝浥。

柳苒被禁軍拖行,聲嘶力竭地尖叫:“放開!放開我!我是當朝尚書令的夫人!你們怎敢無禮?!”

奚朝浥回府正見這一幕,臉色驟變:“住手!雲稚!這是奚府,你幹什麽?”

雲稚循聲轉過身,不慌不忙地下令:“來得正好,來人,将他一并拿下!”

随即走到被押住的奚朝浥身前,從袖中取出文書,輕撣紙面,面色沉靜道:“奉命搜查,還請奚公子也往刑部走一遭,是非自有刑部決斷。”

奚朝浥臉色發青,但他素來識時務,勉強笑了笑,低聲道:“敢問雲總督,究竟是所謂何事?”

雲稚不與他客氣,眼眸無波,淡淡道:“奚家的事,想必奚公子比在下更清楚,不妨自已想,帶下去!”

奚朝浥心裏沒底。

這幾日因京中對他那些明裏暗裏的嗤笑,夜夜買醉不曾上朝,但奚家的事奚朝浥自已心裏清楚,那都是掉腦袋的大罪!

可朝堂又有幾人清白?

畢竟在晉京紮根多年,奚朝浥仍舊鎮定,臨走前對雲稚低聲道:“雲總督莫不是真以為那些子虛烏有的罪名,便能扳倒奚家吧?”

“那誰知道呢。”蕭慕楓抱着劍從後邊走過來,笑盈盈道:“奚公子,從牢裏出來再說這話吧。”

奚朝浥臉色陰沉地被帶走。

蕭慕楓對雲稚笑說:“時日無多之人,和他廢話什麽。”

雲稚沒接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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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喻青州彈劾奚晏以權謀私後,雲稚又從奚家搜出無數贓物金銀,高高在上的尚書令一時間成了人人喊打的貪官,容瑟本以為定案不難,可朝中自有奚晏黨羽為其周旋開脫,哪怕是容瑟親自發難,這案子也還是拖了兩日也沒進展。

入夜後,梁慎予替容瑟将發冠拆下。

“是曹倫在為他周旋。”梁慎予輕聲,“在你之前,朝政多數落在曹倫手中,自然有官員不怕得罪你願意為他辦事,朝中黨同伐異,雖無刀刃但也暗藏殺機,王爺,切莫心急。”

容瑟自認為極有耐性,他動奚家,一是因惡心這一家人,二也是因奚晏與曹倫護持新帝不說,當年上谏逼容胥處死顏霜時,奚晏也功不可沒。

而且曹倫乃天子近臣,奚晏所在的尚書省也為容靖所用,此人于情于理都留不得。

“多拖一日,就多一分變故的可能性。”容瑟瞧着銅鏡中自已的臉,面無表情時便透出冷厲之色來,“既然已經出手,就不能任由奚家翻身。”

筋骨分明的修長指節撫上鏡中那張昳麗面孔上,輕輕托起半邊臉,摩挲猶如安撫。

梁慎予低低地笑出聲:“若是死無對證,他們也就沒法子折騰了。”

容瑟後知後覺地回神,收斂起眉眼間冷冽的鋒芒,輕聲嘆了口氣:“真是麻煩。”

他明白梁慎予的意思。

即使語氣平淡,但殺意明顯。

如若奚晏死了,那曹倫再怎麽周旋也無用。

“只不過,”梁慎予頓了頓,接着說:“奚晏死無對證,他那些黨羽只怕剪除不幹淨,王爺不妨再等等,若當真有什麽變故——”

他俯身,唇貼在容瑟的耳畔,用低緩的聲音平靜道:“至少奚家父子,出不了刑部的牢門。”

容瑟耳根微紅,稍稍垂眸,沉默了片刻,有些感慨地說:“你真的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梁慎予眉梢微挑,笑出聲:“王爺是怎麽想我的?”

容瑟回憶原著裏那個根正苗紅效忠皇帝的定北侯,當真是光風霁月,坦蕩磊落,不像是個會暗地裏下黑手的人。

“是個……”容瑟斟詞酌句,謹慎道:“君子?”

“嗯……君子啊。”梁慎予笑着從背後将容瑟環住,眼神瞄向鏡子裏親昵的兩人倒影,輕哼出個帶着鼻音的笑,“那王爺失望了?我與王爺想的君子怕是不怎麽一樣。”

梁慎予自認為算不上什麽君子,再陰險的手段他也會用,用兵書的話來說,這叫兵不厭詐。

容瑟想了想,認真道:“是不一樣,半夜翻牆,不是君子所為。”

分明是在揶揄梁慎予當日夜闖王府的事。

梁慎予一笑:“那也不能這麽說,梁上君子也稱君子,翻個牆而已,君子不能翻牆嗎?”

“這是狡辯。”容瑟轉頭瞧梁慎予,眼中帶了點兒笑,靜默須臾,忽然輕輕道:“不過沒關系,定北侯還是大晉的英雄,英雄可以不做君子。”

梁慎予與他認知有所不同,但無傷大雅,他仍然是率軍抗擊匈奴的定北侯,多年來大晉與匈奴對峙,無可奈何,而梁慎予十三遠赴邊陲,十六大敗匈奴,一舉奪回羌州十六城,他鎮守在羌州這些年,匈奴再未能寸進。

容瑟相信自已所見的梁慎予,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将軍,也是與他兩情相悅許下白首之約的枕邊人。

其他的便不再重要。

然而梁慎予歪頭思索後,忽然問道:“英雄可以不做君子?”

容瑟從他溫和的笑中察覺到幾分不懷好意,頓時明白這男人的心思,一時哭笑不得,罵道:“可以不做君子,但得做個人,定北侯。”

昨夜才拉着他胡來,今日早朝險些睡着,容瑟無論如何也不許梁慎予再亂來,堅定地将人推開,自已上榻去睡了。

梁慎予知道他今日當真累了,無非是玩笑兩句,好叫容瑟別再憂心奚家的案子, 便也跟着上榻去,攬着人輕輕吻了下耳尖。

直到容瑟呼吸平穩睡熟後,梁慎予忽然睜開眼,昏暗中似有冷芒閃過。

梁慎予輕手輕腳地下榻,走到院子裏,身上随意地披着外袍,壓低聲喚道:“出來。”

隐匿的暗衛無聲無息現身。

“去滇州軍營地走一趟。”梁慎予淡淡吩咐,“不必見血,鬧出動靜即可。”

“是。”

暗衛又悄無聲息地退下。

滇州軍駐紮的營地與晉北騎臨近,都在城郊的獵場,大晉開國皇帝酷愛騎射田獵,從前那地方是專門給皇室和晉京權貴玩樂之所,不過連着幾代皇帝都更偏愛享樂,那獵場也就荒廢下來,被梁慎予看中,用來操練随他入京的親兵。

而滇州兵馬,也被安置在那。

暗衛走後,梁慎予孤身站在院中,仰起臉瞧向沉悶的夜空,墨跡灑滿宣紙一般,瞧不見光亮,暗沉沉的猶如要吞噬萬物。

他不喜歡這樣的夜晚。

從前無數個夜晚,梁慎予只能看見一條路,白骨鋪就,沿路荊棘,風雪滿天,只有他一人。

僅僅是片刻,梁慎予就收回眼神,同時也斂去比夜色還要沉郁暗冷的神情。

他轉身往房內走去。

現在他有了另一條路。

哪怕仍然明槍暗箭不斷,但至少不再是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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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滇州軍燃起火把,亂成一團,說是有人夜襲,結果舉着火把折騰半宿,也沒找着突襲他們的人,倒是找着了對方留下的一張紙條,就釘在帥帳上,上書:不堪一擊。

赤裸裸的羞辱。

但柳敘除卻屈辱憤怒外,更多的是恐懼。

有人能摸進滇州軍營地,在他的帳子外面留下這個,并且還能全身而退!

那昨日若是對方心懷不軌,只怕他連自已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這紙條也根本不是為了羞辱,這是明晃晃的警告與威脅!

柳敘捏着紙條,臉色發白,喃喃自語:“是攝政王……還是定北侯,他們這是什麽意思?不對……不行,晉京城不能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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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容瑟得知有人夜襲滇州軍帳,大抵猜得出是誰幹的,意味不明地掃了眼梁慎予,随即輕描淡寫下令徹查。

但也只是嘴上說那麽一句而已。

可以說非常之敷衍了。

朝會散去,容靖這個挂名皇帝也徹底沉下臉色,狠狠一拍身下的龍椅,壓抑着怒火沉聲:“舅父,還要再等麽?奚家,滇州兵,他們根本就是沖着朕來的!可咱們手裏明明有——”

“陛下。”

曹倫臉色微變,打斷了他,“當初本以為定北侯是我們的助力,可如今攝政王手握羌州兵馬,此時若逼得他狗急跳牆強行逼宮,得不償失!”

容靖面上掠過忌憚之色,另有不太明顯的嫉恨,他匆忙垂頭,咬了咬牙:“那怎麽辦?就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朕的位置嗎?!”

殿中只有他們兩人,容靖再也裝不下去恭順溫和的無害模樣,臉色陰沉到幾近扭曲。

他狠毒了容瑟,也愈發的惴惴不安。

當上皇帝時他本以為自已贏了,可如今再看,他這皇帝還不如當初做太子時痛快!

曹倫靜了片刻,不知在想什麽,随即沉沉道:“羌州不見得會永遠安穩,定北侯和晉北騎,總有離京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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