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天真

106.天真

回王府後,容瑟屏退左右,屋裏便只剩下自已和梁慎予。

“你昨天就知道有人會劫獄。”容瑟抱着肩,遞給梁慎予一個“老實交代”的眼神,“說說吧,定北侯,怎麽未蔔先知的?”

“此案牽涉官員甚廣,其中不乏位高權重的六部官員。”梁慎予笑得一如既往溫和,眼神滿是無辜,“總歸不是我手下人幹的,王爺盡管放心就是。”

容瑟審視一般微微眯眸,狐疑道:“不是你?”

“自然不是我。”

梁慎予從容不迫,然而眼底突兀多了幾分狡黠,慢條斯理道:“最多……也只是給他們行了個方便而已。”

“誰會那麽蠢劫走奚晏?”容瑟頓覺荒謬,“這個時候奚晏畏罪潛逃,還有人公然劫獄,不僅坐實了他心虛,還罪加一等,這哪裏是救人,這是生怕奚晏死得晚了。”

然而梁慎予沒再開口,只是笑盈盈地瞧着他。

原本還疑惑的容瑟在他冷靜淡定的眼神中,也漸漸平靜下來,倏爾明白了什麽,脫口而出:“是……有人想殺他?”

梁慎予沒有反駁。

容瑟便知道自已猜對了,有些難以置信:“可是……為什麽?”

梁慎予笑了。

他所知的容瑟老謀深算,可真正相處這些時日的眼前人,梁慎予才更加了解。

“王爺,你的确聰明,甚至有些時候……可以說是,神機妙算。”梁慎予伸出手,輕輕托起容瑟的臉,而他的神情也漸漸褪去溫和無害,像是蟄伏的獸終于顯露出獠牙,展示自已尖銳而鋒利的一面。

“但你總是保留着——天真。”

他稍稍頓住了片刻,才說出後兩個字。

而容瑟感覺到他似乎是斟酌了須臾的用詞,一時間無言以對,問道:“……什麽天真?”

“就像……你為什麽會以為,劫走奚晏的人,就是為了救他呢?”梁慎予毫無保留地将算計坦誠在容瑟面前,輕笑道:“你認準了,那些人就一定會幫奚晏脫罪,卻沒想過,想要他死的人,可比想讓他生的人要多。”

容瑟無話。

他的确覺得,無論是曹倫,還是那些曾和奚晏合作過,甚至奚晏提拔過的官員,一定會站在奚晏那邊與他作對。

卻從沒想過,除卻他以外,還有別人想要奚晏的性命。

太為難廚子了。

容瑟嘆了口氣,卻聽見梁慎予笑出聲。

“不妨事的。”梁慎予捧着他的臉,目光纏綿至極地描繪着他的眉眼,輕輕說:“你可以犯錯,這些事有我。”

容瑟忽而有了底氣。

因為身後有梁慎予,而這個男人此刻溫和地告訴他:可以犯錯。

“我希望王爺能一直做你自已,這樣下去沒什麽不好。”梁慎予俯首輕柔地在容瑟額心啄吻,低低緩緩地說:“其餘的事都可以交給我,那些事——”

他眼中似有暗芒閃過。

容瑟追問:“什麽?”

而後對上了梁慎予驟然溫和下來的眼神,他珍視而缱绻地垂眸注視,仿佛在瞧什麽需要悉心保護的珍寶,随即緩緩地開了口。

“那些事,不該弄髒你。”

容瑟隐隐明白梁慎予意有所指,沉默片刻後,伸手輕輕握住梁慎予的手腕,問道:“三郎,我不是易碎的瓷器,也不是需要庇護的雛鳥,也許在謀略我不如你,但……我想站在你身邊。”

他聲音有些低。

容瑟多少有點兒挫敗。

他真的一直在被梁慎予庇護。

梁慎予微愣片刻,随即笑出聲,低頭與他貼着額心蹭了蹭,親昵道:“能與我并肩的只有你,你并非是被我庇護着的,王爺,你是栓住我的那根繩子,讓我……還能作為一個人而活着。”

容瑟不解其意,頓住須臾:“…什麽?”

梁慎予像是自哂般笑了一聲。

“老實說……”

梁慎予語氣變得有些漫不經心,甚至是漠然。

“我不太在乎晉京這些人的生死,甚至是整個大晉。官員也好,百姓也好,是死是活都是他們的命,而我要做的事,必定會讓大晉內亂,亂世便要有人命來堆,但我并不在意,生靈塗炭與我何幹,我只要守住定北侯府就夠了。”

他這話說得冷漠,字字句句都沒把人命放在眼中,與世人流傳中的英雄戰神大相徑庭。

說完,梁慎予垂眸瞧着容瑟,坦然将自已真正的想法和盤托出。

“這些人的死活我都不在意,我只要結果,我要大晉在我掌控之中,匈奴人不敢踏入疆土半步,定北侯府榮光永存,為此,無論過程中需要如何不擇手段,要犧牲多少無辜性命,我統統不在乎。”

溫和斯文的梁慎予徹底褪下人畜無害的外衣,展露出野心勃勃與殘酷冷漠,但容瑟仍然能感覺到,他捧着自已臉頰的動作小心且溫情,猶如對待随時會破碎的白瓷瓶。

“這麽兇啊。”

容瑟不甚在意地揚起笑,伸手扶住梁慎予堅實的肩,溫溫和和地笑問:“現在呢,你想怎麽做?”

梁慎予低低地嘆,聲音也柔和下來:“我一樣不在乎他們的生死,我只在乎你,所以……我想走到那個,你期望的未來。王爺,不是我在保護你,是你拉住了我。”

定北侯府一朝沒落,梁慎予見多了人情冷暖,他險些徹底堕入深淵,在萬劫不複的路上一錯到底。

但容瑟拉住了他。

容瑟走在人間的路上,也将迷途中的他,帶了回來。

而容瑟其實也早就察覺梁慎予溫和之下的睚眦必報冷酷狠辣,以及他的行事缜密,譬如柳池的死,梁慎予只是單純地想殺他,于是設計周密,柳池到死都渾渾噩噩。

沉默少頃後,容瑟才輕笑了笑,說:“原來如此。”

真的很不一樣,和他在書本那寥寥數語和簡短故事中了解到的梁慎予,截然不同。

但也無妨,容瑟依舊堅定地認為梁慎予是大晉的英雄,無論如何,他打退匈奴,守衛疆土,是當之無愧的戰神。

“所以這一次,我也并未插手。”梁慎予将容瑟攬在了懷裏,低聲道:“劫獄的不是我,将奚晏逼上絕境的也不是我,想殺奚晏的人不在少數,這些年曹家穩占晉京第一世家,奚家屈居次位,奚晏出事,這是不少世家的機會,哪怕是奚晏的黨羽……也沒你想的那麽同心同德,人心莫測,不知有多少人盼着奚家傾塌,好從中獲利,又或是取而代之,這次動手的,是新上任的戶部尚書,羅陵。”

還是奚晏親自提拔上來的,在戶部當差多年,官拜戶部侍郎,出身晉京世家,能被提拔自然也用銀子疏通了不少,羅家在京中也算是紮根很久的老牌世家,這些年走上下坡路,羅陵也始終不溫不火,足足八年下來,可是半點沒有升遷的意思。

結果這才左遷不久,便已向奚晏動手。

從始至終,梁慎予只是默許這件事發生,不加以阻止,他手上幹幹淨淨。

容瑟輕輕颔首,忽然一頓,“他為什麽?還有,那奚晏……現在,死了?”

“想殺奚晏的人太多了,誰知道羅陵是為什麽,但奚晏不見得死了。”梁慎予搖頭,“如若是我,我不會殺了奚晏,最多只是坐實他的罪名,借刑部的手,要了他的命。”

這樣一來,奚晏的死從頭到尾誰都沒沾過血,他死得理所當然,死得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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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梁慎予所言,奚晏失蹤僅僅兩日,很快便被晉北騎“發現”,并且順利抓捕歸案。

有這一次畏罪潛逃,加上被牽連的官員證詞,還有奚晏身邊心腹的口供,定罪便格外容易,而之前竭力阻止的曹倫對此視而不見,連同樣在刑部為他周旋的官員也都紛紛做起啞巴。

獨木不成林。

樹倒猢狲散。

奚晏與整個奚家的下場已成定局,可以想見。

容瑟特意詢問過,奚晏這是欺君之罪,戕害同僚,以及其餘的數罪并罰,罪連九族。

于是不僅是奚家,剛剛當上奚夫人的柳氏娘家也遭了殃,畢竟從前她是側室,只是個妾,在府中本應沒有什麽地位,唯一的好處就是妾只能算作奴才,不能算作夫人,她的家族自然不算在九族之中。

現在可就不同了。

柳敘近日來一直惴惴不安,他知道上次是警告,可已經與曹家綁在一條船上,現在想退也來不及,但直到被禁軍押走,柳敘才倏爾明白過來,那不是什麽警告,而是預告。

與此同時,對攝政王更加感到恐懼。

如他所想,容瑟早知道奚晏的罪名會牽連許多人,所以在逼他寫下和離書時,還順道賜了個婚,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處置奚家時,連着柳家一并拖下水。

刑部很快判決奚家株連九族,定案那日,容瑟親自帶容知許到刑部大牢來兌現承諾,讓她見一見奚家人。

剛從馬車下來,便瞧見刑部大牢中走出個須發有些花白的中年男人,身着常服,氣質斯文儒雅。

容瑟微微一頓。

這不就是那個上任不久的戶部尚書,羅陵。

而羅陵也瞧見了他。

對視片刻,羅陵從容地走上前來,作揖行禮。

“下官,參見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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