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貓膩
107.貓膩
“羅大人,不必多禮。”
容瑟這還是頭回注意這位上任不久的戶部尚書。
瞧着頗有文人的斯文風骨,對待他的态度也不卑不亢。
“禮不可廢。”羅陵開口便是文臣腔調,微微垂眼,又意有所指地隐晦道:“這禮,也合該行。”
容瑟聽出這話的弦外之音。
不等他說話,羅陵便說:“該謝過王爺,給下官行了個方便。”
容瑟挑眉。
羅陵這是直接承認派人劫獄的是他了?
而且羅陵這個時辰出現在這兒,恐怕與容知許的目的差不多,都是來見奚晏的。
“倒也不必。”容瑟說,“畢竟本王也方便,不過……據本王所知,這次羅大人左遷,還多虧奚大人舉薦。”
羅陵站得端正,面上笑意淺淡,不為所動,只說道:“故而下官親來送他一程,也算不枉這一場……知遇之恩。”
說到知遇之恩這四個字時,羅陵的眼神才稍有波動,像是譏诮,又像自嘲。
感恩知情沒多少,怨氣容瑟倒是聽得真切。
“看來羅大人也是事出有因。”容瑟也跟着半真半假地笑,“本王倒是想聽聽。”
羅陵笑着瞧他,“倒也沒什麽,只是下官從前有個學生,通透靈巧,德行上佳,唯獨家中貧簡,下官彼時也才入仕不久,僅能稍作接濟,他父親便去富貴人家做長工混個生計,之後……”
他的笑已經消失殆盡,眼神不悲不喜。
容瑟心中有所猜測。
果不其然,羅陵緩緩道:“他父親被活活打死,一條人命,只值兩吊銅錢。我那學生孝順,想為父親讨個公道,反被斷了雙腿,從此一蹶不振。而起因,竟可笑到只是個妾室嫉恨正妻,便當衆殺了她院中的雜役殺雞儆猴。”
羅陵像是還想說什麽,但沒再說下去,只嗤笑了一聲。
容瑟沉默下來。
一條人命,兩吊銅錢,得意門生,忍辱負重。
羅陵行事的動機便清清楚楚。
“羅大人有情有義,也有能耐。”容瑟微微眯眸。
能在奚晏眼皮子底下走到這一步,可見他的本事。
羅陵搖了搖頭,“何出此言,同王爺相比不值一提。”
容瑟淡淡:“羅大人現在還能站在這兒同本王說話,就是你的本事。”
畢竟奚家的黨羽可是不少都在獄中呢,這個奚晏親自舉薦的戶部尚書還好端端站在這兒,一臉風平浪靜地與他說起緣由,可見這次是半點也沒牽涉到羅陵。
羅陵笑而未答,話鋒一轉道:“霁州冤案,震驚朝野,王爺接連處置位高權重之臣數人,自永始年間起,便再無王爺這樣的人了,下官敬服。”
容瑟謹慎道:“過譽了。”
大抵是瞧出容瑟的防備與探究,羅陵沒再多說,只說道:“背靠大樹好乘涼,下官早便知曉,曹家也是棵參天古樹,王爺,保重。”
容瑟站在原地細品羅陵留下的這句話。
他忽然提到曹氏,難道這次沒被奚晏連累,是因為羅陵又搭上了曹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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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入刑部大牢,要走過一條幽暗的長廊,這條長廊內機關遍地,莫說逃獄,連劫獄都得費工夫。
容知許剛一進門,便嗅着了髒污的濁氣,甚至還帶着腐朽的血腥味兒。
安靜至極。
容知許有些意外。
帶路的獄卒以為貴人嫌棄此地,便小心問道:“殿下,此地污濁,不如回吧。”
“不。”容知許收斂神色,輕聲道:“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安靜,本宮還以為……”
既然是牢房,應當少不得嘈雜喊冤才對,總之……不該是這麽安靜的樣子。
“您說這個,咱們還沒往裏走呢。”獄卒邊走邊說,“何況這兒離刑房可遠着呢,那邊更不好看,殿下放心,咱們不路過那片,這邊就這麽安靜,到了這兒的,恐怕也沒多大力氣鬧騰了。”
奚家三口被關在同一間牢房,快走近時,容知許才聽見點東西,是低低的啜泣聲。
“就是這兒了。”獄卒提着燈走在前面,轉個彎便止步。
容知許這才瞧清牢房,四四方方的方寸之地,別無其他,牆壁粗糙,有大片大片黑褐的污色,角落堆放着幹草,也都染上了污漬,秋日裏濕漉漉的陰冷。
奚晏正躺在那堆稻草上,身上囚服血跡已經幹涸,同幹草被黑褐色的血塊凝在一起,奚朝浥坐在角落,披頭散發,啜泣聲便來自坐在稻草旁的女人,往日精致發髻這會兒已瞧不出什麽了,活像鳥窩。
容知許看着這狼狽的一家人,心中不能說是毫無波動,甚至還有點想笑。
柳苒瞧見站在牢門外的容知許,憔悴的臉上倏爾露出片刻的空白,随即又迸發出驚喜,她連滾帶爬地往前,嘴裏嚷嚷着:“你來了,你你是來救我們的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朝浥做了那麽久的夫妻,你們……”
“不是。”
容知許幹脆利落地否認。
柳苒驀地沒了動靜。
這一家子從前有多風光,如今就有多狼狽,奚晏躺在那不知生死,奚朝浥始終木然地縮着,唯有柳苒靜默須臾後,瘋了似的拍打牢門。
“不……不,你怎麽能不救我們?都是,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怎麽會這樣!這都是因為你!”
容知許瞧見她手上遍布細小的傷口,像是皲裂,嬌養出的富貴花哪裏受得住牢獄之災?可也是這雙手,從前無數次拿着鞭子抽在她身上。
容知許瞧見都覺得身上隐隐作痛。
不再理會柳苒的哭喊聲,容知許又瞧向奚朝浥,這個曾帶給她無數噩夢的混賬,此時此刻也不過是階下囚。
“刑部已經定下,明日斬首。”容知許淡淡道,“柳氏說得不錯,本宮畢竟與奚家有過淵源,特意來相送,順道……送三位一份禮。”
奚朝浥猛地擡頭,眼神兇狠,但更多的是驚弓之鳥一般的恐懼絕望,切齒低吼:“賤人,你想幹什麽?!”
容知許此刻并不畏懼,笑了聲,輕柔道:“在奚家多日,本宮遭受的一切,總得叫你們也嘗嘗。”
與此同時,擱下燈的獄卒已經提着鞭子回來。
這鞭子同奚家那竹篾不同,也并非是軟鞭,而是一節一節的鐵器。
“你……你要幹什麽?”柳苒意識到了什麽,眼神逐漸變得只剩驚恐,蟲子一般蠕動着往後縮。
容知許笑不出來,臉色淡淡,吐出兩個字:“回敬。”
她今日自已來,就是要和奚家做個了斷。
片刻後,回廊深處驟然傳出撕心裂肺的尖銳慘叫,而其餘牢房仍舊安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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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別張望了。”
容瑟拎着藍莺的後領子,背倚着馬車,哭笑不得:“她今天來又不是受氣的,你擔心個什麽勁兒,何況人不是說了,自已能行,你給我老實點等着。”
容瑟懷疑他要不拽着這小姑娘,藍莺能直接鑽進去。
他可聽梁慎予說過,羅陵的人能那麽輕易帶走奚晏,是因為他放水,也是因有人裏應外合,否則憑這大牢中的機關重重,就足以讓劫獄之人全軍覆沒。
藍莺還在往裏張望,不住地扶自已腰間的刀柄,低聲道:“哎主子,你也知道,公主性子太軟了,我這不是怕那個姓柳的瘋婆子欺負她麽?你真放心讓她自已去啊,要不我替你進去看看?”
“啧。”
容瑟松手狠狠拍了下藍莺的腦袋,低聲道:“相信她,她自已能處理好,有些事別人幫不上忙,你應當明白。”
藍莺這才安靜了點,但還是蹙眉不時往大牢門口瞧。
“別擔心。”容瑟輕聲,“她和你一樣,都是堅韌的小姑娘,不會被那幾個秋後螞蚱欺負。”
藍莺當年險些被賣入煙花之地,被雲氏兄弟救下後,雲氏兄弟失手殺了她生父,那時還是個孩子的藍莺便想要獨自扛下弑父的罪名。
她們都知道,有些事需要自已面對。
容瑟明白容知許為什麽想要自已去,奚家于她而言,便是最不堪的過往,容知許想要自已去了結,只有如此,她才能真正脫身。
“欸。”
容瑟餘光瞄着牢門處的倩影,揚了揚下巴,“那不是出……”
話沒說完,原本站在他身邊的藍莺便如離弦之箭一般竄了過去。
“來了麽……”
容瑟低低接上後半句,瞧見藍莺繞着容知許上下打量問東問西的模樣,不自覺地挺直脊背,眼神逐漸變得深邃。
怎麽瞧上去,不太對勁?
藍莺這丫頭平時愛鬧,上竄下跳的,在容知許身邊時卻比平日裏乖巧沉穩許多,還有她适才急成那樣……
正想着,容知許已經帶着藍莺上前來,她将過往抛在身後,眉眼間更為恬靜。
四目相對,容瑟似笑非笑。
容知許仍舊端莊,只是眼神不自覺地有些躲閃,輕輕說:“有勞皇叔走這一趟。”
“小事。”
容瑟掃視一眼親昵非常的兩個小丫頭,随後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也沒問其他,只溫和道:“回府吧。”
容知許有些意外地擡眸。
容瑟卻已經自顧自地上了馬車,對外面兩個姑娘說:“快點啊,藕粉都泡好了,等着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