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來歷
115.來歷
宮宴沒出現波折,順利散場,梁慎予照例同容瑟一起走,二人并肩而行,出宮門後還上了同一輛馬車。
舉止親昵。
百官早見怪不怪,哪怕是猜着二人之間的暧昧關系,可一個是當朝攝政王,一個是手握重兵定北侯,哪個都惹不起,就如當日的紀苗桐一般,将裝瞎進行到底。
容湛拎着腰間的玉佩一晃一晃,頗有興趣地多瞧了兩眼,直到攝政王府的馬車離開,才低聲笑了笑:“空穴不來風啊。”
說罷,帶着點醉意自已上了馬車,駕車的小厮将馬車駛入主街,才低聲說道:“屬下打聽了,定北侯的确日日住在攝政王府,不止定北侯,禁軍總督雲稚也常去,雲稚有個雙生兄長,也在攝政王府當差。”
馬車裏傳來容湛懶洋洋的一聲“嗯”。
“同之前的消息相差無幾。”
“不過……”小厮頓了頓,狐疑道:“還有一個傳聞,那個叫浮生的廚子,就是攝政王。”
容湛嗤一聲,“哪來這麽不靠譜的消息?”
小厮沉默須臾,說出兩個字:“曹家。”
“曹家?”容湛的聲音多出幾分興味,“那就有意思了。”
“九皇叔還真是厲害。”容湛意味不明地低喃,随即推開側面的車窗,冷風瞬時灌入,長街燈火未熄,繁華依舊,而他眸中映着夜色。夜幕下,容瑟靠在馬車裏,若有所思,“三郎,寧郡王一直在儋州?”
“嗯,連先帝大喪都沒出過儋州。”梁慎予也神色清明,“說來,我也是第一次見他。寧親王是元光帝的庶出弟弟,不過寧親王的獨子體弱,至死也只是個世子,容湛方能世襲為郡王。寧王一脈與欽察營鎮守儋州,連削藩都躲過去了。”
就是老實本分。
容瑟稍稍颔首,他今日見容湛,只覺得此人神色總帶着輕佻,仿佛游戲人間的浪子,但絕不愚笨。
聰明的恰到好處。
“王爺,不僅要提防曹家。”梁慎予意有所指,“寧王也姓容。”
容瑟眨了眨眼,倏忽笑道:“那不正好,他真想要那個位置,我們倆豈不是一拍即合?”
梁慎予從他的神情就能看出,這絕對是容瑟發自內心的想法,歡喜得真情實感。
于是一時失笑。
“…只怕旁人不這麽想,歷代皇帝哪個不是苦心孤詣,算計一生。”梁慎予說到這兒,語氣變了變,似是嘆息,“莫說皇帝,凡身居高位者皆如此,若不能掌控局勢,便會被局勢反噬。手裏捏着兵馬與權利的宗親,便是變故本身。”
容瑟明白這個道理。
只要姓容,即使自已不想做皇帝,倘若在位那個不争氣,亦或是朝中風雲湧動,皆不可控,那皇室宗親極有可能淪為棋子。
“……所以。”容瑟沉吟片刻,得出結論:“我想當個不愁吃喝不費腦子的閑散王爺,前提是得有個争氣的皇帝負重前行?”
梁慎予哭笑不得,但還是溫和道:“正是如此。”
容瑟眼一閉,滿心憂傷。
……那可真是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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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忽起大風,吹得窗棂作響,梁慎予很快清醒,身邊睡着的人眉心輕蹙,似也有要醒來的征兆,梁慎予親昵貼着耳哄了幾句,等容瑟再睡過去,才輕手輕腳地起身,将窗栓好。
同時也瞧見,窗外又在飄雪了。
梁慎予從前夜裏淺眠,住到王府來這幾個月,日日與人同榻,非但沒有不習慣,反倒睡得更好了些,直到近日,入冬後,梁慎予便又時常夜裏醒來。
随後便是長久的清醒。
梁慎予也察覺到近日自已情緒的變化,而這些年下來,他早已習慣裝作若無其事,甚至能将那些躁動煩悶盡數壓制下去,他可以孤身一人,度過無數個漫長的黑夜,可如今醒來時總是能瞧見身邊睡着的人,那些陰鸷且見不得人的欲便無從遁形。
太害怕失去,所以想要禁锢。
每每瞧見容瑟好不設防的睡顏,梁慎予都忍不住陰暗且惡劣地想,将他鎖在這兒,那也不去,而梁慎予會為他撐起庇護所,這樣他心頭所愛就會永遠是溫熱鮮活的,不會如父母兄長一般,死氣沉沉,他最後一次觸碰到父兄時,冰冷入骨,此生難忘。
梁慎予站在窗前,攥起手。
……哪怕是現在,他的指尖都能感覺到冰涼的溫度。
“在想什麽?”
容瑟的聲音從後面響起,還帶着明顯沒睡醒時的柔軟鼻音。
梁慎予驀地回神,轉過身,借着昏暗月光瞧見帷幔被撩開,而容瑟正睡眼惺忪還探頭探腦地往外瞧。
“怎麽醒了?”梁慎予還站在原地,沒敢上前。
他眼底翻湧着熾烈的情緒,但語氣仍舊事溫和的,整個人隐匿在黑暗中,将所有陰鸷偏執藏得滴水不漏。
“夜裏枕邊無人,冷的。”容瑟咬字輕柔,甚至帶着一絲安撫和縱容的意味,“站那麽遠做什麽,回來睡吧,再過會兒天都亮了。”
枕邊人最親近,容瑟哪裏能察覺不到梁慎予這幾日的輾轉反側。
大抵也猜得出原因。
他的三郎,又被寒冬帶回了十四年前滿山積雪的孤竺嶺。
梁慎予的身影就站在窗前,站了良久良久,才緩緩走上前,才剛一到榻邊,便被容瑟擁住腰身,容瑟的臉頰貼在他心口的位置,滿懷暖意。
“睡不着就叫醒我啊。”容瑟輕聲說,“怎麽一個人跑下去了。”
梁慎予順勢坐在榻上,将容瑟擁入懷,輕輕在他發間羅下克制一吻,随即低聲道:“起風了,我去将窗關嚴些。”
絕口不提其他。
容瑟也就不提,就這樣靠在梁慎予懷裏,輕聲說:“我還一直沒告訴過你,我從哪來。”
黑暗中梁慎予的喘息似乎都停頓了片刻。
“我從離這裏很遠的地方來。”容瑟似有些感慨,緩緩道:“遠到,說是陰陽之隔也不為過。”
他們之間從前隔着的,不是時間,而是空間。
而梁慎予卻因為陰陽相隔的形容心頭一緊,猛地将容瑟抱緊了些,啞聲道:“你……”
“我死過一次了,三郎。”
容瑟坦然道。
“從高處跌落,死得大概還很難看,不過還好,我只記得掉下去的時候,不記得落地的感覺。”容瑟像是自嘲般笑了聲,仍舊貼在梁慎予懷裏,額角輕輕蹭了一下他的肩頭,接着說:“再清醒就是那晚的宮宴,我當時一陣陣的惡心,宮宴上那些菜也下不了口,就瞧見你面前的湯,向你讨了過來。”
而那之後,便是他們一同走過的路。
梁慎予早知他有秘密,但聽聞容瑟已死過一次,沒有畏懼,只有心悸與後怕,他懷裏活生生的人,在此之前竟也成為過冰冷的屍體。
在他們還不相識的時候,梁慎予就已經失去過他一次了。
不等梁慎予說話,容瑟就自已笑道:“因為我的……來歷,我知道很多事,知道這具身體原本主人的執念,也知道你,三郎,在你還不知道我存在的時候,我就已經認識你了。”
相隔遙遠且永不可能相融的時空,容瑟曾在那些筆墨之中,瞧見一個亂世枭雄。
“那……”梁慎予似乎是猶豫了一瞬,才低聲問道:“是誰,殺了你?”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幾乎克制不住自已的殺意。
這次沉默許久的換成了容瑟。
半晌,容瑟笑了一聲,不以為意地說:“非要說的話,是我生父,不過掉下去的時候我拽着他一起下去了,誰都活不了。但上天也不算薄待我,這不又給了我一次機會,他應當沒這麽好運,他該下地獄。”
說起生父的時候,容瑟語氣冷淡,配合着他說的同歸于盡,梁慎予便能猜出這對父子間關系不怎麽樣。
正當他思索怎麽接着問的時候,容瑟搶先道:“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和這裏不同,但人只要活着,在哪都好,我還得感謝原主給我留下的這些東西,雖然說……有不少爛攤子,但我擺脫從前的人生,還能好好重活一回,我知足了。”
他想的很開,容瑟一直如此,否則早就自殺了。
梁慎予發現哪怕死過一次,容瑟也沒有需要安慰的地方,他自已想的清楚透徹知道自已該做什麽,全然無須旁人指手畫腳。
梁慎予想了些,忽然問:“那你原本的名字呢?”
容瑟笑說:“就叫容瑟,我原本的名字也叫容瑟,和原主的生辰都在同一天。”
或許……他們就是平行時空中的對應體,所以自已才能重生在這個身體上,容瑟也只是這麽猜測,這事兒玄之又玄,何況這個世界都只是一本書,哪怕走向不一樣……
就好像所有人都覺醒了一般,不按照劇情走。
梁慎予輕輕颔首,随即輕聲:“無妨,我能認出你。”
從前的攝政王與眼前這個必然是不同的。
而梁慎予也很清楚自已喜歡的究竟是誰。
“三郎,還記得麽,我說過,死亡或許不是終點。”容瑟伸手摟住了梁慎予的脖子,輕聲對他說:“至少我們跨越生死與空間相見相識了。”
梁慎予沒說話。
只是抱緊了他在全無所知的時間和世界裏,失而複得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