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收到那份記憶
收到那份記憶
“下周綜藝錄制結束,你再把之前的廣告和你的新歌錄了,就有将近半個月的空窗期了。”楊柏給沈朝聽帶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她恨鐵不成鋼:“工作室還沒成立就先飄了。”
一個态度屢次擺出來就有些招人厭煩了。沈朝聽倦怠地睜了睜眼皮,很明白這個道理,面上還是熟練地閉着眼扯出乖巧的笑:“給白白姐減少工作量嘛~那我接下來幾天是不是就可以休息?”
短途旅行就很不錯,他美滋滋地想,也這樣說了出來。
“你是不是忘了什麽?”楊柏無奈,“你母校的校慶就在這周。”
完蛋。沈朝聽臉一垮就想閉門謝客,好在楊柏眼疾手快攔住他:“你最近是不是沒吃藥?”
“哪裏的事啊白白姐。”沈朝聽褐色的瞳孔裏漾着笑,“我的記性你還不清楚嗎?數一數二的!”
他這麽撒嬌的時候很有一種少女的嬌俏,即使他已經二十六歲了。不過楊柏也樂意慣着沈朝聽,她覺得沈朝聽有時候就和她的小女兒一樣,會可憐兮兮地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嘴上卻說着“媽媽你走吧,我一個人在家會乖乖的”,可憐又可愛。
但楊柏從來不溺愛小孩。她公事公辦道:“到時候小陳和司機會來接你,需要什麽記得提前跟小陳說好,讓她在來的路上幫你辦妥。”
“嗯嗯。”沈朝聽乖乖地應,“保證提前準備好。”
沈朝聽太會裝乖了,楊柏不得不防:“記得按時按量吃藥,不要自己想斷就斷,巧巧還等着你練好人像然後給她拍照呢。”
說人像還是委婉了,原本提議的是婚紗照。巧巧是楊柏的女兒,一直都很喜歡沈朝聽的臉,第一次了解到“結婚”這個概念的時候,就預定了沈朝聽的婚紗照所有權。
沈朝聽一愣,表情有些無奈:“白白姐……嗯,我會好好的,等以後和巧巧拍好看的照片。”
校慶當天,沈朝聽特意換了一身青春一些的衣服。假如他還是十八歲的話,這身衣服足以讓他在才人雲集的校園裏脫穎而出。只是現在他的表情已有了疲态,再不複當初的意氣風發。
“走吧。”他坐上車,對司機說。汽車啓動,沈朝聽側頭看外面飛速倒退的風景。這座長居的城市他并不熟悉,不只是因為他忙于工作,還因為他……
先前設的鬧鐘剛剛響起,沈朝聽提前太早出發了。
其實今天用不到沈朝聽的,沈朝聽本來想拒絕,但思及校長是他現在父母的朋友,又多年未見,隔着通話也能在眼前幻視到曾經精神矍铄的中年人已經跨越了到老年的鴻溝,不可避免地蒼老起來。感于時間之殘酷,他最終還是答應了。
只是沈朝聽雖然在學校名震一時,但很顯然的,畢業後他去了與理工風馬牛不相及的行業,就算他現在已經有了一點名聲,也不會成為他站在臺上的理由。
——而且他全程沒有上臺,只是坐在臺下,時不時有攝像頭注視着他的臉。
“……百年校慶之日,在此,我熱烈歡迎各位的到來。受制于離校時間的長短,對校園的變化,有些同學并不了解。但至少曾經在校園裏度過的時間,陪伴到你們回來的現在。
“生命的輝光在你們各自的成長旅途裏猶如初生的嫩芽色澤明亮……
“希望你們在這樣的日子再次獲得求學時前行的感悟,然後在各自的人生裏長出羽翼。”
終于結束了,這和白白姐說的完全不一樣。沈朝聽揉了揉因為長期微笑而發僵的臉。白白姐說一定要做好形象,要看上去陽光,會有認識的人和他見面,至于什麽時候到時候再說。除了偶爾有他的粉絲來找他要簽名,這段時間裏他沒在臺下見到任何一個他的熟人。
可白白姐不會騙他的。
“朝聽。”散場了,校長和不認識的人站在一起,朝他揮了揮手,和藹道,“你來。”
沈朝聽乖順地走過去,聽他要說什麽。
“你爸爸媽媽說,他們現在年紀大了,沒有辦法再約束你什麽。”校長慈祥地看着沈朝聽,“就托我把這個東西給你,你沒事的時候呢,就拿出來看看。看一眼的工夫,不浪費時間的。”說着,他拿出一個木頭小盒子。
沈朝聽沒有接過。他的眼神驟然淩厲了起來,表情也變得冷漠。他沒有爸爸媽媽,那不是他的。他好像真的有過。沈朝聽驀然恍惚一瞬,眼前像電視機的雪花屏一樣破碎重組,又成為現在的樣子。
沈朝聽意識到這就是楊柏說的“認識的人”。他下意識變得惱怒,有一種被戲耍的感覺,可為了不在氣勢上落下風,他還要憋着。校長站在一旁也不惱,笑呵呵的,兩人成一派對峙之勢。
她站隊了,他也站隊了。說不上背叛,只是找到了自己覺得值得的方向,就像他的演講,長出自己的翅膀。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翅膀是會被人為折斷的?不是剪羽,是再也別想遠離地面,哪怕極其短暫的時間。最終,還是沈朝聽先低了頭:“謝謝您幫忙帶話。”他伸手接過木盒。
“只要你好就行。”校長微笑着看他一眼,眼裏卻蘊着他看不懂的悲傷,轉身和旁邊的陌生人有說有笑地離開了。
那個陌生人和校長年齡差不多大,或者說再要老一些。沈朝聽還沒走近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這不是因為他長得多引人注目,是沈朝聽無法控制将視線落在別人身上。不過确實有一點,對沈朝聽來說,這人很面善。但他想不起來自己曾在哪裏見過。其實見沒見過都無所謂,畢竟沈朝聽更覺得那份善是即将沖他而來的惡,他們會譏諷他是爛泥裏的一塊塵垢,或者更直接些,一坨狗屎。
沈朝聽的指甲死死地摳着木盒的縫隙,但他沒有感覺。他的臉要比他的肢體平靜得多。薄薄的眼皮暈着紅,比起剛剛哭泣過更像是特意上的妝容,讓他銳利的雙眼變得柔軟,仿佛開在春三月的桃花。口紅沒覆蓋的唇色幾乎和煞白的皮膚接近,更顯得天生如此。
沈朝聽頓在那兒歇了一會兒。他突然大口大口地喘氣,好像要把不知道什麽時候欠下來的氧氣全補回來。但已經缺失的經歷再怎麽彌補也是徒勞無功,還只會給現在的身體增加負擔。眼淚沒流下來,也不需要流。木頭的碎屑深深嵌入指尖,感覺卻是直接紮進胸腔內置的心髒。
他轉身離開這只剩下他一人的禮堂,在門口與一人行路相左。沈朝聽側身,打算讓那人過去。那人也确實過去了,擦肩而過時,沈朝聽的手裏多了幾張紙巾。
沈朝聽看着紙不穩地随風落下。靜了幾息,還是彎腰撿了起來。他沒看清這個釋放善意的人長什麽樣,也不想去看。他有些羞愧,更多的是惶恐,以及對自己沒有維持好形象的怨恨。
對方沒有喊他的名字。他帶着些僥幸想,可能沒有認出來他。
可這個想法并不能安慰到他,甚至讓他更加絕望。他汲汲營營那麽久,最終卻落得不被人知道名字的下場。即使有人确實不關注娛樂圈的事情,即使這些都是他的臆想。
風把那人匆匆過去留下的氣息卷來,沈朝聽感覺它與夢中的雨聲很像。
他任由指甲在木盒上留下星星點點的血跡,匆匆離開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