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為你構設聖潔地獄

為你構設聖潔地獄

“我說、我說……”男人能幹出那樣的勾當,對背後的情況自然有所了解。他抖着嗓子,只求眼前的年輕人看在他坦白從寬的份上不要把“與世無争”的村莊背後的秘密揭露到警察面前,“我都說!”

韓暮生把樹皮扔掉,表情厭惡:“說的內容要是我不滿意,你們就等着和那個村子一起重建吧。”

故事很簡單,和韓玉槊的介紹一樣簡單。

因為沒人在乎那麽一條家養的狗,忠誠是他應該做的,不忠誠才是錯的。

因為在乎錢,所以想起他。

“……我們也不知道沈家那老媽子怎麽就把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抱過來,沈老二惦記着自己沒兒子,捏着鼻子也就認了,但是不管養。他那婆娘性子比他還要彪悍,小孩又不是自己的種,看着真特麽煩。”男人朝地上啐了一口,“誰記得怎麽改變的……一開始當鄉下的狗養着,能吃就吃不能吃餓也餓不死,突然就……也不能算改好,但能往他嘴裏面塞吃的了。九幾年,當時村裏還窮,吃東西肯定也吃不上什麽好的,給點吃剩的饅頭混菜稀稀不餓死就行。反正他們家是這麽教育的。

“沈迎性子野,那老太太男人以前是個教書的,書多,學了點東西就在那捧着什麽,你們城裏人說玉還是說啥,反正跟捧着塊寶似的。他還覺得沈老二不疼他也得疼疼自己媽,一群大老爺們正吃着飯呢他來一句什麽‘不義不孝’,這不搞笑呢嗎。”男人想到這件事,臉上下意識露出一絲嘲諷,想起來對面的人是為了沈迎過好日子來的,暗暗罵幾句小賤種真好命,又撐出笑臉,“這不就,家事兒嗎,我們這鄰居的又不好管……”

哪裏是不好管,他們當時喝酒都上了頭,沈迎那小身板過去就是當沙包的。一整個村子,也就沈家那老媽子和那個行醫的對沈迎好點兒,純屬多管閑事覺得沈迎不應該跟着他們倒賣人口,媽逼的他們花的不都是這種錢,居然還有臉想着讓那死小孩幹淨。況且沈老二自己生不了種早變态了,外面撿來的東西沒弄死都算他心情好,沈迎也是命大才活了下來。沈老二只把沈迎看成賺錢機器,男人想到這兒,繼續說:“小孩子靈氣還沒封上,這不就被趕到賭徒那兒了,達得到沈老二的承諾,大家心情好了還能賞他塊糖。”

韓暮生打斷他,冷冷道:“沒達到呢。”

“嗐,瞧您這說的。”男人賠笑,“這不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嗎,那沈迎完不成,這不就得讓人發洩發洩。”

韓暮生壓抑怒氣:“繼續講。”

男人眼中閃過淫邪的光:“那會兒都好幾歲了,底子好,再過幾年就長開了。诶,我還沒跟您說那到底啥規矩是吧?就沈家那兩口子找人給他寫了個牌子,帶去賭,五把三贏,價錢先低後高,還算有點腦子。

“也沒人看上,主要是這個底保得好,有人輸紅眼了就想要。說是五把三贏,另外兩把不贏也打他,都知道能賺錢就行,只有玩死了才會擔心。沈老二哪都不好使,就一身勁兒大,還是村裏賺錢路子的三把手。

“就挨打,賺錢,吃飯呗……然後被老板看上了。那小子沒福氣,被一臭娘們兒帶走了。”

男人舔舔嘴,讨好地笑:“不過現在有福氣,遇到您這樣的老板,還那麽有名,肯定賺了不少錢。”

“那都是他自己的努力,不要把他想得和你們一樣髒。”韓暮生冷冰冰道,“滾。”

男人臉色一變就要發火,看到他周圍的那群打手又忍了下來,點頭哈腰地離開這個地方,一邊走一邊看,心裏嘀咕幸好話沒說全。

怎麽可能不知道?就那麽屁大點地方,晚上十點打的早上七點就能從村頭傳到村尾,尤其這個人還是天賦異禀的“賭坊神童”。

等到覺得韓暮生看不見了,男人把唾沫啐到地上,罵罵咧咧:“來一趟就撈到個沒用的,還被兩波人打着去問話。這筆賬老子記在沈老二頭上了。奶奶的,我操!”他拔高聲音,“今天回去!”

韓暮生沒有一直待在那裏,失魂落魄的進了一家人流稀少的咖啡館。

關于過往的一切,他能看出沈朝聽不願再提,但他忍不了。他恨不能那群人全都去死,一切成為沈朝聽健康成長道路上的絆子和原因的東西都該他媽的從北半球滾到南半球再滾到地獄裏去受再一再二再三難忍的痛苦的懲罰。

而現實是他什麽都做不了,沈朝聽還在受影響。

從嘉賓被拐走之後節目組就沒有再通知下一期什麽時候錄制。杯中拉花早已被抖成扭曲的線條,韓暮生雙手緊合杯子的曲線,決定現在就去那個村子。

哪怕對他的了解沒有任何幫助,他也要把沈朝聽烏煙瘴氣的過去全部抹掉。

收好藥,沈朝聽出門和匆忙的楊柏對上視線。

楊柏擰着他的耳朵就開罵:“覺得自己過得不耐煩了是嗎,三天兩頭上醫院,你家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嗎非得往外跑?”

沈朝聽心虛地眨眨眼。

跟着媽媽過來的小女孩看看媽媽,又看看沈朝聽,牽住沈朝聽的衣角,發音還有些不清晰的小姑娘一本正經地說:“叔叔不聽話……”

沈朝聽抱起她,臉色有一瞬的繃白,又瞬間收回成自然的神色:“巧巧說,叔叔怎麽不聽話了?”

小姑娘被抱起來,咯咯笑:“不聽媽媽的話,不乖!”

楊柏把女孩接過去,嗔怪:“自己腳什麽樣心裏沒點數嗎,巧巧都多大了,不用你抱。”

“不管多大,巧巧也比我小啊。”沈朝聽笑眯眯,“下次媽媽不在的時候再好好抱巧巧,好不好?”

“好呀……”小女孩伸出手,嗓音清脆,“拉鈎鈎!”

沈朝聽樂意順着她:“好,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了就給巧巧買好多好多好吃的。”

小女孩握住他的小指:“氣死媽媽!”

沈朝聽神色一變,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的手,在她下意識張開五指的時候把自己的手指抽出來:“巧巧,不可以這麽說。”

巧巧不知道沈朝聽怎麽突然變臉,有點害怕,怯怯地看着他。

沈朝聽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嚴厲,但他沒有改:“誰教你的?”

小女孩眼睛裏蓄了一汪水,吓出來的:“班上的同學……”

“你覺得這話是對的嗎?”

“不對……”巧巧心裏難受,擦掉眼淚,低着頭,“不應該這麽說媽媽……”

“那你為什麽還學過來了,甚至當着媽媽的面就這麽說?”

楊柏有心讓他不要這麽兇,還沒走近沈朝聽就先被他兇了一遍:“白白姐,三觀是從小樹立的,她現在能學着說‘氣死你’,以後就能學着不分場合地說髒話,長期……”

“好好好,你繼續。”楊柏做了個暫停的手勢,退出戰場,“比我還像媽媽。”她心中有些訝異沈朝聽居然也學會多管閑事起來,看來前段時間的戀愛對他的精神狀态很有好處。沈朝聽以前也關心她,但總隔着一層膜。她知道那是因為她們非親非故他不想占自己便宜,但不是什麽情況都可以用“占便宜”來形容。

如果真的是完全依靠戀愛,那楊柏極其希望沈朝聽可以談得久一點,最好一輩子。

沈朝聽把視線落回到小姑娘身上:“楊儀昕,我再問你,你是不是覺得把這個學過來特別合群,特別彰顯自己的學習能力?”

“叔叔……”楊儀昕兩只手乖巧地背在後面,“我知道錯了。”

“錯哪了?”

“不應該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應該有自己的判斷。”

“嗯,這才是乖孩子。”沈朝聽揉揉她的腦袋,把她抱在懷裏,“抱歉巧巧,叔叔剛剛語氣很沖。叔叔沒有你媽媽那樣好的媽媽,所以看不慣有人把真誠的媽媽的真心随便丢掉。巧巧可以原諒叔叔嗎?”

小姑娘用自己的臉蹭他的臉頰:“我知道的叔叔,你是為我好。”

沈朝聽喜笑顏開:“作為巧巧乖乖聽話的獎勵,今天叔叔請巧巧吃好吃的好不好?”

小女孩脆生生地應:“好!”

“你就慣着她吧。”楊柏瞪他,解鎖車門,“好不容易才養成不要總吃垃圾食品的習慣。”

“偶爾獎勵一次沒什麽問題。”沈朝聽說,“正好到飯點了,給巧巧買一點當飯後小零食、甜點吃。”

上了車,楊柏通過後視鏡上下打量他一會兒,突然開口:“你變得有人氣了一點。”

沈朝聽故作不解:“我一直都很有人氣呀白白姐。”

“物極必反這個道理,你比我清晰得多。只要你問心無愧就行。”

沈朝聽笑意淡了淡,找到楊柏車後座上落下的童話書,哄着小姑娘:“巧巧要聽童話故事嗎?”

“好呀好呀。”小姑娘貼心地露出自己的耳朵,“叔叔這次不用擔心像上次那樣,巧巧後面聽不見啦!耳朵全部給你!”

小姑娘不知道沈朝聽得了什麽病,只以為聽不到聲音是她的問題。叔叔的聲音很溫柔,聽困了睡着了……

小姑娘做賊一樣眼珠快速一轉,在心裏小聲念叨:對不起啦叔叔!但是好好睡哦。

“上次講到哪裏了……”沈朝聽自言自語,音量卻不大不小,剛剛好夠小姑娘聽見。于是小姑娘興奮地大喊:“叔叔好笨哦,是美女和……”說到标題,她明顯有點不記得了。

“嗯,我看看……”沈朝聽手指滑過目錄上的标題,“是《美女與野獸》。”

“……于是父親要出一趟遠門。臨出門時,他詢問他的三個女兒:‘你們是否有想要的禮物?’。

“大女兒和二女兒很快就給出了答案。三女兒想了想,說:‘親愛的爸爸,請給我帶一枝玫瑰花回來吧。’

“隆冬的時候,美麗的鮮花是很難尋的。但父親不忍心讓自己的女兒失望,于是答應了她。”

“這樣……那爸爸最後能找到玫瑰花嗎?”小姑娘有些失望,“如果做不到還要答應的話,會很難過的。”

“所以說他們會是主角呀。”沈朝聽語調溫柔,“……另外兩位女兒的禮物已經準備好了,只差小女兒的。父親找了很久,終于找到一個處于城堡外圍的花園。

“那個花園很獨特,一半是春天,一半是嚴冬。父親并沒有過多思考這個場景是否證明了某些奇怪的背景,他只是興奮地說,自己終于找到能夠送給女兒的玫瑰花了。

“……他摘下了玫瑰。

“他叫醒了城堡的主人。

“城堡的主人是一只野獸。它兇惡地說,要父親把回到家見到的第一個活物送給它。父親很難過,他知道,那一定會是他的小女兒。他帶着玫瑰花回家了。”

楊儀昕眼淚汪汪:“小女兒會不會很難過呀……爸爸為什麽明知道會是他的小女兒,還要回去呢?”

沈朝聽嘴角牽起溫柔的弧度,眼神卻很冷漠:“每個人都要做出選擇……他作為他自己,做出了回去的選擇。”

小姑娘擔心自己問題太多招人煩,頭一歪,落在沈朝聽的肩膀上撒嬌,軟聲發問:“他還有什麽身份嗎?”

沈朝聽伸手輕撫她的頭發:“他還有作為父親的身份,作為公民的身份,我們每個人都有很多身份。”

“你講這麽多她也聽不明白。”楊柏打過方向盤,抽出神和後座的人聊天,“楊儀昕,我是你媽媽,同時是你沈叔叔的合作夥伴,但我還是你沈叔叔的朋友,也是你姥姥的女兒。”

小姑娘呆呆的:“啊……”

沈朝聽失笑:“就像你是白白姐的女兒,我遇到的小朋友,老師的學生,你好朋友的朋友那樣。”

“我懂啦!”女孩雙眼發亮,“我會和好朋友分享辣條,但不會和媽媽分享!”

“嗯,對,就是這樣。”沈朝聽把她正過來,輕輕刮她的鼻尖,“巧巧真聰明。”

前面的楊柏不樂意了:“楊儀昕,你什麽時候又吃辣條了?”

小姑娘縮回沈朝聽懷裏,故作虛弱:“巧巧生病啦……要聽沈叔叔繼續講童話故事才能好……媽媽不要說話啦……”

“嗯,我們打斷媽媽的話。”沈朝聽摟好她,确保她窩得舒服,“故事繼續。回到家,率先出來迎接的果然是小女兒。知道了這件事的原因之後,小女兒很勇敢地前去了。

“原來野獸是王子呀。只是王子不能見光……

“……小女兒好希望這一次王子能陪她一起去姐姐的婚宴,她保證不會讓光落到王子身上。

“但意外總會發生,王子要變成白鴿飛好久呀……

“今天的故事就講到這裏。”車早停了,沈朝聽剛剛找到合适截斷的地方。看着小姑娘的睡顏,他無奈,“巧巧,睡覺的時候不要睜眼,知道嗎?”

小姑娘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眨呀眨,清醒了:“我沒有呀叔叔!巧巧聽完了,結局是王子和姐姐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她用力點頭,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沈朝聽抱她下車,楊柏打頭陣進餐廳,他跟在後面走,溫聲逗弄:“可是巧巧,叔叔還沒有說到那個地方。”

“哎呀……”小姑娘眼神閃躲,轉移話題,她本來也是剛剛才有了困意睡着,“這個故事告訴巧巧,要做一件事的話,必須要考慮它可能帶來的後果!”

“巧巧很聰明。”沈朝聽誇贊,“不過,巧巧不用從這個故事裏學到什麽。”

“為什麽呀?”小姑娘疑惑。

沈朝聽順手把包間門關上,小女孩也放在椅子上坐好:“因為巧巧還是小朋友,不需要知道太多。”

小姑娘皺眉,巧巧不信,楊儀昕小聲,有點困困:“幸好……姐姐遇到的野獸是王子變的呼……”

沈朝聽接過楊柏遞來的菜單,一邊低頭劃拉一邊說:“野獸變成王子的情況,并不能每次都碰上。

“這大概是上天給勇敢善良的女孩的獎勵,希望她在痛苦時可以通過對比獲得一些希望。”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低到近乎質疑自己的困惑:“……但是,如果真的在乎她,一開始又為什麽要給她痛苦?

“如果真的在乎她,為什麽要讓她在幸福生活裏,遇到那樣大的惶惑?”

這些話,小姑娘都沒聽見。

她帶着恬靜的笑意,嘴裏嘟囔:“幸好……獎勵……”

楊柏幫沈朝聽把勾好的菜拿給服務生,落座後看他許久,直盯得沈朝聽把藥從口袋裏拿出來,當着她面咽下去。

結束了對小姑娘的道德教育,沈朝聽一瞬間又恢複成那副怠懶的樣子。他總是這樣。略長的劉海低頭時會遮住眉眼,陰郁又疲憊。嘴唇雖然在楊柏的督促下不那麽幹燥起皮,但也不會變得紅潤。臉頰是倉促的白色,就像上課快要遲到的孩童為娃娃塗抹的最後一層顏色,有些地方沒深深覆蓋住,露出一點本來的青與黃。

“接下來的時間,你還要排檔期嗎?”

沈朝聽搖搖頭:“暫時不了。這段時間,我想和他待在一起。”

楊柏欲言又止。作為能親近他的一個人,她不禁問:“你不覺得你的戀情來得很突然嗎?”

沈朝聽搖搖頭。

“并沒有。而且,粉絲們也很樂意接受。”

他以為楊柏是在擔心他的演員生涯,于是寬慰:“即使會掉粉,無法不存在的和戀愛關系挂鈎的粉絲……我并不在意。不會因為這個難過。”

他說這話的時候胃部開始抽疼,壓得酸水要從嘴裏出來。但是他依舊懶洋洋的,除了最開始輕蹙眉頭,再也沒有其他外露的舉動。

無往不利的騙術出現漏洞,他感到腦海中有一座樓在崩塌,震得耳邊像有上千只圍在屍體旁邊的蒼蠅一齊嗡嗡,又緩緩落下晚潮一樣暗沉又溫柔的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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