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半百老者何處來 上幾回都說了慧娥四鄰……
第50章 半百老者何處來 上幾回都說了慧娥四鄰……
上幾回都說了慧娥四鄰八舍的事情, 薛棉香換新房,李保甲格鬥宋高,郭順娘歸家。絮絮繁繁一車話, 姑且撇開了。
剪斷殘言!
卻說那太陽一日烈似一日,進了五月就是這樣, 空無片風,天無點雨,幹幹渴渴,蟬聲起伏,榆葉垂累。
雖然如此, 老百姓也是樂呵的, 因為這幾天正待收麥子, 你若果真下起雨來,這活兒就不好幹了。
小鸠兒從端午節回到家裏,就賴在家裏, 橫扭也不回學裏, 寧願在家裏幹苦活也不願意拿筆寫字。慧娥整日罵他, 他也沒事人一樣。
宋高家裏這九畝麥子,也是找了三四個短工,割了兩三日就收到家裏了。
可恨, 現如今莊稼收的越來越多, 只是那院子太窄小,也沒辦法。還好,慧娥給尼姑庵的老尼姑通了通氣兒, 借尼姑庵後面的一大塊兒場院打曬麥子,好不寬敞。
那老尼姑也十分樂意慧娥借用,等打下麥子來, 少不得分尼姑幾布袋麥子,那新麥子磨面,好吃着哩!
這天,慧娥在家裏做完飯,帶着一筐黃杏,給宋高和小鸠兒送去。
芸路小腳丫跑過去,那麥粒還沾了他滿腳掌,他拉着小鸠兒的腿,喊道:“哥哥……哥哥……”
小鸠兒還不耐煩,推開他,說道:“別在這兒啰噪,正煩着呢!”
宋高忙把芸路抱過來,瞅了眼小鸠兒,說道:“看你那樣子!怎麽了?還當大哥呢!”
小鸠兒只悶不吭的不說話。
後面跟來了慧娥,淡淡的笑着,說道:“你們爺倆打的倒快,一上午,半垛就下去了。”
宋高抱着芸路來到樹蔭下,笑道:“熱不熱?也跟着你娘來了。看這小臉紅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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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路說話還不大利索,呀呀道:“熱,不熱……爹……”
宋高在草裏撲了幾只綠色的螞蚱,串在狗尾草的草穗莖子上,給了芸路,笑道:“捏好了,別讓它跑了,一會兒拿回家去,喂貓吃。”
芸路還不知道是什麽鬼怪,見那小蟲子,蹬着幾只細細的小腿,木木的眼睛像是針眼兒一樣,草綠的身子和娘織布的梭子似的。芸路又眨着黑溜溜的大眼看着宋高。
慧娥走過來,把籃子放下,和宋高挨肩坐下,說道:“我買了杏,都洗好了,你拿着吃吧。”
宋高拿了個出來,咬了一口,眉毛眼睛都擰成一堆了。
慧娥笑道:“看你那出息,酸啊!”
宋高吐舌說道:“哎呀!酸的不能吃。”他又對着水壺喝了幾口涼水。
慧娥看着小鸠兒還在場院裏,拿着木掀推麥稭,便問道:“小鸠兒怎麽了,拉着臉,怪不高興的,你又嘟囔他哩?”
宋高說道:“哼!我哪敢說人家啊!我不過給他說,別一天天給後院姓李的閨女在一起跑了,他就不高興。”
慧娥嘆道:“玩他玩去吧,你說他怎的?”
宋高說道:“他十四五的小夥兒了,人家李珠兒也是該談婚論嫁了,還能在一起玩啊!你也不想想……你還嫌和他們家的別扭鬧得不大?”
慧娥立起身來,走到場院,對小鸠兒笑道:“熱呗?看看臉上的汗!可是把俺孩子熱壞了。”一面說一面拉着他的胳膊,說道:“你有什麽話給我說不行?非要和你爹說,他脾氣又大,你不是不知道。”
小鸠兒還掣着身子,不跟過來。
慧娥在他肩上捶了一下,笑道:“又犯傻哩!那父子沒有隔夜仇!你又鬧哩!快跟我來,我烙的燒餅,還熱乎哩,一會兒叫你爹吃光了。”慧娥好拉壞拉,把他帶了過來。
小鸠兒拿了四個燒餅,抓了一把翠綠的小蔥,跑到另一棵樹下吃去了。見他爹摟着芸路,親的好像個雪人似的,生怕他在太陽下面曬化了?
小鸠兒狼吞虎咽吃了四t個燒餅,剛剛五分飽,又把汗衫脫下來,搭在肩上,過來拿着水壺咕嘟嘟喝了幾口水。
芸路在下面仰頭看着小鸠兒,舉着一個黃杏說:“哥哥吃……”
小鸠兒還正妒忌他,也不言語。
宋高罵道:“看看這個小畜生……就恁沒良心,孩子給你呢,你好歹接一接。”
小鸠兒瞥了一眼,照舊不管,說道:“娘,你過來,我有幾句話給你說。”
慧娥跟着他來到另一棵樹下,看着他黑黝黝的脊梁,比自己剛嫁過來時高了一半,現如今這個頭快要超過自己了。慧娥腦裏想了想,嫁過來,也有七八年了,一路上也不容易啊。
小鸠兒蹭蹭鼻子,說道:“娘,俺念書也有兩三年了,也能認個千數來字,你當初也沒讓俺考功名,俺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那天,我問俺先生,他說我也可以了,認這麽多字很了不起了。”
慧娥說道:“怎麽着?不想念了。”
小鸠兒說道:“可不是,在學裏耗着工夫,花着錢,還不如在家裏種地哩!實在不行,俺也學個手藝去……”
慧娥嘆道:“你着什麽急?左右家裏還有錢讓你念書,缺了你又不是不能幹活了。你再念兩年,怕啥哩!萬一也考個秀才什麽的。”
小鸠兒急得喘喘的,說道:“俺都說了一百遍了,不考什麽秀才。你就叫俺回來吧。”
慧娥瞪他一眼,說道:“你回來幹啥?”
小鸠兒說道:“跟俺小段叔學木匠……”
慧娥說道:“這麽大的事,我可做不了住,你跟你爹商量去。”
這娘倆正叮叮梆梆的争執,只見尼姑庵後門裏出來一個老頭,花白頭發,穿的绫羅綢緞,遍體華貴,遠遠看去,面色微紅,不像是個莊稼漢,一跌一拐的從後門裏出來,不知要往哪裏去,剛剛下了臺階,往一旁的桑樹林裏去,一個不防被絆倒在土裏。
慧娥忙說:“小鸠兒,快跑過去看看,那老頭摔倒了。”
小鸠兒也扔下布衫,咣咣跑了過去,一看那老頭穿的光耀耀的,一身檀香,正掙紮的起來呢。小鸠兒也沒管那麽多,彎下腰來,把他扶着。
那老者見旁邊伸過來一根鐵棍似的胳膊,觑眼把那人一瞅,是個虎頭虎臉的小夥兒,光着膀子,一身黝黑。老者摟着小鸠兒的肩膀,顫巍巍站起來,說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小鸠兒一聽那聲音,竟吓了一跳,心裏想,怎麽這老頭嗓子又扁又尖,像個老太太一樣,心裏還犯怵呢,再擡頭看他,哎呀!怎麽這樣一個怪物,頭發雪白,滿面殘褶,嘴上無毛,喉上無結。但還是喚生“爺爺!”
那老者笑道:“好孩子!好孩子!你在這裏幹啥呢?”
小鸠兒指着遠處的麥垛,說道:“俺跟俺爹娘在這裏打麥子,俺娘見你摔倒了,讓我來扶扶你。”
那老者看一眼那麥場,浩嘆一聲,又看看小鸠兒,嘴上一層黃毛,笑道:“好孩子!來,扶着我到那桑樹林裏出恭。”
小鸠兒聽他說話怪腔怪調的,心裏還疑惑,以前只是聽過這樣的人物,還真沒見過,不知道眼前這老頭是不是?又不敢唐突問人家,只老老實實扶他去撒尿就是了。
小鸠兒跟着那老者來到林子深處,老者在樹蔭低下慢慢褪下褲子,只褪了一小截子,剛剛露出腿,蹲了下去,又把外面長衫嚴嚴實實罩住,生怕別人偷看似的。
小鸠兒心裏道:“幹鳥麽!怎麽一個大男人不站着撒尿,蹲下來怎的?聽那聲音嘩啦啦,也不像男人撒尿。”
老者小解完,慢吞吞提上褲子,又叫道:“好孩子,再來扶我一把。”
小鸠兒又忙過去扶他起來。那老者展眼看看桑樹林下紫森森的桑葚,心下開懷,笑道:“小夥子!去勞你給我摘幾粒桑葚解解饞。”
小鸠兒心裏又道:“這老頭,怪會折騰人……”沒言語,當下摘了一捧桑葚過來給他吃。
老者撚了幾顆放在嘴裏,那牙已經掉落一半了,嚼了許久,笑道:“多少年沒吃過了,好新鮮。”
小鸠兒複又扶着他出去,他邊走邊問:“你父親叫什麽名字?”
小鸠兒還有些負氣,說道:“我爹叫宋高……”
老者把頭輕輕搖了搖,笑道:“恐怕這是個年輕人,我是認不得的。”又看了小鸠兒一眼,笑道:“你祖父還在世麽?”
小鸠兒點點頭。
老者又問:“那你祖父大名是什麽?你敢不敢說一說。”
小鸠兒躊躇了一會子,說道:“我祖父叫宋辰福。”
老者深深點頭,長長的微笑着,又看了小鸠兒一眼,說道:“認得,我認得你祖父。是個瘦高的大漢,忠厚老實……和你的模樣有點像,怪不得呢。”
這一老一少從桑樹林出來,小鸠兒如釋重負,一路上聽他瑣瑣碎碎,問東問西,好不煩惱,在外面作揖說道:“爺爺,我這兒還打麥子呢,不能陪你老人家了……”
老者和煦笑了笑,把拇指上的玉扳指撸下來,說道:“好孩子,我沒什麽好玩意,拿這個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