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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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玄一已經手臂一揮,向暗影中潛藏的死士下達命令,

頃刻之間,細微的破風聲接連響起,被塗成黑色的透骨釘在夜色的遮掩下化作死亡的使者,向包圍圈中無路可逃的獵物射去,

與此同時,已經踱步至邵衡面前的玄一揉身而上,高舉起死神的鐮刀,向獵物頭頂揮下。

邵衡目光一凜,全力催動內力,将五感提升至最高,

夜風飄過山林,樹葉婆娑作響,忙碌的蟻蟲漫步過碎葉,夜行的松鼠攀上樹枝,抱起榛果窸窸窣窣地啃食,藏身于松鼠身側的黑影壓低身形,微弱的呼吸在黑夜中細不可聞。

找到了!

在對方動手的剎那,邵衡已經憑借骨釘飛行的蹤跡鎖定暗處的敵人,手指接連彈射,身上為數不多的長針在內力的催動下化作銀色的流星,拖曳着細碎的長尾劃過山林,每一次閃爍都代表着一個藏于暗影的敵人的殒命。

還差五個,邵衡輕吸一口氣,轉動手腕以長劍接下玄一的下劈,刀兵相接的脆響宣告戰局再起。

玄一的攻擊猛烈而不留情面,似狂風暴雨,不給一點喘息的時間,然而邵衡到底比他年長幾歲,成為死士的時間更長,內力更深厚,武功更高,經驗更豐富,

若無意外,在這場以性命為賭注的厮殺中,他将是唯一的勝者。

黑發的青年突然暴起,以飛爪拉住向他撲來的死士,順勢拽到自己身前當做盾牌擋下玄一直指胸口的一刀,随後把人抛飛出去,砸中那個發出暗器的人,逼他自亂陣腳,

又解決一個,

而代價,在慣性作用下短暫失控的身體無法躲避重振旗鼓伺機突襲的玄一,勉力閃避後依舊被刺中上臂,在胳膊上留下一個潺潺冒血的傷口,

邵衡頭也不回地就地一滾,重新潛伏進無處不在的黑暗當中。

一擊得手,玄一并不冒進,擦掉臉上沾到的血跡,慢悠悠地說着,“你變弱了啊,邵衡。”

接連的交手已經足夠他摸清楚這位曾經的統領大人如今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幽冥間的追殺對他并非全無影響,當初的重傷瀕死終究消耗了他的元氣,哪怕如今傷勢已愈,虧損的部分不是那麽容易補足的。

更何況,除他之外,他們還有四個人,而統領大人孤身一個沒有後援,只需要接連不斷的制造傷口放血,不斷消耗他的精力體力,他遲早會被耗死在這林子裏。

就算被他僥幸逃走,那又能怎麽樣呢,圓臉的死士漫不經心地想,在今晚動手之前,他已經把邵衡還活着的消息傳往了幽冥間。

這人死了便也罷了,一旦确認叛逃的死士還活着,迎接這人的只會是不死不休的追殺。

上一次是統領大人好運氣的活了下來,他實在很好奇,若還有下一次,這人還會有這麽好的運氣嗎?

玄一甩了甩被反震的發麻的手,震落匕首上不屬于他的血,笑得游刃有餘勝券在握,“這可不行,你不是承諾過會保護玄廿和我的嗎?只有這麽點實力的話,怎麽能在幽冥間這麽個吃人的地方保護好我們呢?”

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回答,玄一看上去也不在乎能不能有回應,他的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眨眨眼睛,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對不起,是我忘了,你看我這記性,”

嘴裏說着道歉的話,他笑容燦爛,圓潤的眼睛裏是明晃晃的,毫不掩飾的,黑泥般的惡意,

“玄廿已經死了,你當然不用再護着他了。”

玄一四處張望,目光一寸一寸搜尋陰影,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夠躲藏的地方,

輕顫的樹影吸引了他注意,

啊,找到了。

擡手向那個地方射出幾枚長針,玄一本人緊随其後,開啓又一輪攻擊。

厮殺還在繼續,解決掉又一個緊追在他身後的死士,給自己争取到一點寶貴的喘息時間,邵衡狠狠喘兩口氣,手指迅速點上胳膊和腰腹的幾處穴位,盡可能減緩血液流失的速度,再用繃帶緊緊纏繞在傷口,用牙咬住繃帶的一端,另一只手配合着系上一個死結,壓迫傷處好進一步止血。

活動了一下胳膊,确定不影響活動,邵衡擡頭辨認了一下方向,繼續按照原定的計劃把人往遠離木屋的山林裏面引。

一路上他又解決了一個,還剩下三個,以及最難應付的,玄一。

玄一,邵衡默念一遍這個名字,

他不是沒想過負責追殺他的人會是玄一,只是有些許的不解。

回想起方才不久看到的那張娃娃臉,

邵衡不明白,從頭到尾,為什麽他從那張臉上看到的只有誇張的假面而沒有半分真實?

邵衡還不明白,為什麽,玄一表現出來的樣子,就好像玄廿的死和他有關系?

身上的傷越來越多,血流得太多,身體已經開始出現失血過多的症狀,身上的暗器也在這一路上消耗一空,只剩下插在腰間的匕首,和握在手中的長劍,

與之相對的,追在身後的黑影越來越少,到最後只剩下玄一一個。

“前面只剩一條死路,你已經逃不出去了,邵衡。”

相比起獵物的一身狼狽,玄一的狀态稱得上完好,沒有外傷,行動如常。

邵衡後背貼靠在山崖上,努力平複劇烈的心跳和呼吸,眯起眼,望着追兵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周圍的景象看起來有些眼熟。

眼前,無形的分界隔開影影綽綽不留間隙的樹海,于這人跡罕至之地隔出一片小小的世外桃源。厚重如山、籠罩整片山林的墨綠雲霧在此洩出一絲縫隙,銀白的月光自九天之垂落,于昏暗的叢林中投下一絲清冷的光,

原來是這裏,邵衡被血跡模糊的視野一陣恍惚,

是他墜落的山崖,亦是玄廿的安眠之地,

兜兜轉轉,他竟然又一次來到了這裏。

“……玄一。”

邵衡輕嘆一聲,這就是他被注定的命運嗎,無論走過怎樣的路,他的結局都會在這裏畫下終止的符號?

如果是這樣,邵衡低下頭,嘴邊彎起一個無人得見的淺笑。

他能夠感覺到,身體正在不正常地發熱、奇異的灼燙攀上他的四肢,随沸騰的血液向全身擴散,藥效即将開始發作。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必須,速戰速決!

“玄一,不過是一個代號而已,”娃娃臉的死士面無表情地看着山崖下似乎無力反抗的青年,他的手上握着殺人的匕首,他的臉上還沾着青年的血,“白影才是我的名字。在我殺死你之後,你的腦袋就是我坐穩統領之位最好的功績!”

看似天真的臉上,猙獰的殺意徹底撕碎僞裝,“我必殺你!”

不再留手,不再逃避,所有的籌謀盡被抛在腦後,生死早已置之度外,黑夜裏,兩雙赤紅的目光互相碰撞、對峙,殺意逐漸昂揚、沸騰,面無表情的遮掩下是一模一樣對鮮血對殺戮的渴望,

這一刻,就連清冷的月光都會為之避讓。

殺!

沒有後退,沒有躲避,兩個同屬幽冥間的死士,兩把經過相同鍛造的兵器,同樣的鋒利,同樣的銳不可當,

而當他們的鋒芒指向彼此,将此生所學的殺人術毫無保留地施展在彼此的身上,唯一的後路早就被他們自己斬斷,唯有一方的徹底碎裂才能為這一場厮殺畫上休止,

邵衡和白影,

每個人都堅信碎裂的不會是自己,死在這兒的只會是敵人!

無聲但瘋狂的搏殺漸漸染上血色,危險的氣息在狹小的空間裏激蕩回震,方寸之地不聞蟲鳴,只餘刀光劍影。

在某個瞬間,伴随一道寒光閃過,本該避讓的身影不合時宜的僵直了一瞬,剎那的失誤讓原本可以避開的一刀結結實實落在了身上,

與死亡共舞的黑色旋風因此而消散,露出一站一跪兩道人影。

然而站立的人臉上看不到絲毫勝利的喜悅,圓潤的眼睛裏充滿了疑惑和錯愕,“邵衡,沒想啊,到你已經弱到這個地步了嗎?”

為什麽不躲開?為什麽沒有躲開?他目光驟凝,回想起這人剎那的失誤,與其說是能力不足沒能躲開,倒不如說……

忽然想到了什麽,白影瞪大了眼睛瞧着面前跪倒在地後一直蜷縮着身體不住顫抖的青年,喃喃自語,“不是躲不開,你的身上有哪裏不對勁,以你的實力,不該這麽輕松……”

哪怕他帶來的人已經全部都死光了,白影依舊覺得這場圍殺實在是太過輕松。邵衡這個人,可是從幽冥間無止無休的追殺裏成功殺出了一條血路啊,幾十上百個出身幽冥間的精銳殺手同時出動都沒能殺了的人,真的會這麽簡單就被他帶來的十個手下堵死在這裏嗎?

當初的傷真的對這個人有這麽大的影響嗎?

一路上影影綽綽的不對勁在這一刻被白影抓住了尾巴,再加上他在青石鎮裏探查來的消息,

“不,不,不……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影的喉嚨裏瀉出一聲壓抑的低笑,然後是又一聲,他的嘴角勾起,越來越彎,越來越放肆,随後終于忍不住捂着眼睛仰頭放聲大笑起來,“邵衡,邵衡,不是吧邵衡,太可笑了……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等好不容易笑夠了,白影走到無力反抗的青年身前,一腳踢在他的肩膀上,把他踢得失去重心仰躺在地,然後擡腳踩在他肩膀的傷口上,惡意滿滿地用力碾了一碾,居高臨下地俯視咬着牙默默忍耐着的青年,

“我的統領大人,已經淪落到為了活命不惜對着庸醫搖尾乞憐,把自己當試藥的畜牲了嗎?”

一只手抓住他的腳腕,陡然用力,把他徑直掀飛出去,

白影飛在半空,看到滿身狼狽的青年翻身半跪在地上,整個人都搖搖欲墜,落入下風瀕臨死亡時都不曾動容的眼中被滔天的怒火徹底點燃,像是從地獄爬出來複仇的惡鬼,

“不許、侮辱、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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