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

26   上元 ◇

◎除了太子,無論是言之、慎之還是其他皇子,只要沉魚願意,必娶沉魚為正妻。◎

侯府衆人收到沉魚今日要回府住的消息, 便各個都提起了十八分的精神,将府裏收拾得格外妥帖。

老夫人和姜落雁、姜子彥、姜子默等人等在浣花廳中,見姜亦風等人回來, 才略略松了口氣。

衆人不動聲色的打量着沉魚的神色,見她面色如常,方安下心來。

用過晚膳, 沉魚便随姜落雁一道, 去姜落雁房裏住。

“阿娘吩咐了我要為你收拾個院子出來,可因着你不常回來, 你那個院子真真是沒有人氣,我擔心你住着不舒服,倒不如随我一起住。”

姜落雁說着, 打量着沉魚的神色, 生怕她惱怒起來, 上次回來她雖覺得沉魚變了許多, 可沉魚到底是在薄太後身邊嬌養慣了的,只怕受不了這種委屈。

落雁想着,便有些後悔自己沒有聽傅婠的話, 而是自作了主張。

她抿了抿唇,道:“你若是覺得不好,我再命人去收拾院子也使得的。”

沉魚看着落雁小心翼翼的模樣,不覺有些心疼,道:“長姐這麽做很好, 我也正想和長姐多親近呢。”

“你喜歡就好。”落雁松了一口氣。

沉魚道:“我在宮中便常聽人說,長姐做事妥帖, 掌家的本事比旁人家的夫人還強些, 如今見了, 才知道他們所言非虛。我只盼着長姐能嫁個好人家,方才不辜負了長姐的本事。”

她說着話本是希望落雁有所警醒,可這話落在落雁耳中,倒像是沉魚感慨自己的命運,她聽着只覺心酸,道:“太子的事……我在閨中也聽說了些。我們做女娘的,生來就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事到如今,也唯有認命了。”

沉魚搖搖頭,道:“長姐,我不認命。”

“沉魚……”

沉魚擡起頭來,眼底亮晶晶的,道:“長姐,我知道這是一局死局,可我還是想試一試,能不能把這棋局走活。”

“可是……”

“若是我走活了,你便如我一樣,不要認命,好不好?”

落雁聽着,緩緩點了點頭,道:“好。”

她自小便許了淮南王世子,也一直把自己當作世子的夫人。這些年來,她不是沒聽說淮南王世子的惡行,可她卻從未想過能不嫁他……

沉魚這些話,宛如一粒石子,驚起了她心底的鷗鷺,讓她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

沉魚望着落雁,輕輕的把頭靠在她肩膀上,道:“長姐,我們都會幸福的。”而不是像上一世一樣,一個死在宮中,一個遠嫁淮南,郁郁而終。

*

夜已深了,沉魚見落雁已睡下,便披上衣衫,緩緩走了出去。

姜子默抱劍站在院子外,見沉魚出來,趕忙迎了上去,道:“車已備好了。”

沉魚點點頭,道:“多謝次兄。”

姜子默見她要離開,趕忙追上來,道:“我與你一起去。”

沉魚微詫,道:“次兄可知道我要去做什麽?”

姜子默抿着唇,道:“如今宵禁,你擅自跑出去若是被金吾衛看到,只怕要出事。我是金吾衛長史,就算被發現,他們也不敢阻攔。”

沉魚知道姜子默兒時曾與傅恒之一道在衛伉軍中學習騎射、武藝,與傅恒之感情很好,這才求了他幫自己。如今聽他提出要與自己同去,也在情理之中,便答應了下來,道:“也好,那便多謝次兄了。”

*

街上早已空無一人,只聽得清脆的馬蹄聲,每一聲都砸在沉魚心上。

她閉着眼睛,靜靜的養着神,手指卻緊緊蜷縮着,盤算着待會要說的事。她沒有太多的時間,更沒有多少談判資本,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

終于,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姜子默将簾栊掀開,道:“到了。”

沉魚“唔”了一聲,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就是這裏?”姜子默狐疑道。他本以為沉魚會去天牢或是什麽別的地方,卻沒想到是來這條普普通通的小巷子裏,在這裏住的人能有什麽本事救傅恒之呢?

沉魚道:“次兄在此處等我,不會太久的。”

她言罷,便走上前去,輕輕叩了叩門。

不一會子,便有一個老叟前來應門,他見來人是沉魚,也沒多問,便側身請她進來,道:“娘子請随我來。”

沉魚不覺詫異,道:“你知道我?”

老叟笑着道:“是,公子已等候多時了。娘子,請吧。”

沉魚點點頭,最後看了姜子默一眼,便随着老叟一道走了進去。

*

院子裏一如她上次來時一般,靜谧而安寧。許是因為焚了香鵝梨香,她竟覺得心裏平靜了許多,不似方才那般緊張。

埋頭走了許久,那老叟才停下來,道:“娘子,請。”

沉魚見狀也不扭捏,只上前一步将門推了開來。

“來了?”賀蘭止笑着看向她,仿佛在看什麽久別重逢的老友,他手中拿着蠟燭,正一支支的将屋中的蠟燭點燃。

很快,屋子裏便亮如白晝。

沉魚一步步走進來,在他身邊坐下來,道:“你知道我要來?”

“我知道。我還知道,你是來找我兌現那個承諾的。”賀蘭止說着,款款坐了下來,将一盞茶遞給沉魚,道:“驅驅寒。”

沉魚瞥了一眼茶盞,便将目光從那茶盞上移了上來,直直的望着他,道:“你願意幫我?”

賀蘭止臉上依舊挂着淺淡疏冷的笑意,道:“我很願意,只是,我愛莫能助。”

沉魚眼中燃起的希望瞬間熄滅,道:“你是舅父最信任的人,你說的話,也許他能聽進去幾分……”

賀蘭止道:“姜二娘子,我與你不同。你是皇家血脈,而我只是臣子,一個毫無依靠仰仗的臣子,我所能依賴的,只有陛下的寵信。正因為如此,我才不能違拗他。”

“所以你就眼睜睜看着他無辜受累?看着他蒙受冤屈死去?”

“是。”賀蘭止道:“在你看來,我或許卑劣。”

“我不求你救他,我只想你替我做一件事。”沉魚認命道。

“何事?”

“上元節那天,幫我制造一場事故,再準備一具屍體。”

賀蘭止的笑容在臉上一寸寸凝結,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為了他賭上你的一切,值得嗎?”

“我喜歡他。”沉魚堅定道:“喜歡,就不在乎值得不值得。”

賀蘭止嗤笑一聲,像是自嘲,道:“我從不知道,宮中還有真情。”

沉魚沒說話,只淺抿着手中的茶,道:“你可以幫我嗎?你放心,此事無論成與不成,我絕不會供出你。不會有人知道,你與此事有關。”

“就算我幫了你,他又如何能平安離開長安?又能逃到哪裏去?”賀蘭止死死盯着她,幾乎算得上是诘問了。

“此事與你無關。”

“你還想去求多少人?你以為還有誰會幫你?姜二娘子,你未免太過大膽了。”

沉魚站起身來,似是耐心被耗費到了極點,她居高臨下的望着他,道:“賀蘭先生,你只要告訴我,你會幫我嗎?”

賀蘭止不說話,只垂着眸,眼底諱莫如深。

他端起茶盞來,不知為何,他的手竟微微有些顫抖。

半晌,他閉上了眼睛,喉頭滾動,道:“我知道了。”

“多謝!”沉魚跪下身來,朝着他重重的行了禮。

“還有一事……”賀蘭止突然開口。

“什麽?”

賀蘭止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低聲在她耳邊道:“姜二娘子務必先背棄了這門親事,并将此事昭告天下,我才能出手幫你。”

沉魚瞳孔倏的張大,她實在不懂,賀蘭止為何要如此在意自己是否有婚約在身。

賀蘭止勾了勾唇,聲音旖旎,道:“因為我實在舍不得你為了此事丢掉性命。”

沉魚眯了眯眼,道:“先生放心,便是你不提,我也會做此事的。”

言罷,她也沒有多言,便大步走了出去。

*

已是隆冬時節,外面天涼得厲害。

姜子默見她出來,忙迎上來,低聲道:“如何?”

沉魚微微颔首,道:“上車再說。”

姜子默點點頭,扶着她上了馬車,道:“沉魚,我覺得你變了許多。”

沉魚斜斜的靠在車轅上,大口呼吸着冷冽的空氣,沖着他粲然一笑,道:“大約是我從前太不懂事了吧。”

姜子默笑着搖搖頭,道:“從前我怕你,現在卻心疼你。”

沉魚轉頭看着他,因着在外面等了許久,他的鼻頭和耳朵都有些微微發紅,臉色也有些青白,不似平時的小麥色膚色顯得健康,可不得不說,他生得極俊俏,帶着清冷幹淨的少年氣,自有一番風發意氣。

上一世她驕縱跋扈,長姐和長兄與她都不大親近,只有姜子默心疼她的處境,因為傅婠對她苛刻而與傅婠争辯。後來,他離開侯府去邊境戍守,大約也是很苦的,直到她死去,他也未能回來,不知是死是活……

沉魚想着,心揪着似的疼了起來,道:“次兄,我沒事。有你們在我身邊,我很好。”

姜子默道:“等此事過了……”

話沒說完,他又住了口。等此事過了,就算傅恒之能活下來,也早已物是人非,難道沉魚還能嫁他?而他作為兄長,又能給沉魚什麽承諾呢?

*

沉魚在侯府中不敢多留,只小住了兩日便回了宮。

傅婠、姜亦風并着全家都站在侯府門前送她,直到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他們才不安的回了府。

鳶尾陪在沉魚身邊,溫言道:“二娘子,奴婢瞧着長公主殿下還是很疼您的。”

沉魚道:“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子女的呢?過去只是阿娘太要強,我也太要強了。”

鳶尾點點頭,道:“正是呢。兩位公子和大娘子待您也很親近,這才像一家人呢。”

沉魚見她一副謹慎小心的模樣,不覺發笑,道:“過去是我太過敏感了。長兄沉穩,次兄義氣,長姐大方溫柔,他們雖不善言談,心裏卻都是很疼我的。連我自己也不明白,過去為何要與他們争長短,以後再不會如此了。”

鳶尾聽着松了口氣,道:“二娘子能這樣想,陳嬷嬷知道了定會很高興的。”

沉魚笑着揉了揉她的發頂,當真是單純的小女娘,遇到這樣的事,想到的不是薄太後,而是陳嬷嬷,也不枉陳嬷嬷這麽疼她。

正想着,便聽得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沉魚坐直了身子,忙掀開簾栊來瞧着,見來人是姜子默,便趕忙命車夫停了下來。

她探出頭去,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道:“次兄,怎麽追了來?可是阿爹、阿娘有什麽話要說?”

姜子默一臉凝重,他見四下無人,便低頭道:“宮裏傳來的消息,陛下下旨,要将衛伉斬首,衛家十四歲以上的男子斬首,女子流放,十四歲以下的充入宮廷為奴。”

“什麽?”沉魚大駭,道:“事情還沒查清楚,舅父怎能如此草草結案?”

姜子默搖搖頭,道:“父親和母親不許我說,可我還是忍不住要提醒你,衛家的旨意下了,皇後和太子的旨意只怕也不會拖太久。你要早做準備。”

沉魚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沉魚趕忙命車夫快點駕車離開,心裏卻亂得厲害。

上一世,衛家滿門抄斬,而這一次,似乎又有了些許生機。而她,便要抓住這點子微末的希望,将傅恒之保全下來。

*

還未到宮門,便遠遠的瞧見宮門口站着一個身材颀長的少女。她見沉魚的車駕到了,趕忙攔住了車駕。

“公主殿下!”車夫認出了來人,“籲”的一聲扯住了缰繩,道:“奴才沖撞了殿下,罪該萬死!”

沉魚聽得聲響,趕忙将簾栊掀開,道:“維昭,你怎麽在這裏?”

傅維昭本是冷着一張臉,乍然聽到沉魚的聲音,便繃不住落下淚來。

沉魚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便将她攬在懷中,道:“別哭,別哭,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呢。”

傅維昭搖搖頭,卻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沉魚還從未見過她這般無助的模樣,陪着她緩緩朝着長樂宮的方向走去。

昨日晚間下了雪,地上是厚厚的一層霜。兩個人就這樣相互偎依着,在風雪中走着,形單影只,卻又互相依靠。

“沉魚,父皇判了不惑哥哥死罪。”

是了,衛不惑已年滿十四,又是男子……

沉魚死死咬着唇,道:“我知道。我會想法子的。”

傅維昭苦澀道:“你有什麽法子呢?聖旨已下,我若是求你,便是為難你,是害了你。他是将軍,我想到了他死在戰場上的可能,卻沒想到,會是我的父皇殺了他。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這滋味,我算是嘗到了。”

“我會想法子,讓你見他一面。”沉魚轉過身來望向她,那樣驕傲的公主,竟在一夜之間憔悴了許多,讓人看着心疼。

“可以嗎?”傅維昭不可置信。

“可以。”沉魚伸手扶了扶她額角的發,道:“我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做到的。”

傅維昭死氣沉沉的臉上終于溢出一抹笑容,可那笑容也看着蒼白至極,道:“謝謝你,沉魚。”

沉魚握緊了她的手,就像是握緊了命運,她不知道到底能救贖誰,只能盡力去做而已。

*

長樂宮,暖閣。

“你要見衛家的人?為何?”薄太後悲憫的看着她,道:“沉魚,你不該再和衛家的人有任何牽扯了,你舅父雖疼你,卻也不能事事縱着你的。”

“我與衛家女娘是好友,此次之後,怕是再難相見。因此,想與她最後見一面。”

薄太後見沉魚目光灼灼,便道:“你是個重情義的,這是你的長處。可如今哀家看來,倒是你的短處了。”

她嘆了口氣,有些心疼的把沉魚扶了起來,拉到身邊坐着,道:“你是哀家最疼愛的外孫女,用不着這樣動不動就跪啊跪的,看着哀家腦仁疼。”

沉魚道:“是。”

薄太後無奈道:“這次的事情一出,哀家只覺得你變了許多,比以前懂分寸,卻也和哀家生分了。”

沉魚坦然道:“我心裏還是與外祖母很親近的,可是知道了君心難測,便不得不知分寸些了。”

薄太後點點頭,道:“宮裏的孩子,總是比旁的孩子長大得快些。哀家本想護着你一輩子,卻沒想到……也罷。哀家聽你母親說,你同意将與恒之的親事作罷了,只是想讓他陪你過個上元節,是不是?”

“是。”

薄太後将她攬入懷中,道:“哀家已和陛下說過了,陛下并未反對。”

“那我見衛家女娘的事呢?”

“這也不難。”

門外響起一個醇厚的男聲。

薄太後和沉魚向外看去,只見皇帝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門口。

合歡站在他身側,一臉的謹慎小心,見薄太後看向自己,趕忙跪下來道:“太後,奴婢……”

“不怪你。”薄太後看了陛下一眼,道:“陛下是九五至尊,你如何攔得住他呢?”

合歡這才倉促的起身,道:“多謝太後娘娘垂憐。”

她言罷,便退了下去。

薄太後沉了臉,道:“陛下進來罷。”

沉魚站起身來,朝着皇帝行了禮,道:“外祖母、舅父,我先回去了。”

薄太後還未開口,便聽得皇帝道:“不必離開,今日這話,沉魚也聽得。”

沉魚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薄太後,見薄太後微微颔首,她才重新坐了下來。

薄太後拉着沉魚的手,将她護在自己身邊,道:“陛下今日來有何要事?”

皇帝見薄太後語氣冷淡,也不惱,只笑着道:“也沒什麽要緊事,只是有一事想請母後和沉魚幫忙。”

薄太後道:“你有話直說便是,沒得攀扯沉魚,她只是個孩子。”

“可有的事,就是沉魚才好辦。”皇帝說着,一臉和藹的看向沉魚,道:“你想見衛家女娘不難,想要太子陪你過上元節,朕也準了。”

“多謝舅父!”沉魚臉上堆着笑。

皇帝笑笑,道:“那沉魚要不要投桃報李,幫朕做一件事?”

沉魚揚起頭來,道:“沉魚愚笨,只怕不能為舅父分憂。”

皇帝笑着的眼眸裏多了幾分寒意,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勢,道:“沉魚冰雪聰明,定能做到的。”

*

沉魚等皇帝說完,只覺徹骨寒涼,連牙齒都忍不住打顫。

許久,她才終于開口,道:“舅父所說之事,請恕沉魚無能,不能幫舅父完成。”

“皇後素來與你親厚,更何況她一向識大體,你與她說明白,她會懂的。不算為難,對不對?”

皇帝玩味的看着手中的茶盞,淡然一笑。

“此事,或許并不難做。”沉魚緩緩擡起頭來,直視着他的目光,道:“卻太過卑鄙。”

“放肆!”薄太後搶先開口斥責道。

皇帝笑笑,道:“不礙事,沉魚赤子之心,朕明白。”

薄太後淡淡道:“陛下也知道沉魚赤子之心,便不該拿此事為難她。”

皇帝一向知道太後護短,便只賠笑道:“若有選擇,朕也不願沉魚沾染此事。可是母後細想,這宮廷之中能做此事的,是不是只有沉魚?”

薄太後冷笑一聲,道:“那些嫔妃呢?你平日寵着她們,此時倒用不得了?”

“母後……”

“哀家知道,你不願牽扯此事,可沉魚呢?你有沒有想過,她一個女娘家沾染了此事,又能有什麽好?将來議親,豈不惹人非議?”

“朕向母後保證,除了太子,無論是言之、慎之還是其他皇子,只要沉魚願意,必娶沉魚為正妻。”

皇帝說着,見薄太後不說話,便接着道:“如此,朕便立下旨意,無論哪個皇子将來繼承大統,沉魚都是皇後,如何?”

薄太後聽着,心頭微動,道:“這還差不多。”

皇帝聽薄太後如此說,不覺一笑,道:“母後疼沉魚,朕又哪有不疼的?沉魚也是朕看着長大的,朕待她倒比待那幾個小子還親厚些呢。”

“沉魚多謝舅父好意,只是沉魚福薄,只怕配不上皇後之位,還請舅父收回成命……”

沉魚說着,緩緩跪下,道:“這份差事,沉魚也實在不堪重任。”

薄太後見皇帝的面色越發陰沉,忙打斷了她,道:“陛下先回去,此事哀家會勸沉魚去做的。至于那聖旨,陛下只寫了收在哀家這裏便是了。”

皇帝喉嚨間“唔”了一聲,沉着臉站起身來,道:“那便勞煩母後了。”

*

長樂宮外。

傅言之見皇帝出來,趕忙迎了上去,道:“父皇。”

皇帝微微颔首,面上卻神色如常,道:“走罷。”

傅言之道了聲“是”,便跟在他身後一道朝着後花園走去。

皇帝難得的沒有乘坐轎辇,而是與他一道閑庭信步。這是從前傅言之從未有過的待遇,在他記憶當中,能在皇帝身邊陪伴的一直只有傅恒之而已。

他的心髒跳得厲害,面上盡力擺出一副恭謹的模樣,顯得謙恭而沒有野心,像是家族裏最普通而又最忠心的孩子,想盡力博得父親的喜歡,笨拙至極,卻最能喚起父親的憐憫之心。

皇帝看向他的目光也難得多了一絲溫度,道:“你出的主意不錯,太後果然應下了。”

“有外祖母的勸說,沉……姜二娘子定會肯的。”

皇帝聽得他稱呼不對,便道:“朕記得,你從前與沉魚倒是很親近的,如今大了,倒越發疏遠了。”

傅言之道:“是,姜二娘子與兒臣雖是表兄妹,卻到底男女有別,兒臣不敢僭越。更何況,宮中早有傳言,姜二娘子既是大哥定下的妻子,兒臣便更不敢胡亂稱呼了。”

皇帝臉色微沉,道:“那親事是沒有的事,宮中慣常會空穴來風,你不必在意。”

他頓了頓,接着道:“沉魚是個好女娘,你們是表兄妹,自該多親近些。”

傅言之聞言,不知為何竟心頭一動,帶着些許歡喜,道:“兒臣明白。”

他自己都看不懂自己的心,在那個夢裏,他分明只是為了利用她才娶了她,可不知為何,他的心竟會被她牽動、被她吸引,連同現在也是一樣。

沉魚那樣跋扈的女娘,他明明應該嫌惡她啊……

皇帝不開口,傅言之自然也不敢說話,兩人便寂寂無言的走着。不知為何,傅言之竟有點想念沉魚在的時候,她話多,又會讨皇帝歡心,自然不會冷場。

只可惜,她的心思都在傅恒之身上。

他想着,趕忙收斂了心緒,眉頭微微皺起。

“言之,你可覺得朕此舉卑鄙?”

耳邊話音響起,傅言之臉色一凜,道:“父皇雄才大略,此舉……”

皇帝擺了擺手,打斷了他,道:“朕知道你要說什麽,不必說了。”

“是。”傅言之恭敬道。

“可沉魚卻說,朕此舉卑鄙。”皇帝笑笑,道:“朕倒覺得,這是難得的真話。”

言罷,皇帝便大步朝前走去。

傅言之趕忙跟上,不知為何,他竟想得到沉魚說這話時的模樣。或許,卑鄙的不是父皇,而是他。

他攥緊了手指,心中升起一個微小的念頭。若是讓傅恒之知道是沉魚殺了他母親,那麽,即便傅恒之不死,他們也再也沒法在一起了吧?

*

長樂宮中,沉魚筆直的跪在地上,道:“外祖母,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去做這種事。”

薄太後嘆了口氣,道:“你和陛下是親人,卻也是君臣。你是讀過書的,應該明白君臣之間的道理。”

“可此事根本就沒有查清,又怎能如此草草處理?若舅母根本是被人冤枉……”

“既然陛下說她有,她便不算冤枉!”薄太後打斷了她,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深沉鄭重,道:“既然你舅父選了你做此事,你便根本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更何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要皇後如此,也是皇後的宿命。”

“可是……舅母她是傅恒之的母親啊!”沉魚忍不住吶喊道。

他們要她如何面對傅恒之呢?舅父冤死了他的母親,而她卻是幫兇,他們要傅恒之怎麽面對她?又怎麽有勇氣活下去?

薄太後道:“哀家會下旨,不許任何人談論此事,更不許傳到恒之耳朵裏去,如何?”

“并非因為這個,而是……”

“沉魚!”薄太後打斷了她,道:“你還不明白嗎?在這件事上,你沒有拒絕的權力,哀家也沒有。”

她神色悲憫,起身将沉魚扶了起來,道:“哀家雖是陛下的母親,其實亦是臣子。哀家是真的害怕護不住你啊!這世上的事皆有定數,你享受了陛下的庇佑愛護,便不得不全了他的心願,否則,只怕禍福難測……”

“外祖母,我不怕。無論生死,我既說得出,便受得住!”

“那你母親呢?你父親呢?他們也受得住嗎?陛下是天子,雷霆之怒又是誰都受得起的嗎?”薄太後望着她,眉眼間精神矍铄,可細細看去,眼底藏着的滿是憔悴。

沉魚癱在地上,頹然的看着她,半晌,她重重一拜,道:“沉魚領旨。”

“等上元節後,哀家要去皇城寺清修祈福,你也随哀家去吧。”

沉魚知道,上元節一過,皇帝就要懲治傅恒之了。薄太後此舉,也是希望她能了卻前塵,她沒有理由不答應。

“是”,沉魚道。

*

沉魚自暖閣中出來,緩緩擡頭望了望頭頂上的天空,那裏一片澄澈,正是雪後初晴的好天氣,可不知為何,她竟覺得眼前朦胧,仿若在地府裏,一陣陣的眩暈。

鳶尾和桔梗趕忙扶住她,心疼道:“二娘子,這是怎麽了?”

沉魚擺擺手,道:“我沒事。”

桔梗見她面容慘白,額頭上滿是汗珠,怎麽看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便道:“奴婢去傳個太醫來給您瞧瞧吧。”

沉魚搖搖頭,道:“用不着,我還撐得住。”

正說着,便見皇帝身邊的長榮走了進來,沉魚只當他是來求見薄太後的,便側過身去,讓了路讓他進去,可長榮卻在沉魚面前停了下來。

他恭敬的行了禮,道:“明日晚間,奴才會在長樂宮門前等您。”

“去哪?”鳶尾忍不住道。她見沉魚身子不适,實在不願沉魚再有諸多勞頓了。

長榮沒回答,只看向沉魚,道:“二娘子看,是否方便?”

沉魚微微凝眸,只看着他的眼神,她便知道其中深意,道:“一切都聽公公安排。”

長榮笑笑,躬身道:“如此,奴才便告退了。”

他言罷,便轉身走了出去。

鳶尾奇道:“他竟是專程來見二娘子的?還說了那麽些話,真是奇怪。”

沉魚沒說話,只眯着眼盯着他的背影,道:“鳶尾,你去請維昭來。”

鳶尾道了聲“諾”,便退了出去。

桔梗走上前來,正要扶沉魚回去,便聽得沉魚道:“你出宮去幫我配一副藥來,記住,要分幾家藥鋪,每家抓一點藥。我背藥材給你,記得住嗎?”

桔梗道:“記得住。”

沉魚點點頭,道:“再買一個稱藥的稱回來,要快。”

“諾。”桔梗應了,仔細背下沉魚需要的藥材便出了宮。

沉魚擡起頭來,望着天空,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

翌日傍晚,一架馬車停在了長樂宮門前。

沉魚和一名宮女自長樂宮裏走了出來,長榮站在馬車旁邊,見沉魚來了,忙躬身行禮,道:“二娘子,陛下的意思,是要奴才和您兩個人去。”

沉魚瞥了身後的宮女一眼,道:“天牢是重地,我一個女娘家到底多有不便,還是有個人陪着安心些。”

她身後的宮女向前一步,月光灑下來,正映在那宮女的臉上。

長榮一見,驟然一驚,道:“殿……”

那宮女不動聲色的退了回去,垂眸而立,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長榮不安的看向沉魚,道:“二娘子,這……”

沉魚道:“公公放心,我們只是和衛家娘子說幾句踐行的話,不會讓公公為難的。”

長榮無奈,只得道:“如此便上車罷。”

沉魚點點頭,與那宮女一道上了車。

長榮一人駕着車,緩緩朝着宮外駛去。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寶寶們,小七為了碼大肥章耽誤了~明天淩晨還有一更,然後要等周一上了夾子,周一晚上十一點才更哦~寶寶們周一不要等太晚啦~愛大家!!

感謝在2023-01-06 19:13:08~2023-01-07 19:04: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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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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