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無關

第二十一章 無關

姬煜翔總算知道白皓月為什麽讓他穿厚點了。

午夜十二點,兩人跟随大部隊走出ktv,冷風徑直灌入領子裏。

聶丞楓站在最前面,揮手送別最後一車女生,李威被宋宇攙着,伸着根手指,晃晃悠悠念叨:“一輛車……兩輛車……哎,怎麽就剩一輛車了?”他數完,很不滿意地點了點宋宇的腦袋,然後一頭栽進後座,連帶着宋宇也倒了進去。

門口最後一輛出租車被他倆霸占,聶丞楓掃了眼還剩一小塊空座的後座:“你們四個坐,我再等一輛。”

ktv周六本來人就多,又處于夜生活局部豐富的鬧市區,過了零點依舊擁堵。

姬煜翔查了下地址,距離他們的小區只隔兩條街,把手機往兜裏一塞:“我騎車回去。”

那一年共享單車剛剛起步,平京作為試點鋪設了幾萬輛,大學城作為人流高度集中地區也沾了光。

聶丞楓:“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很危險。”

“我跟他一塊兒吧。”白皓月緩聲道:“有個照應。”聶丞楓看看他,又看看癱倒在後座的李威,不再強求。

停車點離ktv還有段距離,送走了所有人,兩人打開導航,沿着馬路牙子過去。

風似乎弱了些,透着涼涼的夜的味道。

姬煜翔不知道該不該接過白皓月的書包,猶豫片刻,放低了聲音:“謝謝你昨天的午飯。”

白皓月的聲音毫無波瀾:“沒事,戲劇課容易錯過飯點。”

聽到戲劇課這三個字,姬煜翔有些驚訝,他還以為白皓月不知道自己的任何事。

他放大了膽子,說:“我周一最後一節也是戲劇。”

白皓月擡頭看了眼天,喃喃地說:“好。”

夜裏無星,雲層之下霓虹漸稀,叫嚷聲像裹了層紗,停在鬧市的煙火下。

那年共享單車還有後座,姬煜翔找了一輛幹淨的,掃碼開鎖,趁白皓月沒注意接過對方的書包。

少年熟練踩上踏板,蹬上自行車,車輪碾過落葉如一陣風。

沒人再提那些冷遇,争吵,還有那個吻。

他們好像最平凡的家人,只要誰也不提,過去的好時光就會回來。

姬煜翔壯着膽子說:“我唱的怎麽樣?怎麽也比聶丞楓強點吧。”

“差不多?”

騎單車的少年焦急補充:“今晚人太多了,我緊張的!”覺得露怯又放低音量:“下次肯定唱的比他好。”

他放慢速度,十五分鐘的車程硬生生騎了半個小時,到家已經淩晨一點多。

姬煜翔讓白皓月先去洗漱,等他洗完回屋再趿着拖鞋去洗漱。

大理石水池上濺着幾滴水,水龍頭裏的水還溫着,姬煜翔刻意擰緊水流,怕影響病秧子休息。

白皓月睡眠極輕,選租頂樓也是出于安靜,姬煜翔願意配合,非必要不從卧室裏出來。

“咳咳。”

牆壁另一面傳來幾聲咳嗽,像被什麽裹着,悶悶的不好辨認。

“咳咳。”

咳嗽聲斷斷續續,聽上去不太正常。

姬煜翔關上水,抹黑到卧室門口,試探着敲門。只一聲,咳嗽聲立刻停了。

他又敲了兩下,如睡着般安靜。

姬煜翔眉頭緊鎖,環胸杵在他門口,大約五分鐘,果然傳來更重的悶咳。

姬煜翔按住把手,連續敲了幾聲,作勢要開門:“白皓月!”

白皓月大概也扛不住了,夾雜咳嗽斷斷續續地說:“幫我拿一下……綠藥瓶。”姬煜翔立馬去廚房找來藥瓶和水,推門而入,白皓月裹在被子裏,止不住發抖。

姬煜翔扳着白皓月的肩膀,讓人坐起來一些,把杯子遞在他嘴邊:“先喝口水。”

白皓月的房間井井有條,靠窗的位置擺着一架巨大的陳列櫃,天色太黑,看不清裏面擺了什麽。

他咽下藥,水只喝了一半,姬煜翔不依不饒,偏要看他把水喝完。

白皓月脖子微傾,頭發散落在臉頰兩側,下唇抵着杯沿,水絲順喉結滾入,喝了幾口,似是累了,靠着枕頭,嘴唇微張,徐徐喘着氣。

姬煜翔喉結鼓動了一下,待白皓月完全穩定,伸手順了順他的劉海兒。

白皓月側目瞧他,輕緩地說:“謝謝。”

姬煜翔将手收回來,低頭收拾水杯和藥:“有事別忍着,叫我。”

白皓月忽地笑了,唇角彎着,透出一絲苦澀。

所有人都說他們的長得像,姬煜翔自己也這麽覺得。

回到房間,他對着鏡子模拟起白皓月剛才的表情。

像與不像不過一念,但白皓月的心思,他怎麽看也看不明白。

已近淩晨,姬煜翔扒拉出少得可憐的作業,稀裏糊塗填完,往書包裏一塞,悶頭做夢去。

那一年,國際部的數學課正式和國內初中接軌。

學生們開小差,在桌兜裏交換零食。

景觀山上種了些好養活的果樹,一到季節,種植社的社員們就齊刷刷上去摘果子,帶回來給烘焙社做成糕點,供社員們“交易”。

李威是種植社的二把手,經常借職務之便收受“物資”,到學生會顯擺。

國際部的學生們大多吃過見過,對花錢能買的東西沒什麽興趣。反倒是這些歪七扭八、賣相難堪的更得民心。

他給各部一人送了一塊,到姬煜翔,特意準備了兩塊。卻見這貨不識好歹,道了聲謝就塞進包裏,掏出一個印着粉紅色小碎花的飯盒,堪堪吃上了。

李威盯着這個男生笑話、女生嫌棄的款式看了五六遍,實在沒忍住:“這是你的?”

姬煜翔還以為他在問菜,搖搖頭:“我哥做的。”

李威反應過來,剛想解釋,恰巧聶丞楓進來,他眼珠一轉,立刻調轉槍口:“哇,副會長親手做的飯,真想嘗一口!”

姬煜翔也瞥到了聶丞楓,故意拔高音量:“當然了,我哥特注重營養配比。葷素搭配,還不長胖。”

後排的白皓月不鏽鋼筷子一抖,碰到盒壁,發出清脆一聲響。

姬煜翔和李威齊齊轉頭,白皓月低垂睫毛,夾了一顆芥藍,泰然自若。

聶丞楓的桃花眼眯成一條縫,繞到李威背後,掐住他的後頸:“你想不想嘗嘗我做的飯。”

邵厲坐在最後一排,叼着棒棒糖,雙腿疊在桌上,目光死死鎖住聶丞楓。

秋日好時節,階梯教室裏陸陸續續有人進來,見他們打鬧,都要調侃幾句。

“部長又惹副會生氣了?”

上學時,少年們總喜歡把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綁為一談,仿佛他們是對方身上的一塊紋身,越提及就越多人知道,洗不幹淨,只能随着年紀失去談資。

初中時,他是白皓月的紋身。

而現在,聶丞楓是。

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又到日子了。”

“是該準備了。”聶丞楓松開李威的脖子,揉了揉手腕:“這次得特別點兒。”

“哪次不特別?!”李威撅着嘴學聶丞楓的語氣。姬煜翔一頭霧水,轉頭向宋宇求助。

白皓月右邊的宋宇斜眼瞥向左邊,陰陽怪氣地說:“有人要過生日了~”

李威借勢湊在姬煜翔耳邊小聲逼逼:“去年副會生日,老聶請了一下午假,親手布置的活動現場。”

宋宇接着爆料:“這還不算,他當時送的那個禮物都絕版了,根本找不着,也不知道他從哪搞來了一個全新沒拆封的,外包裝都沒一點兒破損。”

姬煜翔聽得面龐發燙,去年白皓月生日,他正被白皓瑾關在家裏讀書。他知道他媽在給白皓月準備禮物,也想送,又不知道白皓月缺什麽。苦思冥想了三天,借着替白皓瑾郵禮物的由頭,在快遞盒裏塞了幾瓶維生素咀嚼片。

白皓月大概根本想不到那東西是禮物吧。

姬煜翔側目偷瞥向白皓月,映入眼簾的只有擋在面前的聶丞楓的腰身。

他用筷子敲擊着飯盒外壁,突然覺得食之無味。

即使作為家人,他也是不稱職的。

他知道聶丞楓口中“特殊”的意思。

白皓月成年了。

他能想象到聶丞楓會有什麽樣精心的布置,白皓瑾也一定會準備。

作為白皓月的家人兼學弟,姬煜翔有資格參與兩次,卻都與他沒什麽關系。

白皓月十五歲那年,姬煜翔曾偷偷親過他。隔着兩根手指,欲蓋彌彰的吻。

那時候,他什麽都不懂,只是喜歡那個人,任性的、固執的覺得他好,所以不加顧慮。

時至今日,剝開血緣的皮瓤,他甚至沒有聶丞楓的勇氣。不能堅定地喜歡,也難果斷的放棄。站在棄與追的界線上,無法邁入任何一方……

當天晚上,聶丞楓跟他回了家,不知從哪兒變出一盆九重葛。

白皓月還在忙學校的事,姬煜翔替他說不喜歡花。

聶丞楓卻說他喜歡的,只是怕養不好,所以不敢種。

姬煜翔厭惡聶丞楓用這樣熟稔的口吻糾正他,堵着門,不讓他進來。

聶丞楓卻好像永遠不會生氣,捧着盆栽,宣讀誓詞般虔誠:“小翔,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對我敵意這麽大,如果你覺得我不适合你哥,我可以改。”

聶丞楓:“我從十六歲就喜歡他,不奢求他也喜歡我,”

“我們年紀還小,承諾不了什麽。但明年我們就要出國了,我倆成績差不多,能去同一所學校,我一定會照顧好他。”

姬煜翔:“……”

姬煜翔:“你還想去同一所學校?你臉可真大。”

聶丞楓神色赤城:“你別誤會,我不是非要他喜歡我,我只想保留他選擇我的權利。”

“你放屁!”姬煜翔怒目圓睜,他覺得自己快被聶丞楓說服了,于是更加惱怒:“我哥應該好好談戀愛結婚,誰要和你搞同性戀!”

聶丞楓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重新整理思緒,和顏悅色道:“其實我們都是普通人,我喜歡他的心情,和所有人都一樣,不是不道德的事兒。”

姬煜翔攥緊雙拳,低着頭,隐藏自己漸紅的雙目。

聶丞楓扶住門,堅定的腳步将姬煜翔逼退到廚房口。他垂眸瞥見還沒收的藥瓶,幹淨的聲音饒進耳蝸,背誦出幾個多音節的單詞。

姬煜翔怔忪了片刻,覺得這幾個單詞似曾相識。低頭,聶丞楓拿起綠色的藥瓶,自言自語般說出它的名字、效用、不良反應和禁忌。

姬煜翔舌頭打了結,他甚至還沒弄懂那些單詞的意思。

“皓月身體不好,他吃的所有藥,我都貼身備着。”說罷他從口袋裏掏出小藥盒:“我知道這樣還遠遠不夠,但我會努力讓你和你的家人們放心。”

姬煜翔不記得之後發生了什麽,聶丞楓是如何走的?

只記得他臨別時說:“小翔,也許你還不能接受,但我們有權愛這世界上的任何人,我也如此,你也如此。”

哪有他說的那麽輕巧。

姬煜翔氣的說不出話,站在廚房裏,發現所有東西都是白皓月的,他不能砸。只能跑到卧室,把游戲機摔了個粉碎。

他終究留下了那盆九重葛,因為白皓月一回家就表示很喜歡。

當晚邵厲将他狠狠罵了一頓,指責他不該利用身份從中作梗。

姬煜翔梗着脖子不承認,偏說是擔心白皓月早戀。

邵厲的語氣前所未有的重:“人家早不早戀關你屁事!你能跟人家談還是怎麽着?求你別再發瘋了,趕緊放過你哥吧!”

對面摔掉電話,姬煜翔沉進被子裏,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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