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是個好生養的
第十七章 是個好生養的
柴房參差錯落的柴火,映襯着泛黃的土牆。
吱呀一聲,熱烈刺眼的冬光撞開沉重的木門踱了進來,久居暗室的桑無憂忙擡起手,擋住眯起的眼,往門口去瞧。
“喏,就是她。”
等到桑無憂适應光線後看過去,慈歲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大夫。
那大夫一臉堆笑地朝慈歲彎彎腰道了聲好,便提着藥箱子朝她走了進來,慈歲便也跟在後頭進了柴房。
只見那大夫留着灰白的八字胡,立着一雙綠豆眼,稀疏的頭發梳成一個髻,低頭就能看見頭皮,此刻正轉着眼,如撥草瞻風地仔細打量着桑無憂。
她都要被這大夫一雙無比認真的綠豆眼盯得發毛了。
不一會兒,那大夫又給她搭了脈,瞧了眼底和舌苔。
“面似桃花,體态婀娜...”說完又繞到桑無憂的身後打量,“胯如圓月,胸脯結實...嗯,底子不錯。”
桑無憂根本不知道這大夫意欲何為,原是猜想老夫人發了慈悲,只怕關柴房的幾天把自己關出病來,才叫大夫來瞧的,正待出言謝之。
“還請老夫人放心,此女是個好生養的,只要經常承恩雨露,一年抱倆沒毛病!”
!!!
你丫是好生養的!
你丫一年抱倆!
桑無憂此刻簡直五雷轟頂,頓覺此事荒唐到令人咋舌!猶如是老鼠掉進了面缸裏,不住地朝着那大夫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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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那大夫站在原地連吸了兩口氣,十分遺憾的模樣。
慈歲眉頭一皺,“可是什麽?”
“嗳呀,可是此女太過清瘦、尚且不夠豐腴。适才我搭脈瞧觀,又見她天生體寒內室狹小,恐怕即便有喜,恐也不易留住啊...”
“先生此言可是說這丫頭,不中用了?”
這話聽在桑無憂的耳朵裏卻如聽仙樂,面上頓首長籲短嘆,“看來我是沒有這個福氣,也要讓老祖宗失望了。不過也無妨,咱們見山院裏的好姑娘不少,必然有比我适合的...”
“哎——姑娘倒不必如此悲觀!”
“你這情形若是放在一般大夫那兒必是死結,可在下‘婦科聖手’的名號并非浪得虛名!”
那大夫個子不高人也清瘦,可偏偏聲音又大又尖,再加上他誇張又豐富的肢體動作,似是街上不入流的唱戲的。
“姑娘不知,我家有個祖傳八代的秘方!巧了,正是專治你這病!不過一日三副連着喝上一月,保證藥到病除,三年抱上——”那大夫抖摟肩膀帥氣伸出自己的一個巴掌,直朝對面人的天靈蓋兒,“五個娃!”
死了三天的人,臉色都沒有桑無憂此時的臉色難看。
“姑姑你瞧給這姑娘開心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喽——”那大夫忽現朗聲大笑,差點沒把桑無憂給送走。
就連慈歲也被這大夫一驚一乍的樣子給唬了好幾跳,心道,這大夫怎麽這麽多戲?幹脆別做大夫,不如去南曲班子唱戲。
可面上可不能顯露,仍拉着一張得體溫馴的面來往,“承蒙大夫聖手,我家這丫頭的可就要煩您多費心了。”
說着,就從懷裏掏出一錠白花花的銀子,瞧着得有五兩,那大夫自是喜不自勝的接過,道了幾聲人情廢話就歡歡喜喜地走了。
桑無憂連假笑都扮不出來了。
怎麽沈家人專門盯着她鑽研?
沈卿司那邊兒她尚且難以為繼,未曾想他大母更是難纏,竟已經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肚子上!
慈歲見慣了這丫頭變臉的絕技不以為然,也不廢話,從門口喚進來一個丫鬟吩咐,“飛星,以後她的藥就你來看管,記住,務必要親眼瞧着她喝光才行!”
風也蕭蕭,雨也蕭蕭,月明被雲妨。
一聲嘆息,散在荒涼裏。
自己如提線木偶一般被人操控,而提線者皆為沈家人,他們扣緊繩線挑動撥弄,游戲間,自己丢掉珍視的一切...
幽僻無人的柴房,一股極致的無力感和脫力感再次淹沒了她。
這裏,是逃不出的牢籠。
可對于沈家人而言,這是溫情安心的、是盛滿祖宗榮耀的,家。
一箱一箱的富貴金銀流水般擡進庫房,珍寶不計其數。
僅是陛下的賞賜,就已然将偌大的庫房填滿了。
鐵林指揮着小厮将一座多年不用的舊宅院也改成庫房。
“老祖宗的壽辰在即,到時候滿京城的上數的都是咱侯府的座上賓,少不得王爺三公都要來的!”
“個個都精細着點兒,角角落落一絲灰塵不能見,這兒可是專門騰出放賀禮的貴地兒!若是哪個怠惰犯懶,先問問我手裏的鞭子答不答應!都清楚了沒?”
鐵林是跟着沈卿司血裏殺出來的,平時雖嘻嘻哈哈,可若認真起來,比那鬼判官的氣勢也不遑多讓,下面的小厮個個繃緊神經連聲呼好,一刻也不敢怠懶。
入夜,永定侯府內。
沈卿司站在白酸枝如意平頭案前,案上置着一只掐絲琺琅花卉梅瓶,斜插幾支含苞的玉蘭幽馥。
燈火闌闌,半攤的書卷被人随手翻動,門外忽聞一聲輕扣。
“爺,查到了一本賬冊,記錄員外郎張平奉給東廠役長王允所物。”
沈卿司接過那青皮賬簿,見密密麻麻的記錄。
“元武年四月十一,轉戶部霖州清吏司趙烨于東廠王允正鹽三千五百引,餘分潤八百三四引。”
“元武年五月二十三,贈黃金一千三百兩,瘦馬十匹,宅邸一座,劉博遠《鬥馬》真跡一幅。”
“元武年六月初七,轉從七品霖州主簿賣得四千五百兩黃金,餘分潤黃金六百兩。”
......
厚厚的一本賬簿,所涉銀錢甚偉,一個六品員外郎給地方官員近三十餘位牽線搭橋,不僅銀錢女色還牽涉賣官,所得竟均獻給了東廠一個連官階都沒有的小小役長!
沈卿司翻翻賬本便知,如今東廠之勢猶如烏雲蓋天,驚覺澧朝如今朝政的內爛,若再不挖腐去爛,恐怕已是幾近西山。
“看來,三皇子那邊近來要有動作了。”
沈卿司面色冷冷,将賬簿上所提及之人均錄于紙上。
“侯爺,可是要将這些人奏報聖上?”
沈卿司冷笑,“東廠正是日盛,如今...不是時候。”
轉動指上剔透圓潤的萬字白玉扳指,墨筆圈住兩人的姓名,“況這些人并非全是酒釀飯袋,亦有屈勢順流之輩,抑或裹脅其中,你且派人細心去查查此二人底細。說不得,能為我們所用。”
随後,沈卿司取下那指間萬字白玉扳指,又于紙上落下一墨三點折成小作,遞給霍刀,“将此二物送至錦衣衛肖乾手中,他自知去何處見本侯。”
霍刀接過扳指與墨紙置于囊袋之中,得了令,推門往黑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