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當冬夜漸暖
當冬夜漸暖
文/不聞明火
2024.07.22
第一章·當冬夜漸暖
很多年後，陳修竹看着遠處的背影，突然想起來那時的自己是從不相信一見鐘情的。如果非要寫一部自傳，那林小姐一定是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思考很久，他拿起了筆，寫下了這麽一句話——“這人海遼闊，愛總被蹉跎，總該留一篇傳說。”
2012年12月19日，距離網傳的世界末日到來還有三天。
陳修竹是被林青原的電話吵醒的。他打開手機，明亮的屏幕刺激着自己未蘇醒的雙眼。過了好一會兒，他拉開窗簾，天氣霧蒙蒙的，玻璃上結了一層厚厚的霜。
這一天，北城下了一場大雪。
林青原的電話又打過來，陳修竹清了清嗓子，按下接聽鍵。
“林青原，起這麽早？”陳修竹撐着床邊。
林青原焦急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就那件事兒，你考慮好了沒？”
聽到這裏，陳修竹揉揉鼻梁，靜默幾秒。
在這幾秒內，他想起了五天前，林青原曾提到他要去西北考察一段時間，沒有說明具體多久，但考慮到林青原的身份，陳修竹大抵能猜到此話一出，必須是十天半個月都回不來的大型考察。
他特地說了他有個親妹妹，二十歲出頭，是個學美術的大學生，但年紀輕輕就患有白血病，被迫停學了。林青原感嘆自己妹妹命途多舛，順便拜托陳修竹在自己離開北城的這些日子裏，能照顧一下她。
陳修竹當時猶豫不決，半天得不出一個“拒絕”或者“允許”的答案來。林青原頗為着急，但自己和陳修竹畢竟是大學同學，這個人慢熱敏感的性子也了解。
那時，林青原妥協道：“給你五天時間，因為五天之後我要去西北了。你最好趕緊跟我作出決定，不同意的話我就找別人了。”
未等陳修竹回答，林青原就挂掉了電話。
現在，陳修竹不得不說了。
“額、那就這樣。”陳修竹無奈地道，“我逃也逃不掉了。”
說罷，林青原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抱怨道：“陳修竹，你早說不就好了。行，既然你答應了，我過一會兒把注意事項發到你的微信上。”
“嗯。”陳修竹點點頭。
天空微亮，窗外還是霧蒙蒙的。他從床上起來，刷牙洗漱，穿衣穿鞋，嘴裏叼着昨晚買的三明治，趴在床邊看着外面飄着的片片雪花。
陳修竹有些無聊，拿出滿格的手機，打開了百度貼吧。百度貼吧對于陳修竹的目的是在漫漫無趣的人生之中，看些奇異論壇增長對于生活的熱情，可是久而久之，生活并沒有變得熱情，反倒随着季節的寒冷，也越來越接近于零點。
今日，貼吧上升了一條熱貼。
樓主：前幾天被一位男生表白，他說他見我的第一眼就喜歡我。本人沒體會過一見鐘情的感覺，詢問貼友一下，感情要是想走得長久，是一見鐘情好還是日久生情好？
網友甲：你同意他表白了沒？
樓主回複：沒有給出具體回答。
網友甲：那你問這個幹森莫......你很無聊诶。
網友乙：樓主別聽樓上的讒言！對于我來說，感情問題還是日久生情好些，畢竟從朋友到戀人，彼此了解更加真實。
網友丙：可是我覺得一見鐘情更好啊！因為一見鐘情是一眼定終生，你第一眼喜歡的人，感情的延長期更久。
......
陳修竹嘆了口氣，關掉手機。
話說回來，自己現在二十八歲，年紀也不小了，卻從未談過什麽戀愛。相比于林青原，和自己同齡卻已經結了婚，成了家，立了業。而自己只能拿着每月的薪水，一半付房租，一半供吃喝。有時候還要接收父母的電話催婚，而陳修竹也只會打個哈哈，說“再看看吧”糊弄過去。
難道這就是自己生活沒有熱情、沒有溫度的原因嗎？缺少家庭的陪伴，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拒絕任何感情婚姻，将自己封閉起來，活像個“裝在套子裏的人”，大概比契科夫所塑造的“別裏科夫”還要古板孤僻。
他向經理請了半天假，穿好大衣，走在清晨的北城中。早高峰的地鐵車廂人尤其多，陳修竹被人群擠來擠去，順着人潮藏身于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角落中。地鐵車廂對面的玻璃上倒映着陳修竹略顯憔悴的面容，鬓角無精打采地垂着，烏黑的頭發有些雜亂，是熬夜加班的特點，就連眼周下都遺留深厚的眼袋......
陳修竹慶幸自己出門前特地戴了副黑框眼鏡，不然這等模樣怕是會吓死好多人。
下了地鐵不遠，就是北城醫院了。陳修竹雙腳剛踏入北城醫院的住院部，突然想到了什麽，又是連忙奔出醫院，在一旁的超市買了一袋新鮮的蘋果。
偶然想起電視劇裏總是出現醫院看望病人的戲碼，角色都會拿着一些水果，用來表達對患者的敬意。
百度上說白血病應該多吃點蘋果，補充能量和蛋白質。
于是，陳修竹特意數了數，将六個香甜的蘋果被裹挾進塑料袋裏，稱完重貼上标碼。來到結賬的地方，拿出錢幣，結賬走人。
不多不少正好六個蘋果，取個好寓意——六六大順，健健康康。
雖然陳修竹和林小姐素昧平生，并且日後陳修竹和林小姐交流的機會可能也不多，這六個蘋果也算是個見面禮，留有好運的象征。
這般思索，在陳修竹來到住院部前臺時，卻赫然沒了蹤影。像一陣風一樣，很快就杳無音訊，難以察覺。
護士問道：“先生，你是——”
“哦，我是林青原的朋友，代他來照顧他妹妹。”陳修竹解釋道。
護士從櫃子裏拿出一張表格，上面都是看護人的姓名。護士用圓珠筆圈上“林素純”的名字，開口說：“是這位嗎？”
陳修竹記不太清，拿出手機調出和林青原的聊天頁面。護士看完，遞給陳修竹一張病房卡，示意他前去的樓層。
“林小姐住在5層，531號病房。”
北城醫院的住院部不高，只有5層，而林素純恰好住在5層。
陳修竹從樓梯上去，提着蘋果。偏偏奇怪的是，他心內竟然升起了一股悸動，他有些好奇林小姐，步履一下一下堅定起來，最後在樓梯間內飛奔起來。
他身着黑色的大衣，在5層來回穿梭。最後，氣喘籲籲地站定在531號病房門口。陳修竹舉起雙手，握住了門把手，卻沒有勇氣轉動。
很多顧慮吉光片羽一般飛湧至陳修竹的腦海裏。
自己的到來會不會讓林小姐驚訝？
自己喘氣的聲音是不是會打擾到林小姐？
林小姐有沒有睡醒？
能不能接受之後自己代林青原暫時照顧她？
出于禮貌，待自己氣息平穩之後，他敲了敲病房的門。
“咚咚咚”三聲，堅定而有力，卻也豁出了陳修竹不少的勇氣。
然而，病房的門仍舊緊閉。
思慮再三，陳修竹秉持着“不打擾”的理念，悄無聲息地将蘋果挂在了門把手上，從背包裏掏出一支圓珠筆和一張便利貼。他在便利貼上寫着：
“林小姐，不知這樣的稱呼于你而言，是否有些唐突。你的哥哥要去西北考察，回來的日期現在尚不知道，在這期間我會代林青原照顧你。你有什麽需求和願望都可以向我提，無論什麽，我都能滿足你。
我叫陳修竹，這是我的聯系方式。”
将便利貼貼在塑料袋上，轉身朝樓梯口走去。
而這個時候，背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陳修竹以為是林素純打開房門，卻不想是一個人鮮血淋漓躺在病床上，從自己身旁擦身而過。
一旁的護士急急忙忙地喊道：“讓開！讓開！快讓開！”
身後跟着跑動的大概是那個人的家屬。家屬們以淚洗面，一邊哭一邊跑，并且還是雙手合十地跑。路過陳修竹身邊之後，他聽到了家屬們的喃喃細語。
“阿彌陀佛，老天保佑。”
待人群離散，陳修竹卻還站在原地，久久不動。他從未這麽近距離地看着重傷患者，也從未這麽近距離地切身感受過人類的痛苦。起先，他只是覺得生活無趣，孤傲以為這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逍遙姿态，時至今日，陳修竹卻莫名紅了眼眶。
其實，生活是有味道的。
那些家屬不是在自言自語而是在虔誠祈禱，他們在對神靈佛祖祈求一個生命的起死回生。人可以沒有信仰，但人必須敬畏生命。
痛苦、恐怖、驚悚......演變成一種夢魇，泰山壓頂似的緩慢覆蓋住了陳修竹的視線。他忽然感覺眼前漆黑一片，漫步在森林之中，樹枝是骨骼，樹葉是血液，果實是心髒。
這時，他朦朦胧胧總是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陳修竹循着聲音的源頭轉過頭，回過眸，那邊也是一片森林。一只蝴蝶帶着自己飛過那漫長無光的黑夜，只身踏入那片未被浸染的森林之中。
翠綠、清新、素白......
樹蔭下站着的那個女生，穿着潔白的病服，喊着自己：“先生？”
漆黑的世界被這只忽然闖入的蝴蝶撕開了一角，至此，天光大亮。
視線清晰起來，陳修竹看見眼前站着的那名女生。墨色的長發垂在肩膀上，如月光一樣的雙眼，明亮透徹，皎潔若許。她朝陳修竹笑了笑，臉頰處赫然綻放兩朵梨渦。
她拍了拍陳修竹的肩膀。随後，一只手拎着裝着六個蘋果的塑料袋，另一只手舉着便利貼，擡頭詢問道：“請問您是陳修竹先生嗎？”
“啊！”陳修竹微小驚呼一番，看了一眼林素純，又将目光垂于自己的腳尖。
良久，直到林素純對自己的貿然打擾略顯尴尬的時候，陳修竹才慢慢地啓唇：“我是。”
很快，林素純如釋重負長籲一口氣，笑道：“那就好，我還以為我認錯人了呢！”
說完這句話後，陳修竹剛好聞聲擡起頭。他的目光追随着林素純，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蔓延至心口，心髒正滾燙地跳動着，就連皮膚都好燙，血液是煮沸了很徹底。
陳修竹想起今天早些時候看到百度貼吧的那張貼子：感情要是想走得長久，是一見鐘情好還是日久生情好？
難道這就是一見鐘情嗎？
陳修竹想都不敢想。
只聽林素純說了句，陳先生，我加您微信了。以後要是我有什麽要求，我們微信聯系。
後來林素純說了些什麽，陳修竹都快記不清了。他只記得自己踏着迷茫的腳步，如蒙大赦般地走出北城醫院。醫院外冰冷的寒風将陳修竹徹底吹醒，也平撫了自己不常人情的心跳。
經理給自己發來消息：陳修竹，公司開會就差你一個人了！你究竟要請假到什麽時候，趕緊給我過來！
陳修竹嘆了口氣。看着遙遠的冬陽，他突然想，今天應該叛逆一次，不要這麽循規蹈矩了。
奈何，下一秒經理的信息又過來了。
經理：陳修竹，你單身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