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強與弱 周軒,如果還是弱者,就做最聰……
第23章 強與弱 周軒,如果還是弱者,就做最聰……
23.強與弱
回到寝室的周軒, 推門就進了浴室。
兜頭冷水澆下來,在胸口裏不斷碰撞掙紮的憤懑情緒才逐漸平歇。
渾身濕透的走出來,鏡子前, 他的狀态糟糕,額前的頭發有水不斷低落,墜在他的臉頰, 冰冰涼的, 激得他渾身寒意更盛。
“周軒!你先反思反思你自己好嗎?!”
急切的、憤怒的聲音遠遠傳來。
周軒渾身打了個冷顫, 憶起了許久不曾在腦海裏浮現的畫面。
大二的時候,周軒除了上課,還在學校勤工儉學掙着生活費, 因此每次去食堂吃飯, 總是最晚的那一波,有時候只剩最後一點菜時,阿姨便會把所有的菜都給他。
周軒的飯量不小, 這點剩菜還是給了他很大幫助。
碰到的次數多了, 也會覺得這樣的幸運是老天擡愛,偶爾做些好事回報, 他的生活可能也就沒那麽慘了。
他能做的好事,自然不是參加學校裏的公益社團,更不是捐錢捐書, 只能在回寝的路上,喂一喂學校的貓。
事實上,學校的貓不乏熱心的學生投喂, 一個個都胖嘟嘟的,但就是疏于清潔。
周軒能做的,也就是随手看哪個要是餓了喂點吃的, 或者帶回去幫忙洗個澡。
一來二去的,總有一只黑貓喜歡跟着他,不像貓更像一條哈巴狗,見到他常常歡快搖着尾巴,吐着舌頭透着股谄媚勁。
周軒看的有趣,又不覺嘲諷,果然是牲畜,給點好處就能這樣。
中間有段時間他趕上實驗室忙,早出晚歸很長時間沒見到那只貓,等他再聽到這黑貓的消息,便是從女同學那裏讨論得知,小黑不小心掉湖裏死了。
周軒聽到的時候蹙眉思考了很久,那只黑貓有那麽蠢?
想到她朝自己搖尾巴的樣子,周軒在實驗室愣了幾秒,但終歸是不關自己的事,一直到年底,同學們都陸陸續續考完試回去,有忙着收拾行李的,還有忙着過年回家前買點禮物的,周軒穿行在校園裏,只有圖書館和實驗室。
這夜,他一直待到閉館才出來,因為又繞道去了趟實驗室,回寝室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本科有門禁,為了不被鎖在門外,他走了晚上漆黑又路不好走的小樹林。
才剛進去,一片寒風迎頭澆過來,順着脖頸一路灌到胸口裏,冷得他渾身直哆嗦。
沒走幾步,就聽見凄厲的聲音回蕩在這片無人的小樹林裏,給本就空蕩又森然的氣氛增添了幾分詭異和驚悚。
他卻很快聽出了聲音的來源。
是貓叫,而且是不安恐懼的那種叫聲。
因為小時候家裏窮又無聊,他常和貓狗一起玩,所以他幾乎瞬間就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他循聲快步跑過去,幹枯枝杈在他腳下被踩斷,只見不遠處一道黑影快速跑開,他本來就不是為了抓人,只想及時制止一場惡行,然而等他走到跟前,原地只有凄厲低吟到漸漸斷絕的貓叫聲。
他用手機手電筒照過去,橫斜的枝杈枯葉上,被扔下一個被剖腹斷腿,腦袋上的耳朵被扯裂在地的貓。那只小貓的眼球裏還紮着兩根竹簽,是那種炸澱粉腸時随處可見的竹簽,一左一右似乎将他永久的釘在了土地裏。
周軒看清地上的屍體,一瞬間渾身血液冰冷倒流,毛骨悚然,本就大膽的他也因為眼前觸目驚心的場景吓得往後倒退了好幾步。
地面血液橫流,滲透地面。
周軒幾乎很快就想到了那個莫名其妙在湖裏淹死的小黑,他腦袋裏有轟的一聲。
學校裏有人虐貓!
這并不是多麽罕見的社會新聞,只是他沒想到會近在咫尺的發生在他眼前,如此血腥、赤|裸、殘暴。
周軒想到舉報,又想到這個小樹林連着附近五公裏的小花園,都沒有幾個監控器,要揪出那個人難度很高,而且說不清楚後只會給他自己惹一身葷腥。
別人難免不懷疑,這不是你自導自演嗎?
他也不想多管閑事,因為即便是在這個看起來好似沒有身份差別的學生群體裏,仔細考量他也算是個弱者,這件事處理不好,他會惹上很多麻煩,然而,他連着幾天實驗都沒有做好。
再有幾天學生就徹底走完了,很快,這個空蕩蕩的校園可能完全淪為了那個喪心病狂的虐貓者狂歡的樂園。
清大占地四百多公頃,學校各處的貓貓狗狗有上百條,消失一兩只并不會引起太大的注意。
周軒并不想伸張什麽正義,但還是在長久的惴惴不安,食欲不振後,給自己常遇見的另一只小貓買了件小衣服,衣服脊梁的部份有個小熊挂件,在小熊的小眼睛裏裝了個針孔攝像頭。
天氣冷,學校裏不少貓狗都被同學們穿上了好看的衣服,他換上這個不算太突兀,但卻着實花了他不少錢,為此不得不考慮寒假留在這裏打工。
他給自己的這個行徑找了個理由,積德。
為了還能碰上食堂最後的剩菜,為了清大學業的順利,為了以後的人生不複從前的荒謬,他給自己找了個不得不做的理由。
甚至他不抱多大希望能抓到那人,因為學校太大了,誰知道這個人到底會選擇哪只貓,又會在哪裏作案,然而,抓到這人的時間比他想象的快多了。
有一天他在校外打工,手機忽然傳來嘀嘀響動,那是攝像軟件發出的提醒。
那個攝像頭在貓身上已經挂了十幾天了,他漸已忽略這件事,等他不太在意的拿起來時,攝像頭的那面是模糊的黑,只有隐約的光源,攝像頭大概正對着地面,他猛地反應過來。
等他尋着裝給貓的定位趕到現場,只有斑駁淩亂的土地可以隐隐約約猜出這裏大概發生了什麽。
那日,周軒挖了很久的坑,最後坐倒在那個坑旁邊,一股腦将那幾日的飯都吐了個幹淨。
後來的一切,都變得有些模糊和麻木。
他注冊了一個小號,在學校的勤工儉學群、圖書館群、找兼職的群等上傳了那個人虐貓的視頻。寒假期間,即便學生們都不在學校,但所有學生最關心議論的新聞毫無疑問是她們認知裏,本該美好溫馨的校園卻發生着的駭人聽聞的虐貓事件。
而那個虐貓的人很快就找到了。
土木工程與建築學院的大四學生章睿豪,一個幾乎板上釘釘的優秀畢業生,同時,他還是本市著名能源企業家的小兒子,所以,本該處理結果迅速而又簡單的事情,又變得更複雜了。
等周軒知道自己舉報的人是誰的時候,對面已經主動找上了他。
他甚至不需要知道對方使用了什麽手段調查出他的,等他被叫進辦公室的時候,看着沉默的副院長、蹙眉的輔導員、不屑的章睿豪、還有他身後站着的律師,他便知道,這不是一場關于他的表彰大會。
他走進衆人的視線裏,律師便已尖銳的向他提問:“周同學,你知不知道你沖動魯莽的行為,嚴重傷害了我們當事人的名譽權?”
輔導員一聽這話,眉心重重跳了下,幫周軒解釋:“李律師,我們先問問周同學怎麽想吧,這件事可能有誤會。”
“沒有誤會。”周軒說。
律師冷哼了一聲,“周同學,我希望你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認真考慮清楚問題再回答,你是什麽時候偷拍了章同學,又是通過怎樣的技術惡意合成了這些視頻?你為什麽這麽做,據我調查,你和我們當事人并沒有太大的交集。”
“不過……”他沉吟了幾秒說:“聽說周同學家裏貧困,每年的獎學金和助學補貼等一個不落,要是你想通過這樣的方式敲詐勒索我們當事人,就是太對不起你學院第一人的名聲了。”
律師步步緊逼,從詢問他的目的再到他想獲得什麽,周軒站在那裏,沉默地望向了章睿豪。
在那個模糊晃動的視頻裏,他閃過去的面容是那樣惡劣、兇狠,而此時此刻,他依舊嘴角噙着笑,坐在椅子上懶懶地望着他。
從始至終,他沒有說話,只是以一種玩弄的、促狹的、居高臨下的目光笑着看他。
旁邊是輔導員的擔憂和解釋,透露着對他的苦惱和想要大事化小的無奈,律師控訴這起糾紛對他當事人的傷害,強烈要求周軒公開道歉,不發一言的威嚴副院長在邰志德推門進來時,迎了過去。
周軒的身體抖了下。
邰志德只帶過他一學期,他沒想到他會露面。
那邊寒暄片刻,邰志德才笑呵呵的同院長說起來,“這個學生是個好苗子……”
後來,他又四兩撥千斤的擋回了律師的話,只笑悠悠地看向了周軒,“周同學,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大家各有說法,不管怎麽樣,你不該就這麽把東西放到網上毀了章同學的生活。嚴律師說的沒錯,你是該反思反思自己的行徑。”
“這麽着……你在這裏向章同學道個歉吧。”
“我們不……”嚴律師立馬要拒絕,但在注意到章睿豪挑起眉,一副期待的表情後又噎了回去,改口道:“周同學,你現在向我的當事人道歉,說明這件事只是你的惡作劇,我們對外聲明視頻是合成,并不暴露你的身份信息,這件事我們便按照學校的意思小事化了,好嗎?”
周軒不語。
他雖然是商量的語氣,周軒回視着他的目光,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的權利。
“周軒!你先反思反思你自己好嗎?!”律師目露可笑。
跟着,邰志德輕嘆了一聲。
這聲音像一個雷鳴在周軒頭頂炸開。
“周同學,要不是你們老師力保你是個好學生,未來可期,學術成就必然不菲,要為你證明清白,我們當事人原本是不願意這麽輕描淡寫的翻篇的。”律師又緩了語氣,好似語重心長起來。
“你考慮考慮自己,也別辜負了你的老師。”
“年少的沖動要用一生買單,以後回想起來,周同學,你會感謝我現在的勸導。”
周軒沉默地望着衆人,他不記得自己是在安靜了多久後,又以什麽樣的語調,字字泣血的說了那句我道歉。
他只記得自己死死望着章睿豪,口腔裏有血液的味道刺着他的心髒發冷發疼,然而對方懶洋洋地看着他,從始至終都笑得燦爛。
最終,這件事以“視頻合成,虛假新聞”的定論結束。
後來,這些視頻的迅速下架、章家雷厲風行的澄清和以何種手段讓章睿豪繼續以優秀畢業生的身份畢業的事都不在周軒的關心範圍內了。
他只記得,道歉那日清大校園公衆號發了篇文章,結尾呼籲口號是:維護校園安寧,文明輿論,文明愛貓,在你我一言一行。
過了一周多,輔導員再次找到他談話,“周同學,你可能不知道,章同學的爸爸每年納多少稅,為我們學校做了多大貢獻,那幾只貓……”
他重重嘆氣,想說些什麽又最後只道:“不管事情究竟怎麽樣,你是個學生,目前這個階段要做的是好好讀書,知道嗎?”
輔導員滿臉的複雜、無奈,他輕輕的嘆息讓周軒又想起了那日站在辦公室,對方律師對他意味深長的教導:“周同學,睿豪這件事,我們暫且不讨論真相到底是什麽,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的學生做這種事會對你産生什麽影響?”
“你這樣不負責任,任意妄為的舉動是在毀了你的生活。我們打聽到你的父母都在本市打工,他們知道自己的兒子在學校裏做了什麽嗎?他們知道你随便的一個小舉動可能讓他們這麽多年的投資教養全白費了嗎?。”
“周軒,反思反思,你這是多麽不負責任的行為。”
……
那件事過去大概有兩年,周軒總吃不下葷菜,聞到便惡心想吐。午夜夢回的時候,偶爾會想起邰志德後來把他叫去辦公室對他說的話。
“周軒,做個聰明人,老師不願意看你這樣的天才被世事蹉跎至隕落。”
空蕩又靜悄悄的寝室裏,渾身濕淋淋的周軒望着鏡子裏臉色蒼白的男人,露出苦澀自嘲的笑容。
聰明,如何做一個聰明人。
權利地位下的不平等,從來不因性別而劃分,在當下社會只由更表面的經濟條件框定。
不管他學習有多努力,多想通過學術的成功證明自己,現實還是反反複複告訴他。
周軒,你從來就是個被欺壓的弱者,僅此而已。
于是,他會開口。
“我道歉。”
周軒站在風暴的中心,看着一身輕松坐在椅子上的章睿豪。
“章同學,你沒錯。”
勝利的強者怎麽會有錯,反倒是他這樣的人,不該蚍蜉撼樹,對盤剝抱有埋怨。
周軒,如果還是弱者,就做最聰明那個。
他對鏡子裏的自己,再一次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