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司若側過頭去,将一雙清淩淩的眸子看向沈灼懷,眼中卻是完全的不信任。

這突然出現不知來意的所謂“世家公子”,見他不過兩面便要以名譽做保,比起逃出生天的慶幸,司若更多的是警惕。而且什麽“協同辦案”?這難免不是叫他羊入虎口的借口。

此刻司若與沈灼懷之間隔着兩隊人,一隊是本将要拿司若下獄,被沈灼懷當即攔住的衙役,令一隊則是本以為勝券在握,卻硬生生被殺出來的沈灼懷攪和得算盤全空的李明偉一行。李明偉在沈灼懷亮出身份時一雙本就小的眼睛就眯得幾乎見不到了。但哪怕是他,也沒料到司若會直接拒絕沈灼懷的幫助。

武縣令明顯被司若和沈灼懷這有來有回給搞蒙了:“你們、你們這是什麽意思?一個要你走,一個偏不走。沈公子,您這到底認不認識司若啊?”

“既是‘故人’,自然是認得的。”沈灼懷對左右為他撐傘者點點頭,他身旁的随從便從善如流地隐退至一旁,仿若從未出現過。

可司若卻說:“武大人,司某并不認得此人,或者說,我并非沈公子的故人。”他在“沈公子”三個字上下了重音,仿佛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像是報昨夜一劍之仇。

武縣令看看身邊師爺,又看看老山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手上驚堂木拿了又放。正如沈灼懷所說,不會有人仿造世家公子身份,只為帶走個長相不錯的罪犯,可問題是這罪人竟絲毫不承沈公子的情,說是故人,還不如說是仇人,司若那一副不屑模樣,一點點遮掩意思都未有。

“這……”武縣令又撓了撓頭,“沈公子,可否将案情告知?既是協查,我想我烏川縣也應有知曉情況的權力,您這是要活生生從我手上取走一個犯人,總得……”武縣令撚撚手指,帶着一些讨好。

“抱歉,案情複雜,恕我無法透露。”說是抱歉,沈灼懷自然半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搖搖扇子,只給了這麽一句話。

武縣令也不好說什麽:“那、那司若,你便跟着沈公子去罷,這裏的案子本官做主替你先行壓下!若是有所貢獻,這陳子榮之死,也就,也就算了。”武縣令擺擺手,就想再拍驚堂木。

“不可!”

“陳子榮之死非我所為,有何壓下之說!”

司若與李明偉同一時間叫喊出聲。

司若瞥了李明偉一眼:“縣令大人怎可如此武斷,便将我交予來歷不明之人?他說他是寂川世子,武大人便要偏聽偏信嗎?況且我不願為了所謂脫身,将自己置于罪犯位置。我從未害死陳子榮。”

李明偉則是着急得多了,饒是誰都看得出來他與武縣令有關系,他也不管不顧,直接沖入堂前,在縣令面前低低叫道:“武大人,這不是早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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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灼懷站在一旁冷眼瞧着這一幕,嘴角帶笑,手中折扇卻被他自然收起,丢給一旁候命的随從。他的耐心是留給司若的,卻不想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人面前給太多好臉色,索性一聲“告罪”,而後拉起司若的手,趁着他還未反應過來,将司若拖至一旁角落去。

司若沒想到昨夜這登徒子光天白日之下竟做出如此僭越舉動,他向來不喜與人碰觸,與人有皮膚接觸他都要起渾身雞皮疙瘩,想掙脫出來,手卻被沈灼懷拉得生緊。

但這沈灼懷倒是也古怪,昨夜天黑,他并未注意到此人雙手竟戴着一雙黑色的皮質手套,并未暴露出半點肌膚,上好炊制的皮革仿若沈灼懷的第二層皮膚,緊密地貼合在他那雙修長的大手之上。

待二人停休,司若扯出手來,毫不留情地“啪”一下,給了沈灼懷一巴掌!

沈灼懷始料未及,臉就挨了一下,原先站在隐秘處的随從紛紛拔劍出鞘,沈灼懷卻做了個“停”的手勢,舔舔唇邊被打出的血痕,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

然後無聲地沖司若說了兩個字——

“司雀。”

他說。

分明沒有出聲,可司若卻心頭一跳,仿若有千鈞重擔壓下。他怎麽會知曉這個名字?司若腦子飛快轉動,他來這裏,其實找的是“司雀”?司若本以為沈灼懷只是個沒事找事幹的富家公子,卻不料被他點明……

他一把捉住沈灼懷的衣領,壓低聲音厲聲道:“你如何知道‘司雀’,你尋他做什麽事?!”此刻司若一直維持着平靜的面目,也不由得出現一些裂痕。

沈灼懷垂目望了一眼攥在自己胸口那纖長白皙,卻饒有力量的手指,輕薄地笑了笑:“他?司雀不是‘你’才對嗎?”

“地下黑市的仵作,被稱為‘斷生死’之人的,司雀先生。”

當沈灼懷說出那個隐藏在司若背面的姓名時,司若就有了自己身份暴露的準備,但他沒料到沈灼懷卻已将自己的所有底牌,都掘了個一幹二淨。司若是他,司雀自然也是他。司雀是司若不做死讀書的書生時,持利刃在黑市為人斷人命生死的姓名,司若本以為他把這兩個身份之間的聯系斬得一幹二淨,卻想不到被眼前這個男人捉住了小辮子。

正常來說,誰也不會想到,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竟會是一個能剖屍心肺的血腥仵作。寧朝未經注冊的仵作是違反律法的,司若的第二個身份,無疑是他巨大的把柄。

“你想如何。”司若松開沈灼懷,他本就不過十八,矮沈灼懷上一個頭,竟是半點氣勢都沒有,司若冷冷地盯着沈灼懷那雙狡黠的眼眸,心說若是沈灼懷說出什麽過分請求,或是想将他身份告知于衆,有害于他師長家人,他便現在就不管不顧将沈灼懷殺了。

二人的一番躁動自然吸引了不遠處人的注意,但礙于沈灼懷再此,也無人敢上前去問問是為什麽,唯有司若的老師滿眼擔憂地望着他。

“我要你與我離開,協同辦案,這并不是假話。”沈灼懷松松手指,又整整被司若扯歪的領口,“我保你平安,剩餘的,我只能到了地方再與你說。”

司若猶疑地再度看了看沈灼懷,可此時沈灼懷卻一斂先前的嬉皮笑臉,遑論是語氣還是表情都真誠許多。這讓司若躊躇起他話中真假。

“至于你的擔憂……”沈灼懷從袖中掏出一枚色澤瑩潤的玉佩,是上好的的羊脂白玉,方方正正,中央陰刻了一個花體的“沈”字,背面則是整個寂川地形的輿圖。

沈灼懷将那枚玉佩遞給司若:“我的确是寂川沈家人,你除了司雀這個身份,又有什麽值得我去造假哄騙的?”

司若半信半疑地接過那枚頗有分量的玉佩,他在黑市上不少時間,自然也有些鑒別真假的本事,這羊脂白玉手感如觸溫水,價值千金,用來騙他一個可以被取代的黑仵作的确要太大本錢。而雖然他并未去過寂川,也未曾真正與那些個世家公子接觸過,但他也知曉世家會将本家所占地方纂刻為家紋……更別說這白玉雕工精細,一看便知是大師之筆。

“我信你。”司若将玉佩給回沈灼懷,語氣已軟和幾分。

不遠處的衆人自然是見到沈灼懷取出玉佩的了,先前沈灼懷一直藏着掖着,他們本以為是世家公子看不上他們窮地方的人,卻沒想到沈灼懷如此大方地就交給了司若,不由得都起了好奇之心,一個二個的跟王八似的伸長了脖頸去試圖看清沈灼懷手上東西,卻沒想到二人交換迅速,沒兩眼,沈灼懷就收了回去。

“但我有一個要求。”司若語氣雖緩,但畢竟是被沈灼懷拿自己私隐威脅,面上還是冷冰冰的,“你也聽到先前仵作的屍格彙報了。我知道我自己不是殺人兇手,我也不願意背負着殺人兇手的罵名、害我師長蒙羞而就此離開烏川。你若要帶我離開,便叫他們把屍體取出來給我一觀,我要證明我的清白。”

沈灼懷其實也猜到了司若的脾性,并不意外司若提出這樣的要求,做了個手勢:“請。”

二人再度走到武縣令面前。

沈灼懷向武縣令提出、哦不是,告知了司若的要求。

武縣令本就是和李明偉說好了,簡簡單單結掉司若這個案子的,卻沒料到先是司若如此大膽忤逆,又中途跳出來一個誰都得罪不起的寂川世子,最後還要破天荒地讓犯人去驗屍!

這不是扯淡嘛!

可他哪裏敢說什麽,“這這這”了半天,扭頭望向左右師爺,誰知師爺們也是個孬的,紛紛避開他的目光。

最後武縣令只得嘆了口氣:“那既然如此……就叫當初給死者陳子榮驗屍的那名仵作上堂來吧,司若,你與他先講清楚,再将屍體與你檢驗。”武縣令抱着“衙門裏總該有個能做好事的人吧”的想法,擺擺手叫左右衙役趕快去找來了負責此案的仵作。

不過半盞茶功夫,仵作便上了堂。

烏川衙門的仵作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身粗麻布衣,看着倒是個忠厚老實的面相。衙役去尋到此人時,他尚在自家馄饨面攤前忙前忙後,被叫來衙門,一臉不解,甚至手上還挂着擦拭桌子的抹布。

“小人王二狗,見過縣令老爺。”王二狗見周圍這樣多的人,還有明顯顯貴的沈灼懷一行,心中惴惴不安。

“陳子榮可是你負責驗屍的?”武縣令打斷王二狗的問好,問道。

“是小人……不知出了何事?”王二狗連忙答道。

在得知有人質疑他搞錯陳子榮真正死因後,王二狗有些慌了,他連連擺手:“這、這是哪個亂說呀,不都是被打死的,還分什麽死前死後傷嗎?”

司若聞言,眉頭一皺,這王二狗話語之間并不似個專職考過仵作試的人,不然如何會說出如此荒謬的話,他開口:“如何叫死前死後都一樣?王仵作,你驗屍難道不是遵循《檢驗格目》規定所做嗎,若你有仵作頭腦,便會知生前傷損和致命傷損完全是兩種不同存在。你這樣糊塗,不知要害出多少冤案?!”

王二狗聞此有些退縮:“這、烏川哪裏來的這麽多大案子,這麽些日子不也就只有過你一個要殺人進獄的而已!我也不過是照着書寫!”

這一句算是捅破烏川縣衙的面子了,當場聽衆亂作一團,武縣令慌亂望向沈灼懷,老山長也忍不住站起來,舉着竹杖氣急指向王二狗。

作者有話說:

早上好呀,有多餘的海星可以送一點點給我嘛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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