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第 65 章
原來“留”, 是指留在這個房間裏。
可這怎麽可能說得出口。
她本就做賊心虛,連瞪宋慧娘一眼都擔心漏了什麽痕跡,眼下見宮仆們已經準備将宋慧娘送到偏殿去, 就更不會阻攔了, 于是眼珠子一轉只當沒發現, 将宋慧娘送出了殿門。
宋慧娘沿階而下,走到中庭又回頭望向郭雲珠,見郭雲珠站在一盞宮燈之下,衣袂飄飄,弱柳扶風。
雪已停了,積雪剛沒過腳面, 偶爾一陣風來, 涼入肺腑。
頓時嘆了口氣, 道:“天冷,你回屋裏去吧。”
郭雲珠便忍不住想, 其實原本說天冷,叫她留宿下來, 其實也是個很合理的借口。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目送對方離開。
待宋慧娘走遠, 蘭渝卻問:“娘娘是和宋娘娘起争執了麽?”
郭雲珠心虛地垂下眼去:“為何這麽說?”
蘭渝道:“那麽冷的天, 奴婢以為您會叫宋娘娘留宿呢, 從前, 宋娘娘不是也經常留宿麽。”
郭雲珠扼腕嘆息:“是, 本是應該的。”所以說, 心裏有鬼, 反而叫她做的事顯得不自然。
晚上入夢,郭雲珠便說起這件事來。
宋慧娘哈哈大笑, 道:“你這就叫問心有愧。”
郭雲珠點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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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宋慧娘笑得暢快,問:“你沒有生氣麽?”
宋慧娘便說:“我先前以為你是真不懂呢,只是無奈,現在嘛,那麽好笑,生不起氣來。”
郭雲珠不解:“有什麽好笑,不過說起來,既然能在夢中相見,留不留宿的,本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甚至不如說,在夢中見,還更安全些,就不會被人起疑了呀。”
她越說眼睛越亮,見宋慧娘神情古怪,追問:“你這什麽怪表情。”
宋慧娘嘟囔:“整得像偷情……”
郭雲珠震驚:“你說什麽?!”
宋慧娘:“沒什麽沒什麽,當我沒說。”
郭雲珠卻是聽到了,反應過來之後漲紅了臉:“你你你怎能用這樣的詞彙,難道你們那個世界,這個詞有另外的意思不成。”
“呃……應該是差不多的意思。”
“那你……!”郭雲珠想了想,糾結道,“但思索了一下,覺得似乎确實如此……”
這下輪到宋慧娘慌了:“別啊,你怎麽接受了這個設定啊,難道說,你如此不願讓別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麽?”
郭雲珠手指絞在一起:“并非不願,只是……只覺得也沒甚必要,其實我們這般,只兩個人之間,彼此知道對方的心意,不也足夠了麽?”
宋慧娘道:“你這麽想,我也不勉強,因如今确實也不是合适的時候,只是,這種事總不可能一直隐瞞下去,我卻也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之間的情誼才好。”
郭雲珠不甚理解,她總覺得兩人為伴,到底是與旁人無關的,但見宋慧娘目光炯炯,便也沒掃興,只說:“那也是的。”
她環顧四周,忽瞥見第一張桌子上一堆零碎的小玩具,道:“說起來,我還沒有在此方世界見過其他人。”
宋慧娘很高興她終于有了這方面的興趣,忙問:“你想先見誰?錦書?還是郭雲蟬?”
郭雲珠卻道:“讓我見見薛靈妙吧,她如今還跟着孫禹彤在西南麽?”
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但宋慧娘還是照做了,先拉了薛靈妙進來,薛靈妙進“教室”本已駕輕就熟從容不迫,但睜開眼環顧四周,一眼只看見宋慧娘和郭雲珠的時候,還是吓了一跳。
“啊呀,郭娘娘……唔,痛。”她下意識想往地上跪,面前桌子一攔,下巴磕在了桌面上。
一看就疼,宋慧娘忙将她拉出來,道:“不是說了嘛,在這裏不用行禮。”
薛靈妙淚眼汪汪,心想:不用給您行禮,但沒說不用給郭太後行禮啊。
郭雲珠顯然猜到了薛靈妙的想法,道:“也不用給孤行禮,孤和你相比,還是個後來者呢。”
這句話顯然表明了,她和薛靈妙一樣,也是被宋慧娘拉進來的。
薛靈妙了然點了點頭,仍是屈膝行了個半禮,又有些緊張道:“今日只有我們麽,可是有什麽事要吩咐?”
可從前便是單獨要吩咐她什麽事,也是把她拉到一邊,或者進私聊間,還真沒有只拉她過。
郭雲珠便道:“是孤……是我想見你。”
薛靈妙流露出和宋慧娘一樣的好奇神情:“是有什麽事麽?”
很快,宋慧娘就明白過來了。
因為郭雲珠全程都在問西南的一些風土人情、衣食住行的差別,又問一路上碰到過的事,顯然是好奇千裏之外的生活。
宋慧娘神情複雜。
她突然更加明白了郭雲珠為何想要出宮去,或許,她早就想出宮去了,太後的身份對她來說是榮耀,也是一個枷鎖,現在,她大概覺得枷鎖可以卸下了吧。
她嘆了口氣,道:“我先去圖書館了,你們聊着。”
在這個空間明明不會餓也不會渴,薛靈妙還是覺得自己說得口幹舌燥,好不容易又一個話題告一段落,她咽了口口水,突然有些好奇地問:“郭娘娘來這兒多久了?”
郭雲珠道:“有一段時間了。”
薛靈妙:“所以先前您一直是獨自前來,未曾見過其他人?”
“是。”她這麽說完,問,“你們是如何?”
薛靈妙便大吐苦水:“微臣剛來時,真是吓了一跳,陛下就坐在第一張桌子,何大人好像是第三張吧,我看全是大人物,吓得一句話都不敢說,宋娘娘卻叫我說一日見聞,我磕磕巴巴,說得快哭了……”
郭雲珠聽得頗為代入,也不禁心有戚戚,心想:若是自己,也當如此。
她與薛靈妙的心情自是不完全一樣,只是那種心情七上八下的感覺,頗能感同身受。
她想,與薛靈妙相比,宋慧娘果然是頗為關照自己的。
如此想着,心情莫名還好上幾分。
次日到了晚上,宋慧娘又來寶華宮,郭雲珠便說起了這件事情:“……如果一下子見到那麽多人,我肯定也是會吓一跳的。”
宋慧娘道:“I人。”
郭雲珠:“什麽?”這次是真沒聽懂。
宋慧娘道:“沒什麽,只是在想,我在你心目中,是如此不體貼的人麽,我自然知曉這件事,才讓你在那裏只見到我一個人。”
郭雲珠感慨道:“那麽說來,我似乎沒有你了解我那樣了解你。”
宋慧娘好奇起來:“那麽,我在你心目中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什麽樣的……”郭雲珠皺起眉頭來,“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你覺得我喜歡什麽?”
郭雲珠想了想,她自然知道宋慧娘喜歡吃什麽穿什麽,喜歡用什麽香料喜歡什麽天氣,但此時的喜歡,會是指什麽呢?
她猶豫開口:“……大齊?”
宋慧娘:“……也不能否認我很愛國就是了。”
“你如今如此努力,不就是為了大齊麽。”
“我只是不想國破家亡,百姓流離失所,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我當過百姓,自然更知道其中的苦楚。”
郭雲珠眸光閃爍,突然唇角一彎,露出笑來。
宋慧娘疑惑:“笑什麽?”
郭雲珠道:“我笑了麽?”
“笑了。”
“……我也不知,只是聽到你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心中突然就生出歡喜來。”
她說到這,便知道是為何了,她喜歡宋慧娘這心懷天下的模樣。
宋慧娘聞言,心間也是一軟。
便是先前還未想通的時候,郭雲珠從不曾怪我自己奪了她的權勢。
但實際上,對方分明與自己有一樣的家國情懷。
這大約也是她想去看看這人間的原因之一。
先前對郭雲珠想離開而産生的不安與煩躁漸漸消失了,今日處理完手頭的公事之後,宋慧娘問郭雲珠:“真就兩手空空去宮外生活?怎麽也先置個業,準備點盤纏吧。”
郭雲珠一派天真:“我聽說可以找牙人租個院子,然後我去找個教書夫子的工作。”
“院子什麽地段好,多少價錢,朝向怎麽看,你可知道?租下院子,找人打掃,置辦床鋪被褥,你又準備如何?去要去教書,那平日洗衣做飯,縫補修理,你又準備怎麽辦?”
“我……這……呃……”這一連串問題突然砸到臉上,郭雲珠大腦一片空白,流露出茫然來。
宋慧娘揉着她剛梳順的頭發:“接下來這段時間,我好好跟你掰扯掰扯這些,省得你一出宮門便被騙了。”
郭雲珠瞠大雙眸,問:“你不是不願意我出宮麽?”
宋慧娘道:“我可沒這麽說,我只是說,希望你別出了齊都。”
郭雲珠鼻頭微酸:“……慧娘,我如此任性,你卻體諒……”
宋慧娘搖了搖頭:“你不任性,我們那有一首詩,是這麽說的,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抛,沒有人會不想追求自由——不過你不會真的抛了愛情吧。”
郭雲珠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這什麽詩……倒也直白熱忱。”
“哼,他還寫過一句更直白的——永恒平靜的生活,無疑是半死不活。”
郭雲珠又笑出聲,笑得躺倒在床上,宋慧娘也順勢傾身,手臂撐着床面,長發如流水般淌下,落在郭雲珠的臉側,發絲上的香氣撲鼻而來。
對方的手指緩緩落在她的臉側,輕輕拂去發絲。
笑聲漸熄,那因笑聲而顫抖的胸膛也平靜下來,燈火昏黃,床帳暖烘烘的,郭雲珠擡起眼,看見宋慧娘幽深的雙眸。
濕潤的嬌豔的嘴唇微啓,嘆息似的:“我怕你就這樣離開,越走越遠,卻又怕你從未感受到過外面的世界。”
郭雲珠睫毛微顫,問:“外面好玩麽?”
宋慧娘撇嘴:“說實話,一般。”
郭雲珠又笑了:“那你為什麽怕我不回來?”
宋慧娘道:“那你喜歡權勢麽?”
郭雲珠道:“……說實話,一般。”
宋慧娘道:“看罷,每個人想法不一樣。”
她伸手揉着郭雲珠的耳朵,軟玉一般的耳垂便慢慢發起燙來,郭雲珠垂下眼睛,豔色從脖頸蔓延而起,她咬着嘴唇,開口道:“如果外面沒你好玩,我就回來了。”
宋慧娘傾身而下:“……那我得有點自信。”
紅鸾帳暖,被衾揉亂,一不小心扯到了帷帳的一角,暗燈被撞落在地,哐嘡一聲,又閃了兩下,熄滅了。
兩人動作一頓,蘭渝在帳外問:“今夜宋娘娘要留宿偏殿麽?”
宋慧娘手指一緊,緊緊扣住了郭雲珠的手腕。
郭雲珠呼吸一重。
深深吸了口氣之後,郭雲珠聲音平靜地開口:“天太冷了,宋娘娘就宿在屋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