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聖節大宴
第10章 第十章 聖節大宴
定遠侯夫人病了,這病來勢洶洶不過幾日功夫人就瘦了一圈,臉頰都凹陷了進去,躺在床上無法起身。
容從錦衣不解帶侍疾數日,太子妃邵氏幾次邀他去東宮敘話,都被他婉拒了。
顧昭定是垂頭喪氣連清澈的狗狗眼都寫滿了灰暗,容從錦無奈低嘆一聲,又回過神來單手托着影青蓮紋盞,另一只手拿着瓷勺溫聲道:“再喝一口吧。”
“太苦,放着吧。”定遠侯夫人背後塞着兩個團金枝蘇繡軟枕,身上沒有力氣仍是不住的向下滑去,碧桃只好側坐在床畔扶着她,夫人聲音嘶啞,雙眸混沌無光,一幅生無可戀之态。
“不喝藥,病怎麽會好呢。”容從錦盛着烏黑湯藥的勺子遞到她唇邊,憂心道。
“好不好吃什麽緊,左右我也什麽都管不了。”定遠侯夫人冷笑數聲,“一大一小都不聽我的,我已經說了這門婚事萬萬不成,那個不孝子還敢背着我去回了太子,真是好兒郎,好兒郎。”
“我沒他這個兒子!”定遠侯夫人牙根咬得咔咔作響,擡手打飛了青潔如玉的湯匙,湯藥潑濺在錦被上片刻就暈開了一片。
容從錦無奈嘆氣,容逸實在是無端天上飛來一口鍋,這幾日從東宮退衙回來都跪在錫晉院外請罪,虧得他習武多年身體扛得住。
“母親…這門婚事對我并不壞,于公子婚前已有妾室、庶子,我們日後必是一對怨侶,何必毀了于公子的姻緣呢。”
“況且我也确實喜歡那位六皇子。“容從錦再次勸道,“兄長是問過我的,是我自己同意的。”
父親并沒有來衡芷院,容從錦心底隐約就明白定遠侯是讓他跟太子胞弟完婚,這件事情上沒什麽可商量的,亦沒有什麽斡旋餘地,一步行差踏錯,定遠侯府滿府性命難保。孰輕孰重,定遠侯已經做出了決定。容從錦心中如同明鏡似的,他也并不責怪定遠侯狠心,實在是不得已…
定遠侯夫人斜睨他一眼,又收回視線呆噩注視着床位柱子上的雕花,半晌才低聲道:“我乏了。”
幾日前,她還覺得于三不堪,必得退親再尋佳婿,不過跟癡傻的六皇子比起來,于家公子芝蘭玉樹儀表軒昂,簡直是定遠侯府的乘龍快婿,什麽妾室,什麽私生子都不要緊…
至少他是個才智正常的!而且能中舉,是個少有的青年才俊,唯有這等如圭如璋的文雅公子才能配得上錦兒。
侍女換了新的錦被來,碧桃連忙服侍她躺下,定遠侯夫人雙手交握,依舊睜着渾濁雙眸望着拔步床的架子頂出神。
”夫人,東宮送了好些時令節禮來。”不明所以的小丫鬟被推上來喜盈盈的行禮道。
容從錦心中暗道不妙,趕忙去看床榻上的母親,定遠侯夫人青白的面色上浮現一抹不正常的緋色血光,一個滾字梗在喉間,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口,指甲深深插入掌心間,一口銀牙險些咬碎了,半晌才壓下心頭翻滾的洶湧怒火,擠出聲音道:“好,好呀。”
小丫鬟歡天喜地的下去了。
定遠侯夫人緊握雙拳身子顫抖了半晌,眼睛一翻,頭頸向一側軟軟傾斜。
“母親!!”
“夫人!”
…
“侯夫人這是急火攻心,血不歸經所致,微臣幾日前就已經開了方子平心火用性寒的黃連金銀花青葉等藥為侯夫人舒緩心神,但并不見效啊。”太醫撫着三寸銀髯,搖頭嘆息道,“藥只能醫病,心結還需自解。”
“侯夫人再心氣燥熱,陰逞陽虛,只怕微臣…也是束手無策啊。“東堂內,太醫小心翼翼道。
這幾日定遠侯夫人暈了醒,醒了暈,脈象一次比一次虛浮燥熱,全憑一口氣吊着,這是油盡燈枯之相啊。
“太醫請開方子吧。”侯爺如何聽不出推脫之意,坐在上首眉宇間帶着化不開的憂愁道,侍從進來侍奉筆墨。
藥熬得愈發濃了。
*
三月初六,聖節大宴。
陛下誕辰,臣僚奉觞上壽,禁屠置宴。
三日不朝,親王、衆臣于垂拱殿賀壽敬壽禮,從午後到華燈初上才唱完衆臣獻上的賀禮單子。
皇帝移駕紫宸殿,賜宴群臣及家眷[1]。
宰相、親王和機要衆臣攜家眷入殿,然後是外邦使者,□□、吐蕃、回鹘等正副使者列坐其次。
“定遠侯府到。”侍官高聲唱道。
容從錦跟在父兄身後進入紫宸殿,母親抱病,定遠侯府只有父子三人前來,他身着鞠塵色垂霄絲裳,臂間松松挽着如月影般的香雲紗披帛,素色披帛兩端各垂一枚金玉墜子,青絲雲鬓間只斜插着一枚青鸾流蘇釵,振翅欲飛的鸾口間銜的金絲流蘇轉首垂眸間映在瑩潔肌膚上,光彩照人。
顧昭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早在聽見侍官高聲唱和時就匆忙轉過首去,半探着身子望着紫宸殿入口翹首以待,清澈眼眸寫滿了歡欣。
太子:“……”
“咳。”太子在上首咳嗽了一聲,成何體統。
顧昭撇了撇嘴,嘴裏嘟囔了兩句又跪坐回去,半垂着首看似規規矩矩的,視線卻還是跟着鞠塵色的裙擺轉個不停。
裙擺停下,落座。
顧昭懷揣着期待擡首,容從錦在父兄身後恰在顧昭對面,朝他颔首淺淺一笑。
鐘鼓齊鳴,仙樂歡奏,顧昭心頭百花盛開,剎那間就快活起來,像是林間枝梢上一只雀躍的相思鳥,叽叽喳喳在他心間上下歡躍迫不及待的想傾訴情思,眼神瞬間明快起來,若不是太子叮囑過,他現在就想跑過去問問容從錦這幾天過得怎麽樣。
他每天都有喝很多冬花茶。
顧昭眼神明顯的黏在了容從錦身上,不過這種宴會是有固定規格的,列作兩側各自獨飲,每人一個小金桌。
顧昭是皇子坐在左側上首,定遠侯府是武将群臣中的佼佼者,列在右側上首。
衆人端坐席位,依次向皇帝賀壽,顧昭坐在皇子堆裏,身邊的兄弟都挖空了心思想着怎麽給父皇賀壽,又一向知道顧昭癡傻,沒人搭理他。
容從錦不敢太過張揚,望見顧昭身型矯健,氣勢如虹就放下心來,垂首坐在父兄身後并不與他對視。
顧昭卻并不在意,他見到容從錦就已經心滿意足了,這就像是過去似的,他可以偷偷望着容從錦優美挺拔的身影,想象他如珠玉傾瀉的聲音,淺淡卻無比柔和的笑容。
見一次面足夠他回憶上半年的。
顧昭陶醉的傻乎乎笑了,一點也想不起來自己在太子兄長府上等了幾日,容從錦從沒來過時他的失落。
皇帝不過五旬,已經兩鬓斑白腰背佝偻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不過氣色倒是很好,聽着衆皇子和群臣不住口的恭賀,連聲道好。
四皇子慣會取巧,輪到他時站起身來,拱手行禮朗聲道:“兒臣祝父皇福壽綿長,日月同輝,我大欽風調雨順。”
四皇子朝身後微招了一下手,侍從會意,幾個侍衛費力的擡着一尊半人高的羊脂白玉松間明月山景上殿,最難得的是,整個白玉山景渾然一體宛若天成,絲毫看不出人工雕飾的痕跡。
“父皇,這是惠州府上旬山間樵夫上山砍柴,忽見巨石綻開白玉燦然,以為異,惠州府連忙進獻以賀父皇聖節大宴。”
“好!”老皇帝臉上的皺紋裏都寫滿了滿意,讓侍衛将白玉山景擡近細觀,見羊脂玉松樹枝頭似有福祿蝠紋,更是喜不自勝。
他幾年前就吃起了各種金丹保養身體,以求福壽萬年,但偶爾也會覺得精神不濟,這白玉山景就是好兆,他必能千秋萬年。
坐在下首的七皇子眉梢一跳,他們的賀禮都已經在垂拱殿奉上了,不知道老四從哪裏又準備了一份,這次恐怕要落了下風了。
顧昭身後的侍從輕喚了兩次,顧昭才舉起鑲金扣琉璃盞,呆頭呆腦的站起來遙祝道:“父皇聖節安康。”
“嗯。”皇帝看不出喜怒的颔首,顧昭把酒漿全部飲盡,又跪坐在席位上看着容從錦的方向發呆。
七皇子心頭一松,暗道有這個傻子在,他總不會太出醜。
行酒共九盞,前五後四,中間可更衣簪花[2]
每盞皇帝舉杯,衆臣恭賀飲酒,珍馐佳肴,酒漿果子甚至所用酒樽、食碟皆不同。
歌舞每盞盡換,令人耳目一新。
五盞過後,席間漸漸寬松,第六盞笙起慢曲,數百司樂坊樂姬身着生色銷金錦繡裙,在殿中做采蓮舞步,舞姿輕盈。
酒器換了水仙花合金盞,酒水是清雅的水浸梅花酒,小金桌上葷腥禦宴漸撤,上了荔枝甘露餅、酥胡桃、一盞蜜浮酥柰花。
容從錦算了算時辰,手持金匙撥動了兩下蜂蜜中的花型點心,緩緩起身。
顧昭時刻都将心神黏在他身上,立即擡首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容從錦面上神情淡然,似乎并沒有留意到旁人視線,唯有瞳仁朝左下轉了轉,倒退兩步,侍從迅速引他從側廊離開紫宸殿。
顧昭只見他裙長曳地,腰肢纖細背影優美挺拔,行走間身姿飄逸宛若游雲,單手托腮癡癡的望着他的背影愣神,眸間又迷茫渙散,不知道又在想什麽,半晌在席上甚至忍不住嘿嘿傻笑了兩聲。
太子把容從錦的小動作看在眼裏,轉過頭去,發現他那個傻弟弟還坐在席上喝酒吃蜜餞,良久還忘我的笑了起來。
太子:“……”
真是眼神抛給了瞎子看。
招過進忠吩咐兩句,進忠退下,不多時找了個小太監弄走了顧昭。
“公子,六皇子真的會來麽?”碧桃手提宮燈,在離紫宸殿不遠的殿宇角樓裏緊張道,“不如我們還是回宴會上去吧。”
自從六皇子送的梅景擺進了衡芷院,他們公子還不時給梅景澆水培土,她也就品出了幾分,此刻提心吊膽的環顧四周,生怕哪裏來的宮女或是飲酒多了出來更衣的大臣撞見他們。
“不用擔心,這邊沒人來的。”容從錦淡淡道,前世他經常陪顧昭來往皇宮,最清楚皇宮地形。
“六皇子…”
“會有人送他來的。”容從錦站在三層高的角樓欄杆邊上毫不擔心。
“叢錦…”身後攜着陽光和青草香氣的游風襲來,來人興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