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危樓高百丈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危樓高百丈

暑熱漸漲, 瑞王府裏雖然還沒用冰,容從錦已經給顧昭換了輕薄的衣裳,飲食上也格外精細。

顧昭對他的話都是一絲不茍的執行, 之前他擔心永寧宮守着一片蓮池, 初開春時寒風沾着水汽讓他生病, 叮囑他穿夾棉的衣裳, 顧昭就一直把夾棉的衣裳穿到了五月,他沒說可以脫下來,顧昭就不願意換衣裳。

這些照料顧昭飲食起居本來是小樂子的事, 顧昭也随和,只要他不太過刻意的欺負顧昭, 小樂子的安排顧昭也是會聽的, 但禦花園中相會後, 小樂子就發現王爺不再聽他的了…在瑞王府裏, 王妃随口一句就比他苦口婆心的勸上半晌管用得多。

小樂子名義上只是顧昭身邊的一個小太監,卻是太子撥過來的, 地位和進忠無異, 只是顧昭沒有實權, 他也只能做個服侍顧昭的。

不過太子刻意讓進忠選過太監的品行, 經歷過小喜子的事,他也不要求顧昭的貼身太監有多機靈, 本分忠厚些的就好, 小樂子雖然被王妃奪了差事, 平時的活也被王妃的兩個侍女代勞了, 但他也并無不滿,僅是在顧昭需要他的時候才上前聽候吩咐。

“小廚房做了冰酥酪來。”碧桃小心翼翼的捧着托盤進來,上面放着兩只天青釉的薄壁碗來, 裏面顫悠悠的像一塊酥雪似的冰鎮酥酪上還淋了一層蜂蜜。

“等他回來吃。”容從錦握着書,側首撇了一眼,“這幾日廚房進得略微多了些。”

“王爺點名要的,還賞賜了趙大娘。”碧桃輕手輕腳的将兩只瓷色如晴朗碧空的碗放下,笑道,“王爺喜歡趙大娘的手藝,趙大娘喜得跟什麽似的,每天都親制了冰酥酪送來。”

“嗯。”容從錦颔首,修長手指挾着青瓷勺,在冰酥酪裏略攪動了兩下就放下了。

他在越地栽了那麽大的跟頭,吃一塹長一智,入口的東西都格外仔細,也不許顧昭在外面胡亂買食物,王府中的廚房層層看管,除了信得過的廚娘,連取菜這樣的小事都是交給碧桃或扶桐親自做的。

“從錦!”顧昭快步推門進來,脖頸間略微滲出一層細汗,身着雲青色的右衽長袍,沒有任何刺繡僅是順滑布料雲青色的底色泛起柔和的光澤,腰間系了一個折枝梅花的香囊,坐在鶴膝桌旁的交椅上,灌下王妃手邊的茶,神秘兮兮道,“四哥回來了。”

容從錦眼皮一跳,顧昭這趟是進宮去探望他母後的,知道的消息自然比朝臣要快上幾分,不等他追問顧昭就把自己知道的情況竹筒倒豆子似的講了出來。

“四哥遭了山匪,傷了右臂,他帶着的一個大人,叫呂…”顧昭皺眉。

“呂居正。”容從錦不動聲色道。

“對,就是呂居正。”顧昭撫掌,“四哥倒是傷得不重,太醫說修養兩日就好,可惜了那個呂大人沒能逃出來,屍骨無存。”

“不過父皇已經下旨賞賜他的家人了。”顧昭沒見過那位呂大人也談不上傷心,只是略有些惋惜罷了,不過片刻就垂首忍笑了起來。

“四皇子只是傷了右臂麽?”容從錦心念微轉道。

“哈哈哈!”顧昭被窺破心思,笑出聲來,“四哥還被山匪在左頰上劃了一道,本王去看過了,不知道是怎麽弄的,現在還紅腫着呢八成是要留疤了,這次賢妃娘娘可是生了氣了。”

顧昭在自己側顏上比劃了一個長度,從顴骨的位置一直斜劃到下颌,眸底滿是幸災樂禍。

賢妃現在也很受寵,但比起她最風光的時候還是要差上不少,建元帝喜新厭舊,再好的姿色時間長了也厭倦了,賢妃最大的依靠就是四皇子,權力已經不能倚靠丈夫的喜愛,那就要仰仗皇子的地位了。

賢妃伏低做小的讨好建元帝,一切為的都是大局圖謀,日後的權柄富貴。

本朝皇帝至少要相貌端正,身無殘缺,欽朝雖也有一位面頰有灼燒痕跡的皇帝,但他文治武功都是上乘,當時也只有一個閑散王爺算得上是他的競争對手,見兄長才能如此出色,那個王爺就先退居一旁了,算得上是兄友弟恭。

建元帝不算已經殁了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成年的皇子就有四個,還有三個正迅速成長眼看就要入朝堂了,即使除去顧昭這個癡傻的,能與四皇子競争皇位的還有數人,都是各有本事,四皇子在這個時候受傷,賢妃怎能不心急如焚?

建元帝知道四皇子受傷當天,還是像個父親似的關切了一番,不過很快就把他抛諸腦後,态度也冷淡許多。

賢妃忙着四皇子這邊的事,皇後危局自解,顧昭當然為母後高興了。

“母後有沒有提起益州的事?”容從錦問道。

顧昭想了半晌,撓頭道:“沒有吧。”

“好像沒什麽事,是他們小題大做了,四哥已經處理過了。”

“那有無放糧?”容從錦追問道。

顧昭茫然搖頭,容從錦心底微微一沉,山匪水患,四皇子帶了數千兵馬前去益州,竟然還負傷而歸,益州的情形只怕是不太好了。

“王爺先去洗手,再用碗冰酥酪吧。”容從錦按下心思,溫和笑道。

*

樹上的蟬嗡嗡的叫着,天空像是傾了一盆火下來,朝堂上的氣氛緊繃而炙熱,像是燒紅的銀盤,一滴水落上去就會瞬間被蒸發。

“益州太守竟然如此大膽!”建元帝起身在皇椅旁踱步,“昇兒親自去看過,九州河堤不過是漏了一個小口子,淹了兩個縣,益州完全有能力自己處理,益州太守卻置之不理,任由水患淹沒良田,卻要騙糧倉讓戶部撥款赈災。”

“他想做什麽?”建元帝厲聲質問道。

國庫裏就這麽些銀兩,眼看一年稅收不如一年,他加稅也沒什麽用處,這些銀兩還得用來舉辦宴會呢,他自己享樂都不夠,益州太守竟然想貪墨他的銀兩。

“陛下,臣請旨将罪臣劉泉霖提到大理寺,大理寺自會審明案情呈交陛下。”大理寺卿已經年近古稀,歷經三朝也未能入內閣,還是個大理寺卿,輕嘆一聲顫悠悠的出列道。

“不必了!”建元帝擺手,寬大袖口上金絲繡成的五爪金龍泛着耀眼光芒,冷聲道,“昇兒在益州時曾快馬請旨,将劉泉霖處斬,朕已經準了。”

“只是可惜不能将他提到望京,五馬分屍。”

建元帝猶不解氣,老四回來後已經密報了他,惠山的瑤光觀略受波及,可能得停工幾個月,那他巡視惠州的時間不是還要往後延遲麽?因為此事,他看老四也沒有往日順眼,恰逢他受傷,索性讓他靜養了。

“劉泉霖受朝廷恩惠,在朝為官,卻不能謀其位忠其事,反而貪墨修建河堤的銀兩,致使九州河堤被沖出缺口,淹沒良田,若非晉王親自監工修複河堤,還不知道益州百姓要受多久的水患之苦。”

“将劉泉霖的家人全都提到望京,滿門抄斬。”建元帝冷聲道。

欽朝處斬官員是要陛下親自複核的,若有冤情也可及時發覺,大理寺卿雪白的胡須抖動兩下,佝偻的腰彎得更低了,本是為了公正嚴明定下的法規,竟成了劉泉霖的催命符。

大理寺卿曾澹延半是驚懼半是心灰意懶,前些年建元帝雖然昏庸,至少大事上不曾出過纰漏,他輔佐過三朝皇帝,也已經到了致仕之年,既無明君輔佐,何不激流勇退。

大理寺卿渾濁眸光斜向上瞟,看到了玄色蟒袍一角,又垂下眼皮,太子倒是有明君之相,處事清明,奈何朝中還有其他有親族支持的皇子,皇帝身體也硬朗,朝堂風起雲湧沒有十年八年的,估計不會發生皇權交替,他看不到了…

“陛下,有人敲了登聞鼓!”內侍首領太監不敢上前,禦前侍衛解劍上殿道。

“什麽?”建元帝頭疼不已,他正煩着呢,又有人來給他找麻煩了,揮手道,“把他壓下去,明天再審。”

禦前侍衛卻并不離去,含糊道:“好…好像敲登聞鼓的是樞密院的呂大人。”

此言一出,猶如一滴水投入了滾油裏,群臣嘩然。

呂居正不是死了麽?明威将軍帶着兵馬都沒能搶回他的屍身,呂家只能以衣冠冢給他下葬,皇帝還賜了奠儀,他們還準備去送一松呂大人呢。

呂居正雖然看誰都不順眼,總是鼻孔看人,但也算得上是兩袖清風,清流朝臣裏還是尊敬他的。

“讓他進宮。”建元帝面色晦暗不明,半晌重重坐在龍椅上道。

”是。”禦前侍衛倒退而出。

不多時,就将一個瘦弱身影帶到了大殿上,那人身上的灰随着走路動作一路簌簌像下了場雪似的落下來,他發冠半歪着一縷發絲粘在脖頸上,膝蓋處衣袍也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雖然身形狼狽,面色也頗為蒼白,但眸底一片澄明,上了含元殿看見建元帝就來了精神,一蹦三尺高,搶到建元帝面前叩首行禮,“陛下,臣有本要奏!”

群臣雖未出聲,卻将耳朵都悄悄豎了起來,這種情形建元帝也不能直接把呂居正拉下去,建元帝如芒在背,即使不情願還是只得道:“愛卿一路奔波…”

“陛下,臣有本要奏!”呂居正揚聲道。

他初時聲音微弱,卻是越說越聲若洪鐘了。

“愛卿講來吧。”建元帝無奈道。

“臣要告四皇子陷害忠良、窮奢極欲、罔顧百姓性命,贻誤救災、謀害朝廷官員!”呂居正氣得鼻子都歪了,得到許可頓時連珠炮似的道,字字擲地有聲,衆朝臣不敢置信,這次議論聲像是廊下的銅鈴,輕微震顫嗡鳴聲久久不止。

這呂居正大約是瘋了,連皇子也敢告,陛下已經定下是那益州太守玩忽職守,貪污銀兩,他這是在跟陛下做對啊。

建元帝被他們吵得頭疼,左掌拍在龍椅浮雕的龍首上,怒道:“都住口!”

群臣剎那間斂聲,建元帝冷眼斜睨着跪在地上的呂居正,聲音低沉道:“呂卿,益州的水患四皇子已經處理好了,你大難不死重返望京,這就是你想說的麽?”

呂居正直起腰背,掩在破舊衣裳下的脊梁筆挺昂然道:”是!“

”臣請四皇子上殿,臣要與四皇子當面對質。”呂居正不是聽不出建元帝的殺意,但他死而複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句句戳着建元帝的肺管子來。

倘若能平息益州水患,告慰亡靈,就是今日撞死在含元殿上,又有什麽了不起的呢?

建元帝看他堅定神情,就知道他又要“以死谏言”,不讓他和老四見面,他現在就要撞盤龍柱了,那他的名聲…

建元帝心頭先怯了三分,到他這個年紀,無非是皇權尊貴,身後名聲,微一沉吟就生了退意,老四沒做過最好,他要是讓呂居正抓住了把柄,那他也只能棄卒保帥了。

“召晉王。”建元帝沉聲道。

顧昇破了相,賢妃極為憂慮留他在宮中,讓太醫為他醫治一定不能讓這道傷口留下傷疤,內侍太監來傳時,他正在青鸾宮裏換藥,不多時就被召到了含元殿。

朝堂還未散,賢妃未收到風聲,晉王一頭霧水的上殿,遠遠瞧見一個跪在地上有幾分熟悉的背影,頓時腳步遲疑。

“呂居正!”那人聽到動靜,微微側首,晉王看清他的容貌,瞳孔微縮驚愕道。

“托殿下的福,臣還沒死。”呂居正拱手,冷笑連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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