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會向瑤臺月下逢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會向瑤臺月下逢

益州臨近戰略重地, 前朝曾有官府扒開九州河堤倒灌益州,不時也有村民扒開河堤灌溉農田,以致年久失修的河堤在大水中潰敗得更為徹底。

容從錦也可像前任益州太守一樣嚴令禁止, 但堵不如疏, 容從錦設計河道之初便考慮到了這個問題, 讓九洲河上游不再經過益州城避免河水決堤, 同時在下游河水逐漸平緩處增設分流水閘,打開水閘河水便可阡陌灌溉農田,省去人力之勞。

較大的河道皆可通船, 方便水路通行。

水閘因是石築,分責到各個村、縣, 各郡每年查檢各水閘數目情況, 哪個村附近的水閘失竊則由村長縣令一同擔責, 這些水閘不再是無主之物, 又因關系到民生,估計會被各村縣小心照看。

下游有一郡, 名為齊谷, 歷來是谷稻豐登之處, 即便是災年倉庫中的谷稻也能平倉, 更不必說雨水好的年份了,本地較為富庶, 郡守也盡職下屬各縣村井然有序, 民居都是青磚所築, 地基牢固, 郡城包括各縣村民居酒樓長街大多在水患中保存完好,等大水退去齊谷百姓還能重新回到郡縣居住。

其實齊谷郡按容從錦的設計,應該讓河水穿城而過, 但考慮到河水會因自然沖刷變寬些許,以後齊谷郡難免受水患困擾,容從錦就牽出九州河,讓九洲河繞城而過,移十四五裏換全城百姓安居樂業。

金雕交替往來數次,河道修繕已經接近尾聲了,說是修繕其實九洲河完全按照容從錦的設想重新鋪設水脈,整個九洲河的水勢煥然一新,又借地利省去不少人工,依山傍水,如無意外數百年內九洲河将不會再改道,這将是萬世之功。

“從先生。”平蒲村村長佝偻着腰,登上山坡站到容從錦身後微微躬身道。

“有什麽事麽?”容從錦攏起鬓邊一縷散亂的發絲,“那些修民居的工匠和你們起沖突了?”

“不。”平蒲村村長連連擺手,平蒲村周邊的河道數日前已經重新修整,大水退入修繕過的九洲河,平蒲村重新露出地面,土地漸幹燥也開始重建了,“那些工匠都肯幹,我們村的年輕人從修河道那邊退下來也回村裏幫忙了,再有五六天估計民居就修完了,都是青磚房估計比以前還牢靠呢。

“我也下地看過了,還來得及再種一次,今年的糧食有着落了。”

“那是…”容從錦問道。

“這次要不是您,我們平蒲村沒有一個人活的下來,連那些小伢子也得丢了命。”

“我們村裏商量過了,想給您修一個長生祠。”須發皆白的村長露出一個略顯尴尬的笑容,腰躬得更低了,帶着一種質樸的赧然,“只是我們也沒什麽好東西,大牛去後山上看過了找了一個平坦的高地,我們給您修一座長生祠,日夜敬香求上天庇佑您。”

“只是還不知道您的名諱。”村長道明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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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容從錦婉言謝絕,“你們能重新耕種,生活無虞,就是我最大的心願了。”

村長卻很堅持,還給容從錦看了他們村本來的工匠畫的樣式圖,确實是個很小的長生祠,若是村裏的壯年去蓋,一兩天內就能完工了。

“您或許過兩天就離開益州了,總要給我們個辦法感謝您啊。”村長急道。

“這是我們全村商量出來的,我要是辦不好沒法跟村裏人交代,老臉可就丢盡了。”

容從錦心底一動,緩聲扶起村長:“我不用長生祠,只是我夫君…身體不好,你們若是願意修一個小長生祠,就請為他祈福吧。”

“您…”村長驚愕不已,仔細打量着容從錦,雙兒大多身量單薄,比女子略高一些,但容從錦身材挺拔氣質矜貴,怎麽看也不像個雙兒,倒是比尋常公子少了幾分棱角俊朗許多。

“我夫君單名一個’昭’字。”容從錦笑容不變,在村長手裏一筆一畫仔細寫下了這個“昭”字。

顧昭身在望京波詭雲谲之中,他們步履維艱看着榮華尊貴,實則提心吊膽,顧昭未來的生活全在這幾年的安排了,再想到前世…顧昭确實是需要一絲運氣的。

“先生放心吧。”村長掌心合攏鄭重點頭。

“先生。”秦征和村長擦肩而過,行禮道,“十六郡民居已經重建完畢,淺鋪淺夫已經重新安排。“

“嗯,餘下數郡這幾日就能重建了,土地分派了麽?”容從錦颔首道。

“按您的意思,不論男女、年齡,每人分得水田兩畝旱田兩畝,以前郡縣的土地記錄也保留為民衆分派。”秦征更為恭敬,這次河流重新修繕,得到了大片的無主肥沃土地,不少鄉紳都有意購買,容從錦卻分給了百姓。

“還有多少銀兩?”

“從益州郡丞府中抄出的各式古董書畫金銀玉器,折合白銀二十萬兩,這些日子修繕河道重建民居,已經花費十五萬兩了。”秦征請示道,“是否要向望京請旨?”

建元帝一般是不會給額外修繕河道批銀兩的,但是他這些日子跟在先生身邊,親眼所見修繕過的河道是什麽情形,這次整修河道完畢後,數十年的維護銀兩都不足過去一年修繕河道的銀兩,陛下或許會給他們批一筆銀兩,讓他們修繕完河道。

“益州同知也該料理了。”容從錦又問了幾個問題,自言自語道。

“卑職已集結護衛。”秦征垂首道。

駿馬飛馳,一行人回到益州城內,益州同知得到消息到城門迎接,容從錦手握馬鞭,足蹬錦靴,笑睨益州同知,下馬親自扶起對方道:“請來松間閣議事吧。”

“先生數日奔波辛勞,益州百姓都看在眼裏,等您回京我們必上書為您請功,也好讓大人的才能不埋沒了。”益州同知笑得燦爛。

從先生的侍女已經開始收拾包裹了,各郡縣的河道民居修繕工作都已接近尾聲,想來從先生很快就會返回望京,益州不就是他的天下了?再來一個劉泉霖也是居于他之下。

當初他們刺殺過一次從先生後,還終日懸心不過從先生絲毫沒有要計較的意思,反而益州事務多有依仗,他們被從先生抓住了這麽大的一個把柄,自然小心應對不敢有違,雙方竟達成了平衡。

容從錦淺笑着從袖口裏拿出賬本,溫和道,“大人在益州待了十幾年,連望京撥下來修繕河堤的銀兩,益州郡丞都要分給大人三成…”

益州同知笑容微僵,容從錦語氣平緩道:“還有這些年您搜刮的民脂民膏,我去問過劉泉霖劉大人的遺孀了,她提到劉大人一直在暗中搜查您的罪證,這就是她給我的。”

容從錦晃了晃手裏的賬冊,再加上他去益州下屬各郡縣查看水情時,益州同知曾派人潛入松間閣和益州郡丞府翻找,他就知道益州郡丞一定是有一本賬冊的。

他的人跟在益州同知的人身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益州同知的人辛苦翻找了數日,從多寶閣後的暗室裏找到了賬冊,他的人就打暈了對方将賬冊取了回來。

益州郡丞做官或許昏庸無能,但記賬卻是一把好手,将益州各郡多年來各官員進貢如何,他受賄如何,和益州各位同僚分贓如何都記錄得一清二楚。

益州郡丞在看到容從錦拿出的另一本賬冊時,頓時面如死灰,臃腫的身子滑倒在地,汗如雨下不斷叩首求饒道:“先生饒命,先生饒命啊!”

“我是一時鬼迷心竅,只要先生肯饒我一命,府上銀兩一半…不全部,全都送給您。”益州同知把頭磕得砰砰響,不多時就有鮮紅的血浸暈在了青石地磚上,“求先生看在我這一個月盡心輔佐的份上您饒過我吧。”

“大人何需緊張呢。”容從錦雙手扶起益州同知,緩聲道,“我跟您說這許多,只是因為旁人所托…”

“什麽?”益州同知顫聲道,容從錦仍笑着,只是眸底冷了幾分似浸了寒星的秋池,“劉泉霖的遺孀托我告訴您,劉大人正在路上恭候。”

“人世他為您所害,死後閻羅殿前自有分辨。”

益州同知雙瞳不住顫抖,吓得心神具喪,身下逐漸洇出一片水痕,傳出腥臊味。

秦征長劍出鞘,在背後用劍側拍了拍他,益州同知神情驚懼,随即被一劍削去了項上人頭。

“不中用。”容從錦松開益州同知的手,與他滾落在地上的頭對視一眼,別開視線用輕薄順滑的絲帕擦着濺上了溫熱鮮紅的血的雪白手掌,漫不經心的把絲帕丢在地上道,“把他拖到後面去,頭顱送給劉泉霖遺孀。”

劉泉霖早知越過上級冒死向望京上奏疏是死路一條,但他還是一封接一封的奏疏送到了望京,四皇子巡視益州與益州郡丞等人融洽和睦,他就知自己死期已到,卻還是用心記錄這些人的受賄證據,只等有一日這些能派上用場…

建元帝聖旨到,劉泉霖慨然赴死,但他還是将一粒火種埋在了灰燼之下,盡力為後來人掃清道路。

“先生。”秦征擦淨劍上血跡,長劍入鞘卻并不離去,垂首站在他面前。

“怎麽了?”

“卑職困惑。”秦征隔着益州同知摔在一旁的身軀低聲問道,“大人既然早知道益州同知也與益州郡丞一同受賄,何不早将他投入監牢,也省得說服劉大人的遺孀了。”

劉泉霖的遺孀誰也不肯信,他們為了這本賬冊費盡周折,若非劉大人遺孀見到了先生治理水患,益州逐漸恢複生機的模樣,恐怕她是絕不會交出這本沾染着劉大人血的賬冊。

“這等小人也有他的生存之道,何況我們都是外鄉人,雖有望京使臣的身份,難道要殺盡所有不聽我們指派的官員麽?”最好的辦法就是将他們利用價值全部榨幹,然後再将他們一腳踢開。

這益州同知若是聰穎,就該知道益州水患料理清楚的那天,就是他的死期。

“把益州同知府也抄了,再留下五萬兩和益州郡丞府中抄出的銀兩一并用做為益州百姓修建民居,剩下的全部裝車,帶回望京。”

“去收拾行李吧,我們準備動身了。”

益州最後一座民居修建完畢,也到了動身的時候,益州百姓來送,跟了上百裏方戀戀不舍的折返,他們來的時候輕騎快馬,回去的時候帶着十幾車的金銀難免走得慢了一些。

劉泉霖遺孀攜子的馬車也跟在車隊中間,到了直隸,劉泉霖遺孀身邊的一個書童趁車隊休息時來敲容從錦馬車的車窗。

“先生,我們夫人求見。”

“請她稍後,我去見她。”容從錦在馬車裏本已拆了發冠歇息片刻,聞言淡聲道,扶桐又為他重新束上發冠。

經過幾輛馬車,走到半掀着車簾的馬車旁,呂居正在馬車裏同劉大人遺孀沉聲道,“你們放心回去吧,等到了舊宅給我寫封信,銀錢上不必擔憂,好好撫養他吧…”

容從錦将步子放得重了些,呂居正跳下馬車朝容從錦拱手,匆匆回自己的馬車了。

“夫人。”容從錦在馬車外行禮道。

“先生不必多禮。”柔和略顯沙啞的聲音響起,車簾掀開一個面容姣好荊釵布裙的中年夫人輕聲道,“先生上來吧。”

容從錦坐在馬車一角,夫人懷中摟着一個梳着總角十歲出頭的男孩,低聲道:“我們不同車隊進望京了,先夫故宅在直隸,我們打算回故宅。”

“也好。”容從錦颔首,“我撥一隊軍士送您回去。”

“先生不留我們?”劉夫人略顯好奇道,這一路從先生對他們關照備至,她才想着要先跟從先生交代去處,不好随意離去。

“他還這麽小,安穩些最好了。”容從錦伸手輕撫男孩掌背,低聲道,“劉大人想來也不求榮華富貴,只希望家人平安罷了。”

“是…”劉夫人清澈杏眸浮起水光,男孩卻在他母親懷裏倔強道,“我以後也要做官的,和我父親一樣做一個好官。”

“你!”劉夫人擡手就想打他,手舉在半空許久望着與先夫如出一轍暗含堅定的眼眸,手卻無論如何也揮不下去只嘆道,“都是命…”

“夫人不必擔憂,也許以後官場清明了。”容從錦安慰一句,又轉向男孩溫聲問道,“你叫什麽?”

“劉長鴻。”

“好。”容從錦道,“燕雀安知鴻鹄之志,你卻要知道男子修身齊家、平天下,做事須得穩紮穩打,不可急于求成,守小家與治天下都是了不起的成就。”

男孩懵懂點頭,劉夫人将他攬在懷裏,容從錦下車,車隊分開其中一隊護送劉夫人一行的馬車漸行漸遠。

遠遠望見望京高聳城門,容從錦不禁露出笑容。

顧昭早就想來迎他,但卻被太子制止,容從錦的身份是個秘密,不好對外張揚,青蓬馬車入了太子府,又等了半晌才借太子妃例行送瑞王點心的機會上了回瑞王府的馬車。

容從錦竟有些緊張,輕攏發絲又扶平衣角的褶皺,無論他如何收拾也是一路風塵仆仆,昨夜在驿站時見到鏡中人自己都不由得遲疑了片刻。

馬車吱呀一聲,停在王府裏。

一只骨節分明指腹圓潤的手探了進來,容從錦猶豫一瞬輕搭上了他的手,那只手沒有絲毫遲疑,迅疾将他的手牢牢握在掌心裏,熱度彼此交融,仿佛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容從錦剛走到馬車邊緣,不等他找到臺階,身子一輕就被攬腰抱下了馬車,在空中旋了半圈,他的心裏也只剩下了純粹的歡喜。

“從錦!”容從錦落地,身邊溫柔低沉的聲音響起,他循聲望去,去益州前還能平視的少年,已經比他高出了一頭,劍眉星目俊朗出塵,擁着他的手臂矯健有力,唇角上的梨渦裏藏着陽光,望着他的眼神專注而帶着暗含的炙熱的愛意。

似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容從錦被他望着身上的疲倦也褪去了,微垂下眼睫不覺白皙耳背染上輕薄的緋紅。

他去益州前,只當顧昭是一個沒長大猶帶稚氣的少年,這次回來顧昭卻已經蛻變為相貌俊美身型挺拔如林間青竹的潇灑公子了。

他本就坦然面對自己的心意,見了顧昭的這般英武儀表,更是心跳都快了一分。

顧昭星眸定定望了他半晌,指尖輕撫着他的側顏低聲道:“你都瘦了。”

“扶桐是不是沒有照顧好你?”顧昭問道,扶桐在後面背着包裹下來,聞言剛要反駁,顧昭又低聲道,“以後我再也不跟你分開了,本王照顧你。”

他好羨慕扶桐啊,只要能跟在王妃身邊,就是當一個侍女也比做王爺強多了。

容從錦本應關心顧昭在望京的生活,可是還不等開口,顧昭就将他打橫抱起,一路走過垂花門、雕花游廊,推開卧房門吩咐一句:“你們都不準進來。”

碧桃和扶桐只能留在了卧房外。

顧昭将王妃放在他們卧房的拔步床上,軟煙羅幔帳輕盈垂落,顧昭親昵的在他唇上吻了又吻,半晌悶聲道:“我好想你哦。”

“臣…”容從錦單臂搭在顧昭背脊上,顧昭的吻不帶狎呢像是吻什麽易碎的珍寶,他停頓一瞬沉溺的抓住這一絲悸動,輕聲道,“我也想你的。”

在益州的日日夜夜,站在群山上俯瞰益州水情,伏案處理公務,他想到的都是顧昭。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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