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孤城遙望玉門關
第40章 第四十章 孤城遙望玉門關
軍演過後, 狩獵號角吹響。
今年宴射圍獵分為十幾支隊伍,各皇子分別率一支,武将各府也領了一支, 衆人正要入山, 突厥使臣出列道:“陛下, 突厥即将迎娶大欽五公主, 不如讓使團身邊帶的幾個護衛也下場,無論打到什麽,也可以添入突厥的聘禮中, 代表突利可汗對大欽五公主的一番誠意。”
突厥使臣身穿皮甲,腰間系着寬革帶, 佩一把短匕首, 衣領上簇了一圈紫貂, 發辮都攏在身後, 官話腔調雖然有些奇怪,但是左耳上覆了一枚較大的金環, 上面綴着數個小環衆星拱月似的, 以代表他的使團主使身份。
看臺上數個大帳內, 群臣不禁低聲議論, 歷來并無使臣一同入瓊林苑皇家禦用獵場狩獵的規矩,連允許進入瓊林苑獵場的武将都是極得陛下青睐的, 如今讓一群突厥人在大欽的土地上馳騁狩獵, 實在是荒謬。
“甚好。”建元帝卻不以為惱, 嘴角帶笑的點頭, 五公主和親省下了十萬銀兩的歲賜,能省些銀錢丢些面子又有什麽,況且突利可汗答應他, 只要迎娶五公主這位大欽公主,而非宗室女封的和親公主,十年內不再犯大欽邊疆。自他繼位以來,對突厥的歲賜達到了每年二十萬兩,現在突厥每年也只要十萬兩歲賜和布匹綢緞,他可以高枕無憂了。
突厥使臣得到允許,單手撫在胸前向建元帝敷衍的行禮,然後很快以突厥語呼喝了幾句,從使團裏叫出幾個人來,馬匹剛牽過來,幾人就翻身上馬,動作矯健流暢一夾馬肚,馬匹如離弦之箭飛奔而出,控馬擒弓行雲流水。
衆臣不禁面上微微變色,突厥使臣不過是點了幾個使團中不起眼的,竟都有這般騎射功夫,真不知道草原上的精銳又當如何?衆人心中均暗自驚懼,心道若是有朝一日突厥南下,只怕大欽難以抵擋。
“好!”建元帝喝彩道,打斷了衆臣的思緒,一時微有激起的熱血就又都冷了下去。
再看建元帝身邊多了個白須飄飄道骨仙風的老道,不時和建元帝交談兩句,建元帝又是一幅信賴倚重的模樣,頗為恭敬,群臣心中不由得更冷,剎那間浮起幾分心灰意冷,罷了何必做出頭的椽子呢,得過且過吧。
“父皇,兒臣下場了。”駿馬行至建元帝大帳前的空地,太子一身銀甲,染着泠冽的霜寒,向陛下行禮道。
銀鞍照白馬,飒沓如流星,太子目光冷峻,騎在馬背上威風凜凜,氣宇軒昂,群臣當即心頭升起幾分希冀來,再看看已經入圍場只留下一跡青煙的突厥隊伍,更覺熱血上湧,年歲足夠議儲的皇子人選有四個,太子、四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
六皇子有癡症,自是和皇位毫無半點關系的,建元帝給他封了“瑞王”的稱號也是此意,瑞者,祥瑞矣,能給主位的人增添祥瑞,自身卻并無主星。
再看四皇子和七皇子,也是皇位的有力競争人選,也是尊貴無雙氣質超群,但在太子面前兩人不禁如燭火一般暗淡,顯得瑟縮猥瑣,實在難堪重任。
而且之前益州的事…群臣不禁在心中搖頭,四皇子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他是個不讓建元帝的庸碌纨绔,這大欽交到他手上怕是要亡國了。
四皇子被這些帶着搖頭嘆息意味的視線窺視着,不由得緊了緊手中的馬缰,這些小人,他得勢的時候都一股腦的上來巴結,現在看他失了父皇的寵愛,就又看不起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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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翻身後,第一件事就是将這些朝臣統統收拾一遍,下獄流放所有曾經瞧不起他的人,一個也跑不了。
太子一馬當先駛入獵場,四皇子七皇子等人的隊伍緊随其後,圍獵的鼓聲正式敲響。
扶桐從瑞王府看臺中間的暖爐裏用鐵夾撿了兩塊炭火放到手爐裏遞給容從錦:“公子,您暖暖手。”
瑞王馬術一般,狩獵更是不行了,容從錦也擔心他從馬上摔下來,幾日前就跟太子提過了,太子也向建元帝遞了奏折,免瑞王瓊林苑狩獵。
看着太子和四哥他們接連騎馬奔入山林間,顧昭低聲道:“前幾年我也去過的,沒往深處走,在外面獵了只兔子呢。”
“王爺好箭法。”容從錦贊道,像是沒聽出顧昭聲音裏暗藏的那絲失落,接過掐絲琺琅手爐捧在袖口裏,另一只手搭在顧昭的手背上,“只是圍場厮殺,臣怕得緊呢,您在外面陪着臣好不好?”
扶桐嘴角微微一抽,那在益州一劍削去益州郡丞項上人頭的時候公子就不怕了麽?他們侯府是武将,見血都怕這還做什麽武将。
“其實是身邊侍衛打的,穿在了本王箭上。”顧昭羞愧道,入圍場卻空手而歸他又是皇子,實在是丢臉,眼看着圍獵的時辰就要到了,侍衛就幫他打了一支。
“不過本王會保護王妃的。”顧昭挺直背脊保證道,自己的王妃當然是他護着,在他看來王妃可比一只小白兔要嬌弱可憐得多,若是不小心就會被野狼叼走了。
看臺外風起雲湧,瑞王王府帳內卻是溫馨輕攏。
容從錦笑着颔首,顧昭是坐不住的,不多時就跑到了太子的帳內去找太子妃說話了,容從錦能遠遠瞧着倒也放心,帳外有一個侍女躬身行禮:“瑞王妃安,奴婢是五公主身邊的,五公主想請您到公主帳子裏坐一坐。”
“公主已經備好了香茗。”
“好。”他也是皇室中人,五公主也不算外人,容從錦沿着看臺後側的通道,經過幾個白玉獸雕的香爐,走到五公主帳內,五公主起身相迎:“本該我去見王妃的,只是…我在風口浪尖上,能避開自然是好事。”
“五姐不必客氣。”容從錦應道。
五公主正在燃香,室外焚香雖雅致,卻因香道講燒香取味,隔火焚香,不可以炭灰擁着香丸,只有屢屢細煙飄渺而上,香味隐隐而發。
秋色隐隐漫回大地,偶有疏風拂過便吹散了香氣。
帳內坐着的少女發間插着一支白玉雙鳳紋簪,外着淡綠色合歡掩裙。衣着淡雅娴靜。她在香爐裏放上雲母隔片令碳力焙烤,蓋上香爐蓋端詳飄渺而起的屢屢細煙片刻,忽淡淡道:“王妃看這風,吹出來便散了。”
不論她如何擺弄令香氣勃發,疏而不散,總是争不過。
“但這一星香丸卻能燃上整整一夜,一時遇見風,嗅不到香氣也不打緊。”容從錦緊了緊外衣,微嗅着沾染過山間水汽變得濕潤暗淡的香氣,遲疑道,“這是檀香麽?還有香附子。”
“王妃鼻子倒是靈,香附子四兩,郁金二兩,檀香一兩煮茶。再添麝香少許樟腦一錢合蜜煉丸。”五公主頓了頓,輕聲道,“這就是雪裏春信。”
容從錦聽着香方本只是認真傾聽,忽聞“雪裏春信”這大名鼎鼎的四個字不由得神色一震,雪裏春信本是先帝在世時宮內調出的,因香氣清冷似有梅花傲雪開放,為宮內禦用,王孫貴胄不過每年得上些許,香方更是不傳之秘,宮鎖深重,不過寥寥幾人知道罷了。
五公主垂眸,低聲嘆道:“我即将遠嫁,卻割舍不了這香,前些天向陛下求來了香方。”
“公主身在異鄉也能制出故國香丸,就仿佛回到望京了。”容從錦低聲道。
公主搖頭:“哪有那麽簡單,這雪裏春信最重要的就是檀香煮茶的水,需是取大寒當日,梅花花蕊中心的清雪,在玉碗中調和。沒有這梅花花蕊的雪水,就制不成這香。”
容從錦不禁啞然,這位公主也是金枝玉葉,卻要遠去突厥和親,這突厥使臣笑裏藏刀,只怕不是真心想要和親,五公主遠去萬裏,前路如何能否博一條生路全都要靠自己了,“雪裏春信”只怕是遙不可及。
五公主容貌秀麗性格溫和,正是最合适的人選,封平陽公主。
以前我就是個插不上話的,現在更是…王妃看,我都要走了終生無法返回故土,更沒人來燒我這冷竈。”公主望着遠處嬉笑歡愉的人群神情間帶上三分倦怠,低聲道,“不瞞王妃,我心中實在無奈。”
“兄長和母妃口口聲聲指望我去和親,他成與我毫無關系,敗則要我去和親承擔損失,何其可笑。”五公主搖頭,“這些天只有昭弟是真心關愛我的,總是來宮裏勸我。”
其實顧昭癡愚,又本就不願讓五公主和親,他能勸什麽,三兩句話就讓五公主繞進去了,反倒給五公主平添煩惱,但是他的心意是好的,五公主知道他這份心的可貴之處不免動容,叫過瑞王妃來低聲道:“六弟有太子兄長護着,人人都道他是天潢貴胄,運氣好,可是在宮裏他過得也很不容易。”
“王妃生病時,六弟來宮中看我,我能看得出他對你是一片真情,王妃這般聰慧自然知道真情來之不易,若是您肯留心一二,昭弟一生無憂矣。”這對顧昭有益,對容從錦也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無論夫君多麽不如意,總是個夫君,何況不是她誇口,顧昭比許多皇室宗親們都要強。
“公主的心意我領了。”容從錦眼皮微垂,以平陽公主的身份能說出這一番話來實在不易。
公主倏忽展顏,笑着道:“昭弟有福氣。”
“公主也不必為突厥憂心,您是皇室公主…”容從錦說到一半,公主搖頭無奈道,“王妃何必提這些唬自己的,我前路渺茫,終生可能都無法再返回望京,身若浮萍。”
“本朝和親宗室女、嫡親公主數不勝數,如今輪到我頭上我就愁眉不展的,也是太過矯揉造作了。”
容從錦錯開道:”一觞一飲,皆是天恩。”
“母妃的養育之恩,我已經報答了,兄長要争便由他去吧。”太子又豈是那麽好對付的,她冷眼旁觀只怕母妃和四哥都會敗在太子劍下,郡主用銀花葉式魚尾柄小匙撥弄着香灰輕聲道,“我遠去突厥,還有一事想托付給王妃。”
“公主請講。” 容從錦誠懇道,這位公主卻是皇室中少有的清明聰慧,若是和太子是同胞兄妹,對彼此都是助益。
“皇室争鬥中落敗的向來都是死無葬身之地,太子也不會給我兄長什麽仁慈。”平陽公主揚首直視容從錦雙眸,忽很輕的笑了一聲,微冷霧氣中愈發顯得白皙瑩透的纖纖玉手從傾髻上撥下一支華貴發簪,拉着容從錦的手放到他掌心,推着他四指使他手指回攏。
“到時,就用這支發簪為我兄長收殓吧。”平陽公主起身,斂裾下拜深深行禮,衣擺緩緩垂落在秋色裏也多了一抹清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