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檀口拟香郎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檀口拟香郎

“沒有啊。”顧昭目光躲閃一副被看穿了心事的模樣。

容從錦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心底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在大欽皇室無嗣是一項極大的過失,他身為王妃不能為顧昭誕育子嗣, 即使他有千般好有這一條也足以抵消他的功勞。

肯定是他們婚前, 太子為了說服顧昭打消跟他成婚的念頭擡出來震懾顧昭的, 顧昭在這些條條框框中長大, 很多事情就是刻進他腦海中的教條,不需細想只需遵從,比如父皇處理政事不能打擾, 太子跟人議事把他忘了他就應該安靜的退出來。

這些事情是不容反駁的,顧昭向來懂事聽話, 不給旁人添上一點麻煩, 卻為了他對抗這些他必須要遵守的本能, 甚至離經叛道到想用一只狗替換世子之位。

容從錦用帕子給他擦幹淨手收進袖口裏, 垂眸低聲道:“臣不願騙王爺,臣的身體沒問題, 或許我們可以有孩子。”

顧昭眸底陡然燃起一簇光, 從小他就是孤零零的, 十一十二皇子雖然年紀比他小但是從不拿他當哥哥, 他這威風半日也沒抖起來,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就是名正言順的首領了!收一群跟班一會排成人形, 一會排成一字型, 威風霸氣!

“但這不是身體的問題, 是臣不願意要孩子的。”容從錦很快打碎了他的幻想輕聲道,“王爺沒錯,都是我的錯。”

他可以任由顧昭将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在自己的想象中去跟皇後太子對抗,卻也不必,他願意現在就跟顧昭說清楚。

顧昭當即如浸寒泉,成婚後他就極喜愛從錦語氣輕柔的在他耳邊同他溫聲細語的模樣,有時候甚至聽不清他到底說了些什麽,只覺得他的口吻極為動聽悅耳,無論說什麽他都願意聽的。

但是這一次卻似銀瓶乍破驚得他心底劇顫,剎那間體會到了由雲端跌落到谷底的滋味,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為…為什麽呀。”

“我一生陪着王爺,難道不好麽?”容從錦避開問題輕聲問道。

“好…”顧昭啞然,良久極輕的點了一下頭,自然好,從錦能看到自己,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現在能同床共枕微一探臂就能撫到床畔的溫熱身軀,旖旎依偎間,這就是他夢裏也勾勒出不出的美妙絕倫了,他不應該要求太多。

所求過多,到頭來一樣也得不到,失望越大,這個道理他自幼就明白。

以前母後說過生辰會親手給他做糕餅,他又要求父皇來看他,母後也答應了,可是最後父皇和母後大吵一架,他等呀等呀中秋都過了也沒吃上母後給他做的糕餅,他那時就在想若是沒有提那些過高的要求,或許母後會給他過一個生辰的。

現在也是一樣,在他心裏王妃才是最要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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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暖了手來擁容從錦,容從錦解開大氅,反身擁抱住他低聲道:“王爺可以怨臣,卻不能憋在自己心裏,您的煩惱都可以告訴臣。”

“以後狗…就不要提了,太子會責怪您的。”容從錦道。

顧昭深呼吸,悶悶點頭,擡手描摹着容從錦的面龐遺憾道:“從錦這麽美,又有才華,你的孩子一定會很出色。”不像他蠢笨,可惜,王妃不想要孩子,那就不要了吧。

容從錦不語,面頰依着顧昭的大手,在他手心裏貍奴似的輕蹭了兩下。暖爐裏銀絲碳燃着暗紅色的火焰,偶有似銀花的火星濺出,蘭花纖巧枝條半垂着,更憐細葉巧淩霜,溫暖如春。

顧昭堆了半天的雪人,有些困倦了同王妃倚在拔步床上說了會話,側首就睡了過去,容從錦半靠在他懷裏,彼此身軀的熱度相互交錯着,容從錦心頭卻不禁染上一抹晦暗,微坐起些身子,指尖挑開顧昭的發冠,輕輕按摩着他的太陽穴,讓他睡得安穩些。

良久,銀絲碳的餘溫漸褪。

“我願意的呀。”室內低語聲響起,容從錦俯身在他唇角偷了個吻,注視着他英俊硬挺的五官,他長得與太子已經有七分相似,但卻沒有長得更像太子靠攏的意思,反而眉宇間帶了些溫和的氣質,陰翳從未染上過他的眉梢,他就像是一縷沒有拘束的陽光,搖曳着落在了他的心底。

他願意和顧昭攜手一生,生死與共,自然考慮過這些事,倘若顧昭是個尋常的郎君他願意的,但顧昭有癡症,生育這件事是永不可行的。

醫書上有注,先天癡症凡有後嗣者,十之六七皆愚鈍、癡傻,語不成句不良于行,便是後代無礙的,孫輩曾孫輩癡症也會顯露出來。

他遵從本心和顧昭成婚,是為了成全他的真心也是想成全自己一次,顧昭如何他都能接受,也自信能照顧他百年,但他不是神仙,不能長生不老,留下後嗣只能是帶給後代無窮的煩惱罷了。

不是每個癡症的都有顧昭的運氣,能有當今朝堂最有權勢的兩個人相護,即便如此,顧昭也是吃了許多苦的,曾經的寧親王和賢妃就不用說了,連小喜子都能給他一頓排頭,他本應是天潢貴胄,若是沒有癡症,只需微一擡眉,這些宵小就會退散,哪裏敢一而再的欺壓到顧昭頭上。

顧昭不懂得也好,容從錦指尖劃過顧昭像兩把鴉羽扇子似的濃密眼睫、高挺的鼻梁,心底竟溢出一點心酸,他寧願顧昭怨自己,也不想讓他明白,自己可以跟任何人生育,唯獨他不行。

就算他是皇子,是自己的心上人也不行。

容從錦不由得倏然一驚,他從不是賢妻良母的性格,女子雙兒“應該”做的事情,他都是敷衍應付,從未有過這種細密牽繞的情絲。

身入情網,才知道露冷月殘時心中的癡茫悵然如登上山巅,伸手仿佛能觸碰明月,卻只撫到了鏡花水月時的遺憾,早知不可得,卻仍懷着一絲希望。

年節前五日,封玉玺,不朝。

今年雖殁了一位皇子,但對于大多數人還是順利度過了,時到年關不少人心頭都松懈下來了,來往準備年節的禮品,朝中官員遇見時也能笑着拱手行禮。

申國公府、幾個侯爵伯爵府還有底下沾着親的關系都要備禮,太子去北邊巡營未歸,容從錦擔心太子妃精力不濟準備了一份讓顧昭送去東宮。

蘭露重,寒風斜,霜雪滿庭院,呂居正清晨汲着鞋出門,手中抱着一根實木粗壯的大掃帚,開始打掃庭院,他是四品官員,府中卻不過三進,僅有幾個老仆,老眼昏花幾次清掃完積雪後都有幾處忘記清掃,偏現在他的孩子不過垂鬓黃口喜歡在院內跑跳,已經摔了幾次了。

他也不願責罰老仆,索性自己起來清掃積雪吧。

伴着融融月色下了半晚的雪足有一尺深,随着掃帚揚起,雪花如驚濤拍岸席卷寒霜裏已經褪色的朱紅廊柱。

“嘩嘩。”打開大門,将雪掃到門外擡手忽間晨光中門口臺階上映襯着兩個袋子,呂居正一手握着掃帚,一手解開袋子查看。

裏面是顆粒飽滿已經退了殼的糧食,上面還放着幾件孩子的小衣裳。

呂居正環顧四周,皆無蹤跡,微微一嘆朝四下都拱手作揖,才拖着糧食回去關上了大門。

“那人又送糧食來了?”呂居正獨自一人拖動兩袋碩大的糧食,糧食袋在水磨石磚上劃過時發出細微的聲響,呂居正的夫人李氏聽見動靜披衣出門,剛邁過門檻就見到了呂居正拖着糧食袋的模樣,頓時大喜,連忙上前去幫呂居正。

“是。”呂居正悶聲道,李氏打量了一下糧食袋子的大小,不用省着吃也夠一家冬日的生活了。

“老爺還道自己在朝中連一個友人都沒有,這不是就有一位好友幫着咱們麽?”李氏道,暑天時他們都以為呂居正是沒了,他卻從死裏爬回來,一家人都是無限感激上天眷顧的。

官員炭火、米糧和銀兩都有宮中撥下,但是在望京裏生活開銷極大,發下來的精細白米都是到外面賣了,換了只舂過一次的粗米回來自己舂米。老爺從不去外面跟官員走動攀關系,每年也要幾十兩銀子養着馬車裁制新衣,剩下一點銀兩還要攢着給孩子做以後束脩。

銀兩就這麽多,到處都要銀子,呂居正從益州回來每季還往直隸送十兩銀子,若不是家中無米下鍋,她也不願做出潑婦的姿态。

“這些糧食足夠我們一家吃了,年節将至,老爺不如給直隸也送一些,叫他們也過個好年。”李氏提議道,她本是極溫和的性格,老爺雖然迂腐刻板不失君子之風,他們夫妻一向和睦,也是呂居正執意往直隸送銀兩後他們才起了争端。

“不用。”呂居正搖頭,已經送過一次了,帶信回來的家仆也報那邊一切安好,兩邊都能安下心過年了。

“這些年,你跟着我辛苦了。”呂居正像根高挑瘦弱的竹竿,一陣風就能将他吹倒,李氏多出了些力氣,已經将一袋糧食拖到廚房邊上了,呂居正放下手裏正在拖動的糧食,單手握住夫人的手,察覺夫人的手掌有粗糙的痕跡,忽憶起當年他中榜春風得意的上門求娶時,李氏也曾是年輕溫柔的。

心中生出一點感慨和歉意,眨眼間他們都老了,他卻始終未能讓李氏過上不必為衣食發愁的生活。

“老爺…”李氏将手輕覆在呂居正的手背上。

*

“從錦,我的玉佩呢?”顧昭在卧房裏翻找,容從錦從茶床上起身,“哪個玉佩?”

“就是有镂空玉蘭的,起來就不見了。”顧昭急道,“是不是埋在雪裏了?”

顧昭将目光投向窗外,轉身就要出去,容從錦連忙拉住他淺笑道:“怕你弄丢,昨夜收在暗匣裏了。”

容從錦說着掀開錦被一角,在床榻內側的匣子裏摸索片刻,“喏。”

顧昭接過玉佩忽來了興致,往裏面探頭道:“從錦都藏了些什麽?”

“沒什麽。”顧昭在他身後作弄,容從錦連忙合上匣子,他越是藏着,顧昭就更是好奇,哈了手在他肩下輕撓了兩下。

“哈哈哈!”容從錦剎那間笑翻在床榻上,整個人蝦米似的蜷縮起來,顧昭還不住手,在他身上四處撓癢,容從錦斷斷續續道:“哈哈住手…王爺。”

顧昭找準機會,一個飛撲越過王妃,打開床榻內側的暗匣,裏面卻沒什麽貴重的東西,只有一疊裁得精致的雪白紙張,散發着淺淡的梅香,一看就是防蛀的紙。

顧昭好奇取出一張,見滿池芙蕖盛放,荷花掩映間兩個人影相擁着,燦爛光影點綴在他們的面龐上,柔和了五官的輪廓。

顧昭的心情陡然柔軟下來,再看其他的紙,不過六寸寬的畫紙上浮起禦花園的美景,春秋大宴上彼此的身影,更有他被诓去青樓回府,王妃把他壓在浴池裏的模樣。

有的親近,有的畫間還有別的人只是模糊了面龐,他們恪守禮數卻帶着一種旁人無法插足的親密,顧昭一張張看下來,心底有七分甜蜜還有三分酸澀,像咬了一口酸橙,酸得他打了個顫可是卻忍不住品嘗着水果的滋味,酸澀越發襯托出甘甜。

“從錦畫得真美。”顧昭單手托腮,趴在床上将所有畫紙看了一遍後感慨道。

栩栩如生畫中人衣角翩然,仿佛能嗅到荷香飄揚,畫上不分主次,顧昭就愛的是一張王妃半擡着手撫在梅花枝梢輕嗅,面龐上帶着一抹胭脂薄醉,唇角噙着溫柔笑容的模樣。

梅花都是他送給王妃的,他們婚後王妃把梅景都帶來了,霜雪時梅花淺褐色的枝條上也綻開了青色的花苞,再過一段時間他們就能一同在王府賞梅了。

“王爺喜歡就好。”容從錦的聲音柔和了幾分,似冰泉流淌遇到了暖煦陽光。

兩人悄無聲息的接了個吻,顧昭擁着他的低聲問道:”從錦為什麽把這些都畫下來,是擔心本王會忘了麽?”

“本來是想給王爺做禮物的。”容從錦不禁笑道,“是呀,王爺會忘的。”

顧昭的面色剎那間就垮了下去,鼓着腮幫像一只脹滿氣的青蛙就想要反駁,他的記性才沒那麽差呢,所有有關王妃的事情他全都記得,一件都不會忘的。

“等王爺老了,坐在廊下藤椅上打瞌睡的時候,王爺忘了也沒關系,我們可以一起翻這些畫。”容從錦淺笑着道。

“唔…”顧昭的氣悶剎那間梗在胸中不上不下的,片刻後消散了,想要瞪一眼故意坑騙他的王妃,可是兇狠的目光卻化作了溫暖的春雨,只能拉過他,在他光潔雪白的面頰上用力親了兩下以視懲戒。

他很願意跟王妃去想以後的事情。

容從錦心道,他連軍務上都給太子出主意了,他是什麽身份?怎麽能做得了太子的主,現在他沒被太子處置不過是因為他還有用,等太子騰出手來恐怕他就會了無生息的被解決。

顧昭會記得他麽?容從錦自己心裏也拿不準,他畫下這些一方面是想送給顧昭做生日禮物,另一方面是隐隐揣着的一個念頭,希望顧昭看到這些畫的時候能想起他,記得曾經有一個王妃曾和他并肩賞過滿池的荷花。

他刻意将這些畫紙做得小了一些也是這個原因,以後裝訂成冊可以塞在書房裏,太子滿意的王妃入府後不一定會留意得到,他還是希望顧昭有一點念着他的,不必太多有一點就夠了。

窗外澄澈的天幕映着積雪反射的夕陽,一點點漫進室內,爬上窗棂卧房中間擺放的白玉香爐,在袅袅升起的香霧中打了個轉,冰寒的冷光染上微醺,變得溫暖和煦,落在容從錦半散落的衣襟上。

顧昭指尖在他細膩的肌膚上游曳,明媚光束暈染在他線條流暢的肩膀上,兩道清俊的鎖骨痕跡微微凸起着,仿佛觸碰到了一塊冷玉,肌膚香膩凝雪,顧昭貪戀的沿着他脖頸一路向下,落下一路珍視的吻。

“宴會!”容從錦眼眸半閡着,整個人淡漠的氣質柔和下來,親密的擁着顧昭任由他親吻着,顧昭無意間瞥見窗外天色,忽然失色道。

顧昭赤着腳沖下床榻,連忙整理衣襟一疊聲的催促容從錦收拾,容從錦斜欹在枕頭上,心中悵然散去,雲鬓散亂笑吟吟的斜睨他:“王爺急什麽?“

”今天宮裏有宴會的。”顧昭急道,“去晚了父皇會責怪的。”

四哥死後父皇就沒有什麽笑容,賢妃娘娘幽禁青鸾宮,父皇近來陰晴不定的,責罰他也就罷了,反正也習慣了,若是責罰從錦那該怎麽好?

“王爺過來。”容從錦朝顧昭勾了勾手指,幔帳微垂,王妃衣衫半掩,一雙顧盼生輝的桃花眸眼尾帶着一點令人沉醉的嫣紅,顧昭忍不住俯身。

容從錦主動在他側顏印下一吻,手指攀着顧昭衣襟道:“臣不想去的。”

“什麽?”顧昭很急,除夕宴會非同尋常,王妃未去是要提前告假的,這不是讓父皇不滿麽。

“除非…”容從錦聲音很輕的道,顧昭連忙追問。

“王爺再親一下臣。”容從錦要求道,顧昭微微一怔,在心裏搓着手手,漲紅着面頰道:“哎,本王真是拿你沒有辦法。”

然後美滋滋的親了數下,容從錦笑得眼眸潋滟着一泓星光。

王府側門馬車已經準備好了,顧昭扶着容從錦登上馬車,向皇宮駛去。

皇宮張燈結彩,琉璃宮燈在雪地裏流轉着璀璨光芒,瓊樓玉宇恍若仙宮,來往宮婢身着生色銷金錦繡裙,楚腰纖細步伐婀娜生姿,顧昭看了一眼,默默給王妃緊了緊大氅的玄色錦帶。

好看有什麽用呀,冷才是真的,顧昭很質樸的想,莫要把他的王妃凍着了。

集英殿內,群臣攜家眷每人一張金桌,歌舞過後奉上佳肴,容從錦跪坐在顧昭身側不時為他布菜。

皇帝似乎已經從喪子之痛裏緩了過來,絲竹箜篌聲不絕于耳,舞姬舞姿秀美輕盈,煙羅水袖輕揚仿佛也讓集英殿殿內染上了江南煙雨,建元帝紅光滿面,手握酒盞眯着眼睛望着殿上樂姬,指尖微微一動,首領太監就退了下去。

皇後輕瞥了一眼前面束着高髻的舞姬,螓首蛾眉,身段纖盈,随即轉開視線。

青鸾宮的缟素數日前就讓陛下撤了,他難過了些時日也就忘了,轉念就抛開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顧昭甜蜜的吃了王妃給自己挾的菜,然後才撿了塊點心,不忘給王妃一塊,他們這邊情形和嚴謹恭順的朝臣都不大一樣,像是來用晚膳的。

七皇子劍眉微挑,拾起鎏刻着梅花花瓣的酒盞道:“兄長,我敬你一杯。”

顧昭也沒留心,端起瑪瑙酒盞豪邁飲下,七皇子笑着道:”瑞王妃今日是阖家團圓的日子,也飲一杯吧。”

“他不喜歡喝酒的。”容從錦垂眸并不與七皇子對視,拾起酒盞修長手指攏着就要飲下,顧昭劈手奪過,仰首又飲了一杯道。

除了他們新婚合卺的酒,從錦沒在他面前喝過酒,顧昭也不知道他酒量怎麽樣,不願他在除夕宴會上失禮,急飲了兩杯,面頰上泛起一坨紅暈。

七皇子放下酒盞勾唇笑道:“六哥跟王妃的感情倒是很好,真是令人豔羨呀。”

更令人羨慕的是瑞王的風流意趣,瑞王和王妃成婚後他也見過王妃數次,每次都沒有留意,印象中只是一個尋常低眉順眼的膽小雙兒,他總是微垂着首只露出一段雪白細膩的脖頸。

皇室宴會上見過幾次,不過每次都有四哥擋在中間,他也沒看清過瑞王妃,現在見了才知道,什麽叫做豔奪明霞,他的美并非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綽約,而是如明月清晖,秋水為神瓊花做骨,吐氣嫣然,一颦一笑眸光流轉間極為動人。

他六哥雖然癡傻,但誰也沒規定癡傻的人就不能有出衆的審美了。

七皇子轉動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不自覺地将視線落在了瑞王妃身上,他六哥的運氣當真好,傻到連自己有幾根手指都數不過來,讀書半天都翻不了一頁,每天只知道在泥巴裏打滾,竟真讓他找到了個絕色的,宴席上每每想到這樣的傻子能占據如此美人,就讓他心中生出些許躁動來。

七皇子其實生得面如冠玉,瑞鳳眸黑曜石似的深邃明亮,眼尾微微自然下垂帶着睥睨氣勢,唇略薄了一些,有一抹冷然,也是堪稱英俊的。

瑞王妃眸光極輕的掠過他,又回到了六哥身上,溫柔低意只在瑞王身邊服侍着,七皇子不由得心癢難耐,太子和已經死了的四哥估計是對雙兒不感興趣的,但他可知道雙兒的妙處,府中也有十幾個伺候。

他是皇子要顧及名聲,四哥那個蠢貨連這個都想不到,看得上的全都收入房中,他就不同了,府中大多都是雙兒,雙兒從外表看與尋常無異,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區別,他也不用給他們名分,既得了賢名又有實惠。

七皇子忍不住将視線投向了瑞王妃,容從錦不禁微微颦眉,太子若是在,借給七皇子一個膽他也不敢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雖然知道七皇子不敢如何,但惡心卻是一分也不少…

“六哥,我敬你!”七皇子一杯接一杯的向顧昭灌酒。

顧昭酒量本就淺,喝得暈頭轉向一杯酒潑出來了半杯,他咦了一聲低頭用手指戳着金桌上撒的酒液,拉着王妃看:“從錦,好小的湖啊。”

“王爺您喝醉了。”容從錦攔着卻不管用,顧昭還是被灌醉了。

“瑞王?”在禦茶床上的陛下問道,“他喝醉了?”

旁邊的皇後也投來關切目光。

今年的除夕盛宴皇室是冷清了一些,太子外出巡營未歸,寧親王身死,太子妃在府內養胎也沒有來,成年的皇子只有瑞王和七皇子,皇帝微一側首就留意到了。

“回陛下,王爺不勝酒力…”容從錦扶着顧昭,抽手将他交給身邊的侍女站起身下拜回話道。

“既醉了,就讓他下去醒醒酒吧。”建元帝心情舒暢,玉玄真人最近尋到了一株人參說是可以入藥,雖然功效可能不如被賢妃盜走的那只靈芝,但也是珍品了,服用必能延壽十年,皇權永固,享人間尊貴。

霎時間連他向來最看不上的顧昭也變得讨喜了幾分,容從錦行禮:“是,謝陛下。”

除夕盛宴前面有動靜,呂居正下意識擡首,在朦胧絲竹聲裏隐約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微謙和順從了幾分。

呂居正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曾聽到過這個聲音,不由得皺眉,極力回想,在他的記憶裏這道聲音…應該是更為嚣張漠然、殺伐果決的啊。

太子府的幕僚!一縷明光刺破呂居正腦海中的迷霧,他立即轉首,東宮的幕僚竟出現在除夕盛宴上,那他應該也有功名官職在身,為什麽從未見過?

呂居正坐的位置恰好守着退席的其中一條長廊,屏風半掩,一道身影攜着身邊人走來,王爺衣角上銀絲繡的蟒紋若隐若現。

呂居正視線上移,見到一張昳麗面龐,青絲間點綴着一支青鸾,明眸善睐身姿欣長,察覺到他的視線,朝他微微颔首,顯然是認出他了。

呂居正不敢置信,将視線移到了他身邊已經醉了的瑞王上,他們姿态如此親昵,能在大庭廣衆之下攙扶着瑞王的就只有瑞王妃了,他早就知道瑞王妃是個雙兒,但他從未往這個方向想過。

也沒打量過瑞王妃,一來身份不夠平時見不到瑞王妃,二來他是外臣怎麽能窺見王妃面容。

驚鴻一瞥,剎那間他所有想不明白的事情都有了答案,為什麽他的侍女不回避,為什麽太子會如此信忠一個無名幕僚,甚至他為什麽敢毫無顧忌的當場處死了益州郡丞,身為王妃,皇室宗親權利特許。

呂居正的第一個念頭是荒謬!太子竟然把瑞王妃派了出來,讓他們這麽多外臣和軍士跟王妃共處,而且雙兒怎可幹政啊!不用想就知道這件事太子定然是瞞着衆人的,他此刻掀開就能參太子一本。

若是以往,他早就跳起來吹着胡子參太子和瑞王了,卻在此刻想起了益州水患褪去後百姓的笑容,陽光映在濕潤沃土,河流平緩順暢的模樣,他左右搖擺,良久挺起的肩膀陡然垂了下去,低嘆了一聲,什麽也沒說。

侍女幫着容從錦攙扶顧昭到殿外,小樂子忙接過王爺:“王妃我們回王府麽?”

“除夕盛宴還沒散,不能回去的。”容從錦搖頭,大臣們一會兒宴會結束就能回府,皇子卻是要留在宮中守歲後才能回府。

“王妃。“宮女在身邊引路。小樂子分擔了大部分重量,顧昭還嘟囔着要帶從錦去看小湖泛舟。

容從錦半是埋怨他不懂得推拒才讓七皇子灌醉,半又忍不住心生甜蜜,即使是在夢裏顧昭也是念着他的。

從集英殿回永寧宮的路上雖有轎辇但寒夜露重染了風寒就不好了,在附近宮殿找了一間幹淨的,點上炭火退到一邊。

“去永寧宮取一件衣裳。”容從錦吩咐道,這件衣袍上面全都是酒氣。

宮女微微躬身退下,容從錦對小樂子道:“你也出去吧。”

小樂子行禮,繞過屏風守在殿外,容從錦打量着顧昭香甜的睡顏,不禁無奈搖頭,親自給他脫靴寬了外袍,讓他舒服些。

顧昭仰面躺在床榻上呼呼沉睡着,容從錦警醒不敢歇着,只在他床邊陪着坐一會。

“從錦…”顧昭半睡半醒間喚道。

“怎麽了?王爺。”容從錦連忙傾身問道,顧昭一把将他擁入懷裏,翻身側壓着昏沉中尋到他的唇瓣,微用力吻了上去。

“唔…”容從錦側首,他實在不喜歡酒味,但他微一掙紮,顧昭就發出不滿的哼唧聲,委屈巴巴的像是他才是被欺負的那個。

容從錦心中一嘆,還是微啓唇瓣,任由他熟練的游移戲弄,顧昭單手探入他的領口,挑開衣襟,寬松外衫半垂着,手掌在他赤裸光潔的胸膛上肆意游曳着。

顧昭醉時沒有分寸,力氣比平時重一些,容從錦不由得低哼了一聲,卻察覺出幾分參雜着爽利的情動滋味。

纖長的脖頸微向後仰着,擁着他的顧昭卻沒有了動靜,片刻就着唇壓在王妃唇瓣上的模樣沉沉睡去,一連串小呼嚕從他唇間溢出。

容從錦怔了片刻,才動作很輕的将他從自己身上推下去。

窗紗外,人影一閃而過。

這邊大殿雖有一個小太監守着,但兩邊側廊卻是看不見的,遠瞧間有一個宮女手裏捧着衣裳過來,七皇子才閃身避開,他走了數十步不由自主的回首望了一眼,尚在回味。

剛才從劃破的窗紗小洞中窺見的室內景象,瑞王妃不複除夕盛宴上的刻板沉默,衣衫半解,燭光掩映下肌膚雪白,骨肉勻亭,尤其是他被吻着的時候檀口輕覆風流缱绻,绮麗風光之間眼波盈盈,青樓楚館的紅倌尚有不及。

七皇子摩挲着拇指上的瑩潤扳指,半晌啧了一聲,這等美人給了六哥豈不可惜?眼下他有宏圖大業要做,暫時顧不上這些,但大事一成,想把這美人盤上手不就易如反掌了麽?

顧昭睡到一半被王妃叫醒還有些迷糊着,穿上外衣去給陛下和皇後請安,宴會已經散了,瑞雲殿內,顧昭茫然行禮:“祝父皇長壽百歲。”

“母後萬事如意。”顧昭呆頭呆腦道。

這是祝壽的詞啊,尤其建元帝現在想的都是得登仙途,千秋萬代,長壽百歲明顯不太夠用了,建元帝面色不禁沉了一分,随手讓宮人給了顧昭一個早就準備好的雕着吉祥如意花紋的金裸子。

“好。”皇後和善應道,也送了他一個金裸子,比建元帝給的那個稍小一圈,但是花紋镂刻更為精美。

“父皇,兒臣最近得了一支靈芝,想着進獻給父皇。”七皇子朝身後微一招手。

侍從恭敬将一個紅木托盤捧到建元帝面前,建元帝來了興致,親揭了托盤上覆着的絲綢,下面靈芝色帶朝陽,光涵雨露,比以前那支靈芝略小一些,但虹霓流淌唯有玄玉可比,建元帝當即意動,想讓玉玄真人現在就來看看這支靈芝品相功效如何。

“好孩子,你有孝心了。”建元帝語氣溫和了幾分。

“兒臣比不得太子殿下是為國為民的表率,只能做一些粗笨的小事,偶然得到這株靈芝就忙獻給父皇了。”七皇子憨厚的笑着道。

其實哪裏是偶然得到的,上次他就嫉妒四哥能弄到一塊巨大白玉獻給父皇,現在依附他的人多了,就廢了番力氣從南邊尋了株靈芝。

“太子仁孝。”建元帝淡淡道。

皇後看着七皇子在自己面前裝傻充愣,還诋毀太子,不由得在心底冷笑一聲,這些日子皇帝捧着七皇子,倒讓他生出許多念頭來。

全然忘記了以前瑟縮在四皇子身後,吃他剩下的殘渣剩飯的模樣了。

“衆皇子中,七皇子最像陛下,也是最有孝心的一個了。”皇後充滿慈愛的親賞了七皇子一柄玉如意,白玉瑩潤勻透,如意紋也雕得圓潤流暢,建元帝見一家其樂融融也很是滿意。

“這把玉如意你一向鐘愛,今日怎麽拿出來了?”建元帝語氣和緩幾分道。

“臣妾瞧着七皇子很是懂事,比昭兒這個不成器的強多了,自然該嘉獎的。”皇後笑道。

顧昭莫名被叫到疑惑擡首。

皇後無奈搖頭,對陛下道:“淑嫔把他教導的很好,七皇子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了,陛下也是時候為他多想着些了。”

皇帝看着七皇子滿意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僵,撇開視線随口應道:“是啊,讓淑嫔挑好的吧,你也幫着看看。”

七皇子緩緩握拳,他母妃出身低微,是個守夜的宮女,建元帝醉酒春風一度才有了他,因在太後孝期,許多谏臣參奏,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出身微賤,難為皇嗣生母。

他們互相拆了一招,顧昭還未察覺,轉頭望着窗外宮燈下隐約映出的雪景,心道,不知道兄長在哪裏,他吃上除夕的晚膳了麽?

顧昭又想起他和從錦在廊下堆的兩個雪人不知道怎麽樣了,今晚風急,莫要吹散了雪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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