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悵雪浪沾天江影開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悵雪浪沾天江影開

星如雨, 東風夜放花千樹。

顧昭閑來無事,對着廊下雪人的模樣堆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小的雪人裝進木盒。

“王爺,雪是留不住的。”容從錦抱着一個手爐, 見他将雪人小心翼翼的收進木盒裏, 忍不住道。

顧昭不語, 執拗的捧起雪放進盒子裏, 又把黑瑪瑙和碧玺對着夜色鑲嵌在了雪人眼眸的位置,容從錦安靜的坐在他身邊,看他做着無意義的事。

顧昭将盒子藏起來, 心滿意足的露出笑容,湊過來輕吻容從錦的側顏, 低聲道:“明年本王還把我們的雪人收起來。”

“嗯。”燭光搖曳間, 容從錦望了他片刻, 輕聲應道。

他們還會有明年麽?他不知道。

皇位是至高無上可觸碰到星辰的寶座, 每個人都想去摸一摸星光,但是皇室中的皇子鬥争太慘烈了, 躺在地下被蟲蟻啃咬着的寧親王就是一個例子, 有野心的皇子還好些, 至少死得其所, 是為自己的前程博過的,顧昭又做錯了什麽?

他迷糊着混了一個王爺的位置, 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斷送性命, 他喜歡蛐蛐閑來會在自己身邊打轉, 讀兩頁旖旎詞句, 給他的王妃做茶,若是生在尋常人家應該有順遂的一生吧。

太子…容從錦每次想起他,心中的渴求就重了一分, 他實在是比任何人都期盼着太子能坐穩皇位,執掌皇權。

顧昭被他柔和的目光注視着,身上暖洋洋的卻又不禁悵然,他也希望自己能飽讀詩書,能和王妃心意相通,可是那些書都太難了,他一本也看不懂。

旁人做起來輕而易舉的事情他總是做不到,于陵西、四哥他一個也比不過。

說出來的話颠三倒四,也只有王妃會耐心的聽他講完,顧昭壓下心頭的不安,又在他唇角輕吻了兩下,并不深入卻帶着幾分眷戀,“從錦最好了…”

“王爺也是。”容從錦唇角不由得噙起淺笑,顧昭的愛坦蕩赤誠毫不避忌,在滔滔人海裏,是一顆無雙的星。

他多思多想,謀定而後動,任何人的念頭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表面上再純粹說着深愛的人,私下也是謀算着自己的利益,想想也是很沒意思,唯有顧昭像一泓清澈的湖水,溫暖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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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愛上顧昭,似乎并不是偶然,而是相聚。

晨光漫過天穹,雲層似流波舒展。冰雪漫天,鵝毛大雪從枝梢浮落,王府中一簇紅梅掩映在天地蒼茫一色的冰雪裏,灼灼盛放。

一縷晨曦映在梅花淺黃色花蕊上,霜雪輕覆在梅花上,吐息間的輕拂,雪花便簌簌輕盈落下,墜在掌心裏融成沾着梅花香氣的水滴。

顧昭在王府後面的一處花園裏興沖沖的四處奔看,梅香沾衣撲面,霜雪落在他的發間如繁星點綴,容從錦幹淨修長的手臂上搭着鶴紋大氅,剛想給他披上,就被他拽進了梅林。

這片梅林是舊時慎親王府留下的,多年疏于打理,梅林早就連成一片,還是瑞王府立在這裏後,侍從才略收拾了一下,但仍能看出來梅林不像是其他府邸裏的規訓整齊,反而有幾分自在的意思。

深褐色的梅枝遒勁而具有生機,春葉未發,梅花先至,寒梅傲雪而立,不必裝點皚皚白雪,自顧自的燦然綻放,暗香浮動,在冰雪間透出清幽香氣。

“從錦!”顧昭站在一棵最為高大的梅樹旁,朝他招手,容從錦緊了緊大氅走了過去。

顧昭倏然推動梅樹枝幹,積了一夜的新雪翩然墜下,撒了他們滿身。

連眉毛和睫羽上都沾着細碎的潔白雪粒。

“王爺。”容從錦睜不開眼眸,不由得嗔怒道。

顧昭伸手幫他抹去鴉羽似的濃密眼睫上沾染的雪花,咧開嘴笑道:“你瞧,我們都變醜了。”

容從錦拂去雪粒,終于能睜開雙眸,顧昭衣衫盡染着白雪,烏發間也覆了一層薄薄的霜雪,陽光穿過枝條落在他身上,他的眼眸被映成了淺灰色,目光像是淡月朦胧下的星光,璀璨而溫柔的注視着他,不用去看他也知道此刻自己也是滿身霜雪,狼狽不堪。

可容從錦一直牽挂、躁動着的心忽然平靜下來,此朝,共白首。

他所期望的在這一刻達成了。

“是呀。”容從錦輕聲道。

顧昭先給他掃去了身上的白雪,才抖了抖自己的衣袍,白雪踩下時會發出吱呀的響聲,顧昭在梅林裏左右張望,最後才選定了一支梅枝,折下輕交到王妃的手裏,指尖已經被凍得發紅了。

“回去放到我們房裏吧。”顧昭在手心裏呵氣,微暖一暖手規劃道。

“王爺若是喜歡,不妨多折兩支。”容從錦握着梅枝,垂首輕嗅了一下,單手握住了顧昭的手指,用自己的溫度暖他的手。

顧昭想了想回身望見梅林疏影,在漫天白雪裏如煙霞輕攏,搖頭道:“不必了,它們開在這裏的時候最美。”

就像從錦似的,養在梅瓶裏一樣是翩然生姿,雲影相映,但既然見過了梅花在樹林裏的恣意灑脫,就知道折在梅瓶裏,不過是約束了他。

從前他不願意王妃出門,是怕他走得太遠,就會抛下他,但現在顧昭忽然意識到再精致清雅的梅瓶,也不過是一個囚籠,梅枝首先要立在霜雪裏,才能傲然盛放。

*

寒江上,一艘輕舟度過青山。

雍州疠疾還是瞞不住了,幾百斤的藥材運過去連個響動也沒有,雍州靜悄悄的伫立在青山後,山川成了最好的阻隔。

朝堂上。老臣們議論不休,有說應該先召雍州安撫使入望京觐見,詢問情況的,也有說雍州封鎖城門,跟附近幾個州都不再聯系,實在是詭異,不能不提防,應該先派人去附近州打探情況,再派軍隊一同入城。

在欽朝的江山上還要去打探情況,真是可笑,有幾個老臣面子上都挂不住了,卻也不得不贊同這是個萬全之策。

建元帝的方法比較獨特,回去就問了玉玄真人,玉玄真人道這場疠疾雖說來勢兇猛,但解決辦法也很簡單,只需真龍天子前去震懾即可。

大欽的真龍天子還能有誰?不就是他麽?建元帝卻比較愛惜自己,不敢以身犯險,便将視線投到了太子身上…

真龍天子,那太子是否也算是一半的真龍天子呢,些許小事,派他出馬應該是能解決了。

七皇子坐不住了,這可是要給太子一支軍隊!僅有老臣支持太子已經有了如今的聲望,若是再添軍權,誰能與太子抗衡?

七皇子和德妃商議後,德妃親自帶着點心去見了建元帝。

“陛下。”人未至,先聞軟語,德妃一襲淺藍色宮裝,雲鬓上插了一支珍珠海棠釵,愈發襯得身段窈窕,桃花傍面,她能以宮女的身份生下皇子,自然是有幾分顏色的。

雖比不上以前的賢妃明豔逼人,卻別有江南秀麗煙雨的柔和。

“你怎麽來了。”建元帝在書房看請安奏折,閑閑瞥首道。

“臣妾親自下廚給陛下做了幾道點心…”

“放那吧。”建元帝打斷她道,他對德妃的溫和完全是看在七皇子的份上,建元帝的目光在德妃妝容精致卻依舊能看出幾道皺紋的面龐上略過。

“是。”德妃不由得暗自咬緊了一口貝齒,當年她也是容色秀美,若建元帝對她多一些寵愛,也能跟賢妃似的精心呵護着容貌,也不至于容顏衰敗。

況且嫌棄別人的時候,怎麽不看看自己?

德妃亦是嫌棄不已,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成熟穩重面若冠玉的陛下了,現在不過是一個黑黃着臉,臉上都是溝壑,萎頓在龍椅上不住咳嗽被掏空了身子的家夥。

德妃退到一旁,向帶來的宮女不着痕跡的使了個顏色,宮女面帶桃花薄紅,眼波流轉,纖纖玉指端着芙蓉花畔的瓷碟放到建元帝手邊,“陛下…”

建元帝微瞥她一眼,就沒移開視線。

這個宮女竟和年輕時的賢妃有幾分相似,如桃花般明豔妩媚,水湄蘭芳,又有賢妃不曾有過的纖巧溫柔,惹人憐惜。

建元帝剎那間就回憶起他和賢妃的那些過往,手中的奏折不由得放下了…

三日後,建元帝下旨調給了七皇子一支軍隊,連同的還有幾名太醫和無數藥材,赈災糧草也是益州數倍。

七皇子雄心壯志的奔赴雍州。

騎在駿馬上,七皇子意氣風發仿佛掌握住了天下的權柄。

他并非是一時熱水上湧,沖動搶過了太子的差事,而是仔細思量過了,疠疾雖然可怕,但是只要不接近患上疠疾的流民,就會無礙,他守住路途要隘,不準流民逃竄,再讓太醫進城為百姓醫治,無論病死還是治好,一個月內就會有成效。只要雍州之亂不變成天下之亂,父皇不會在乎雍州百姓死傷了多少,他還會嘉獎自己呢。

到時這支軍隊…就是他的私軍了。七皇子眸底迸濺出野心的火光,他像每一個皇子一樣,已經準備好去争奪皇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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