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露花濃處滴真珠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露花濃處滴真珠
書房紫檀桌上, 放着一尊龍泉酒樽式香爐,爐身青灰色,造型古樸而優美, 鐵絲金線宛若湖光中的一泓梅子青, 水光潋滟透徹, 蒼茫雪色間, 燃着銀葉龍涎等香。
一縷爐煙袅,清雅梅瓶裏只斜插着一支半開的梅花,疏影暗香雲水相映。
顧昭躺在貴妃榻上睡得朦胧, 坐起來後半晌癡茫回不過神來,一縷發絲沾在他線條流暢的頸側, 臉頰上還帶着山枕留下的花紋紅痕。
他汲着鞋走到屏風前坐在書桌椅子旁的王妃身邊, 俯身把頭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久久未語。
容從錦肩膀略微傾斜, 和他依偎在一起,手指輕輕梳理着他的發絲, 像是在安撫一只大狗狗。
良久, 顧昭道:“四哥以前說你不好, 本王都不信的。”
王妃入府後管他管得很嚴, 雖然允許他玩蛐蛐鬥金雕,也不逼着他念書, 卻不許他出去混, 王妃不在的時候就由碧桃看着他, 他在永寧宮裏都沒受過這份委屈。
但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若是不在乎他,誰來管他呢?
王妃不出門時最好了,兩人安靜的待着, 有時他一擡頭瞧見王妃,就格外快活。
“寧親王還說過這些…”容從錦無語道。
“是啊。”顧昭點頭,“就是那次醉…酒樓。”
“四哥說王妃性格寡淡,難以生養本不該嫁入皇室的。”顧昭卻不生氣,嘿嘿笑了兩聲道,“四哥還說也就是跟本王成婚,還合适些。”
“王爺…”容從錦艱難道,“寧親王他不懷好意,是在諷刺您。”
寧親王那時已經是強弩之末,精神瀕臨崩潰了,自然言辭譏諷什麽話都說得出口,半分不顧及情面。
“他說我們合适。”顧昭卻很堅持,“這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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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言辭中對王妃不大禮貌,顧昭也不喜歡他,而且自從益州回來失了父皇寵愛後,四哥眼神銳利陰鸷顧昭本能的害怕想要避開他,不過四哥還是第一個提到他們合适的呢。
顧昭心中的怒氣就散去了,反倒覺得四哥順眼了些。
容從錦放下手中狼毫筆,回首無奈的曲起修長手指,食指指背撫過顧昭面龐,顧昭心地善良,縱使旁人欺辱他,他卻總是能見到一束光。
每天都笑呵呵的,見誰都是三分笑,好像從沒有心事似的。
他卻是忍不住擔憂,若有一日大局傾覆,誰來護着顧昭?顧昭的兩個強有力的靠山就是皇後和太子,皇後久病頭風時常發作,冬日裏就病了兩三次,全靠湯藥和胸中的一口氣提着精神,為太子打點。
前世,突厥兵臨城下,建元帝駕崩太子臨危受命,身披甲胄繼位親征,皇後站在城樓上送太子出城,落日瑰麗雲霞映在千軍萬馬的身後,黃沙漫天,太子的銀甲消失在天穹盡頭,皇後就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再也沒有醒過來。
她如願了,見到了太子登基。
那是顧昭的世界第一次崩塌了,顧昭喚她的聲音凄厲而怆然,可憐得像是一只被抛棄的幼獸,只能抱着她像一片幹癟的落葉似的身體簌簌顫抖着,發出低啞的哭泣聲。
容從錦不由得對顧昭生出了憐憫,皇後一生都在為太子打算,雖然過程和她想象的不一樣,但至少太子坐上了皇位,也算是如願以償死也瞑目了,可是她卻将顧昭抛在身後,始終沒來得及看一看他。
容從錦看顧昭哭得傷心,就忍不住想要哄一哄他,可是他卻忘記了孤寂裏一旦落下了一束光,就一定會被吸引、引誘,飛蛾撲火似的去撫摸淺金色的光束。
後來顧昭問他,自己會不會也離開他,他心軟了,告訴他不會的,顧昭那時好生歡喜,他卻食言了。
容從錦将他的發絲攏到身後,心中酸楚,皇後病情纏綿,非人力可改,這些日子聽說建元帝很寵着一個德妃宮裏出來的美人,難免對德妃和七皇子母子多了幾分寬和,皇後神色實在是有些倦了,容從錦擔憂她會像前世似的甚至來不及跟顧昭告別。
容從錦倏然間做了一個決定,他不能再等着了,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太子身上,壓他一張牌。
要壓,就把牌也壓在自己身上。
顧昭提起寧親王倒是有幾分唏噓,他本就不是記仇的性格,甚至還有點慫,最多是記恨他曾經說過王妃的不好,說他蠢笨可以,卻不能說王妃一點的不好。
王妃就連頭發尖都是完美無暇的。
除去此事外,他跟四哥也沒什麽大仇,四哥走後倒是偶爾會想起他們還小的時候,四哥待他也是極好的,每次上學堂都給他揣着糕點,他答不出來少傅提出的問題,少傅罰他抄書,四哥還會幫他抄兩張。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就變成胸懷天下,忙碌着大事的寧親王了,只有他被抛在舊日的洪流裏左顧右盼,不知道為什麽身邊的人都把他抛在了過去裏。
“對了,四哥還給了本王禮物呢。”顧昭想起什麽,揚聲喚道,“碧桃!”
“王爺。”容從錦來不及阻止,碧桃掀開夾棉竹紋門簾進來在屏風外行禮。
“去把四哥以前送我的一個小盒子取來,大概這麽大。”顧昭出去在自己懷裏比劃了一下大小,“找不到就去問小樂子。”
“是。”碧桃下拜道。
容從錦将寫到一半的文書收起,無奈道:“能有什麽呀,王爺別看了。”
四皇子還能對王爺有什麽好心思麽?
顧昭卻很堅持,這是寧親王送他的最後一件遺物。
容從錦心道四皇子敢刺殺王爺是仗着不會有人發現,他送到王府的禮物卻是不敢做手腳的,追查起來肯定會牽連到他,估計是随手哄王爺的。
就由着他讓碧桃去找,碧桃細心雖顧昭沒吩咐過,卻凡是王爺帶回來的東西都仔細的收了起來,不多時就跟扶桐翻找了出來捧到書房。
“下去吧。”顧昭再看到這個紅木雕漆嵌寶的精致錦匣也是百感交集,錦匣上山水花木依舊,那個人卻已經不在了。
顧昭捧着錦匣回來,毫不費力的将容從錦抱在自己腿上,單臂擁着他道:“我們一起看。”
容從錦身子一輕,健壯有力的手臂緊攬在自己腰側,鼻尖嗅到的盡是顧昭沾染着檀木和松柏似的帶着一分淡淡苦澀的清香,在他腿上不自覺的輕晃了一下,連忙抱住他的脖頸,面龐卻悄悄的染上紅暈。
顧昭的相貌身材确實沒得說,俊美高大,皎若太陽升朝霞,在皇室貴胄間極為出衆,就是站在太子身邊也是毫不遜色的,以他私心看,更是不由得心生悸動。
顧昭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撫錦匣邊緣,略顯傷感的嘆息一聲,追憶起那些跟四哥在午後玩耍的過往,然後指尖碰到了有些尖銳冰冷的銅片鎖扣上,單手挑開。
錦匣裏滿目都是造型精美圓柱形的瑩潤玉石,在陽光下泛起柔和光澤。
“哇!”顧昭贊嘆道,四哥竟然這麽大方?
“啪!“容從錦看清錦匣裏裝的什麽,顧不得心緒牽繞,春水潋滟,卻是條件反射般迅速按上了蓋子,胸膛猶自激動起伏着。
面頰染上一抹緋紅,卻是惱怒的。
顧昭只看到數枚玉石,錦匣蓋子就被王妃蓋上了,不禁茫然道:“從錦怎麽了?”
“王爺怎麽能看這些…這玉是不正經的東西。”容從錦不禁怒道。
“兄長也送了本王一塊美玉啊。”顧昭先是點頭,王妃說什麽都是對的,片刻後困惑的小聲道,兄長為什麽送他不正經的。
“這…這不一樣。”容從錦難得磕絆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
顧昭小心哄着他:“不要着急哦,呼氣,呼呼呼。”
容從錦:“……”
片刻,他好不容易緩了過來,顧昭又打開盒子,拿出一枚中等大小的玉石在面前比劃着,那玉石雕刻得極為精美,脈絡造型甚至微凸起的虬結青筋都雕刻了出來,顧昭用圓頭戳了戳自己臉頰,欣賞玉石色澤,逐漸皺起了眉頭:“有點像…”
說着,顧昭垂首對着自己身下對比,他也不是全傻的,只是皇後擔心他被宮女引誘,被人欺瞞,格外拘束着他些,不過顧昭自己還是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掀開外袍一個勁的比劃着。
看他憨憨模樣,容從錦半是無語半是心悸,連忙擡手想将錦盒推遠些,顧昭猛然擡手按在容從錦手上。
容從錦指尖微微一顫…
“太小了。”顧昭喃喃道,打開錦匣重新取出一枚大的,又埋頭仔細對比起來。
連空氣仿佛都變得火熱了幾分,容從錦不敢出聲,悄悄站起來往外面踱去。
“從錦!”顧昭牽住他的衣角,眼底亮晶晶的注視着他。
容從錦身子不由得略僵,片刻轉過身來,艱難用兩指夾着顧昭手裏的玉柱,打開錦匣放進去,哄道:“王爺是好夫君,不能看這些東西的。”
顧昭震驚:“那本王自己也有啊!”
難道要切掉麽?顧昭陷入了巨大的震驚裏,好夫君都要做出這些犧牲麽?
“是…但是,不過。”容從錦連起了幾個頭,都不能昧着良心對着顧昭圓溜溜的黑亮狗狗眼騙下去,頹然俯身擁着他,在他耳邊輕說了幾句。
顧昭的眼睛像是染着一簇火,陡然亮了起來。
“從錦…”顧昭舔了舔唇角,“那我們試試吧。”
容從錦纖長眼睫輕盈顫動,像是掩着星光的門扉,流露出一點淺淡柔和的光,低聲道:“好…”[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