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尚思為國戍輪臺

第50章 第五十章 尚思為國戍輪臺

“當啷”一聲, 淳于郎将本能格擋開羽箭,鋒利箭頭在長.槍精鋼的槍刃側面撞出一簇火星。

“列陣!”淳于郎将揚聲道,七皇子見一擊不中, 憤怒甩開長弓在高處吼道, “郎将叛國, 人人可誅, 給我殺!”

箭雨又快又密,雨點般向山下襲來,幾乎遮蔽了陽光, 淳于郎将一把推開身後百姓,悍然将他撞入山林, 手中長.槍猶如蛟龍連成細密的銀光, 将他身邊護得滴水不漏。

不斷有兵刃撞開羽箭的聲音, 還有身邊人中箭後的一聲悶哼, 随即就是重物砸在地上的聲音,羽箭穿過胸膛時是沒有聲音的, 淳于郎将眼角餘光只掠到身邊人一個接一個倒了下去, 腳下濕黏着, 是鮮血融化了積雪, 潺潺小溪似的彙淌到他身邊。

散發着淺淡藥香的藥材浸泡在了猩紅的血水裏。

淳于郎将身上密布着大大小小十幾處傷口,最嚴重的是左胸的傷口, 随着呼吸不斷有鮮血順着甲胄滴落。

淳于郎将已經殺紅了眼, 這些人都是他從西北帶出來的, 手足兄弟不過如此, 沒死在虎視眈眈的敵國手裏,卻死在了七皇子手裏,他再無言面對父老了。

“殺!”以高對低, 以衆敵寡的幾輪羽箭過後,七皇子高傲的仰起頭,抽出閃爍着寒光的利劍,劍尖微垂着狹長銳利的眼眸透露出睥睨氣勢。

“将軍,走。”一個親兵退到他身邊嘶吼道,他左臂已經中箭,不自然的垂在身側,帶着棱型血槽的箭頭深深沒入他的盔甲,殷紅的血蜿蜒在銀甲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抛下長.槍抽出腰側長劍,以下自上反手削斷了箭身,身軀半護在了淳于郎将身前用盡全身力氣大聲道,“我等已經為國盡過忠了,今日兄弟們不能都埋在這。”

前兩輪羽箭時他們勉強還能組織得起防守,護着能跑的百姓都跑了,也該為自己考慮了。

說着,他挑起利劍,擰身用劍柄在淳于郎将身上一撞,他們已經偷着給雍州的百姓送給幾次藥材了,知道他們是從山腳下的一條狹窄陡峭的小路爬上來的,積雪路滑,撞下去還有一線生機。

”不!”淳于郎将瞳孔收縮,拼命用長.槍插在地上試圖緩住墜勢,一路枯枝橫折,雪花激揚,铛的一聲,他後腦撞在一塊巨石上,閃爍着銀芒的長槍脫手而出,如一只折翼的鷹墜入山澗。

親兵橫劍在前,再斬數人,後單膝跪地,以長劍撐着身軀屹立不倒,七皇子命人取了盾牌長.槍緩緩逼近,士兵膽顫靠近,從盾牌的縫隙中探出長槍往他身上刺去。

親兵翻倒,維持着生前的姿勢,手中依舊握着銳利長劍,唇角竟略微翹起猶帶笑意,衆人這才發現他已經死去多時了,雪花席卷着長風掩落已經逐漸幹涸的寥寥血跡。

七皇子憤怒将一衆叛軍斬首示衆,以儆效尤,軍營內人心惶惶,淳于郎将雖不是他們的直接上峰,卻也是一起上過戰場的同袍兄弟,如今跟随他的人卻落得如此下場,衆人不由得兔死狐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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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上峰竭力壓制底下議論的聲浪,但軍士們還是失去了鬥志,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留在這裏看首雍州百姓,巡守未免懈怠了些。

七皇子性命尊貴,如何容得下這幫人疏忽大意,更是氣得在自己的軍帳裏破口大罵,不願去見這些粗魯蠢笨的小兵。

“殿下息怒。”定西将軍走進大帳,見七皇子神情陰沉,拱手道,“底下的人都是一些沒有見識的家夥,夏蟲不可語冰,殿下不必與他們一般見識。”

“重要的是,雍州城。”

“本王知道。”七皇子不耐煩的站起身在帳內高臺上踱步,煩躁道,“父皇已經來了兩道密旨詢問雍州城的情況,讓本王少費些銀錢、藥材,早日處理完時疫回到望京。”

但這是他能控制的麽?他還不知道建元帝摳門只想在自己身上奢靡享樂,若是能讨好父皇,誰願意做這個苦差事?

霜崖關一撤,雍州城內的流民就會湧入益州等地,甚至是望京,那他就是想給建元帝獻上一個禮物,但等禮物到建元帝面前,建元帝滿是期望垂頭去看時,他一腳蹬在了建元帝臉上。

七皇子現在是騎虎難下,誰知道時疫爆發這麽慢…若是得了時疫的人都死完了,他也好交差了。

七皇子心裏微微一動,定西将軍道:“卑職有一計。”

“講。“七皇子沉聲道。

“雍州城尾大不掉,浪費多少藥材都是無用的,不如…讓雍州患病的百姓少些痛苦。”定西将軍悠悠道,“也好讓其他百姓早日回去耕種。”

七皇子步伐停頓,側首凝視定西将軍片刻,定西将軍巋然不動,任由他打量,片刻後七皇子爽朗一笑,拍了兩下他的肩膀道:“這才是大将之風!”

将軍若不懂得取舍,又怎麽能成為名将呢。

“承蒙殿下不棄。”定西将軍下跪道。

七皇子親手扶起定西将軍,兩人做了一番商讨。

數日後,七皇子在城外設立青帳,名為疠人坊,設醫官湯藥提供住所飲食,更有專人為病人提供照顧。

開始時衆人皆不相信據守在霜崖關近一個月的七皇子會有這種好心,只有幾個家中數人病倒,且沒有藥材留在家裏也是等死的雍州城百姓抱着試試看的心态,将人送了過去。

一周後竟有幾個康複回來了,雖瘦了一圈但是精神倒是不錯,左鄰右舍忙去詢問,提到在疠人坊的待遇不由得點頭道,“地方寬敞,也有郎中診治,劉嫂子沒救過來,郎中還說若是早兩天去沒準能保住命。”

從疠人坊出來的人差不多有送進去的一半,回去後不少人就動了心,把自己家裏的病人和已經在土地廟躺着的人都送了過去,希望七皇子發慈悲救他們一命。

百姓即使被騙過殺過,明知道火光是灼人的,但是有一線生機還是願意去試一試。

“将軍…”孤巷裏,單薄的木門被輕推開發出一聲吱呀的響聲,一個中年人走了進來小心翼翼的喚道。

“不要再叫我将軍了,我已經不是将軍了。”健壯修長的男子半倚在床頭的木櫃上,神情恍惚,片刻微閡上眼眸,掩住了眸底的一絲傷感。

那些曾經跟随他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是…先生。”中年人換了個稱呼,佝偻着腰一步步蹭到他面前,低聲道,“上天垂憐,貴人終于回轉主意,願意搭救我們了,可若不是您,他又怎麽會改變主意呢?”

“我們都是感激您的,大家商量過了,也沒什麽好的東西,您不要嫌棄。”說着,将手裏的一個小布包打開,裏面都是散碎銀子,零散了些數量卻多,加在一起也有幾十兩銀子了。

中年人躬身道:“您盡管在我們這裏休息,絕不會有人來打擾您。”

對方人始終閡眸不願意開口,中年人也不勉強,放輕腳步給他換了新的水和食物,将原來那些絲毫未動的撤出去,走到門口将要掩上房門,忽聽裏面有聲音道:“你們相信七皇子會有如此好心?”

“這…大家的性命也是性命,七皇子是皇子,沒準他想通了。”中年人身影一僵,猶豫着道。

“随你們吧。”對方咳嗽了兩聲,單手按住了隐隐作痛的胸膛,無奈道。他有什麽資格來勸誡旁人,那些曾經相信他的人都埋在了雪裏。

雍州城幾乎家家戶戶都送出了家裏病得最厲害的,時疫雖然還未過,但是衆人已經提起精神開始期盼積雪融化後的新芽了。

誰也沒有意識到即将迫近的深夜。

幾天後,一個踉跄染血的身影,在濛濛月色下撲倒在了阡陌路間,犬吠聲響了起來。

留下的人家點着燈披上外衣出門看,地上的身影在月光下淡得幾乎像一道影子,幾個人猶豫着圍了上去,誰也不敢上前,片刻後一個膽大的湊了上去,燈火映着面龐才驚愕道:“這不是秦二柱麽?”

“什麽?”聽到是認識的,鄰居連忙上前翻開一看,果然是秦二柱。

“他不是被他們家的人送去疠人坊了麽?”

“他們家的人說他好多了,可能過兩天就能接回來了,怎麽弄成這樣了。”就是災年的驢也沒有他受得這麽厲害。

“快扶起來。”衆人七嘴八舌道。

有老人見多識廣,拍腿道:“他這是沒東西吃,吃了一肚子雪,快給他弄點熱水,慢慢給他蘸着喝,屋裏生火但是不能太暖。”

秦二柱被擡到屋內,有人生了火,死了這麽多人,總是能找到空出來的屋子和柴火,秦二柱剛清醒過來,就抽着氣往後爬去,雙手抱頭道:“別殺我,別殺我!”

“誰要殺你啊?”衆人摸不着頭腦,有人叫郎中,“您給他看看,是不是燒糊塗了。”

“沒發燒啊。”郎中上前切脈道,秦二柱只見燭火搖曳,一個人影不斷靠近身子本能向後仰,差點暈了過去,留着長須的老者貼近了,秦二柱看清才茫然道:“錢…錢郎中。”

“醒過來了。”錢郎中欣慰道,有一個婦人湊上去道:“二柱,你怎麽自己回來了,我們家的人呢?你見到了他麽?什麽時候回來。”

“回不來了…”秦二柱喃喃道。

衆人當即面色大變,他們多少都已經患上了疠疾,只是症狀較輕想把好的條件留給家人,自己才扛着沒去疠人坊,而是留在家裏抱團取暖,忽聞噩耗,婦人當時就站立不住了。

身邊的人忙安慰着,這疠疾本來死亡率就高,即使是第一批回來的也是只回來了一半,好不容易見到一個從疠人坊回來的,衆人都連忙上前打聽自己家人的情況,可是不管誰去問,秦二柱都是一句:“回不來了。”

衆人以為他傻了,老者咳嗽兩聲,上前問道:“秦二柱,你是怎麽回來的?”

混沌的秦二柱眸底多了一絲清明,七尺高的男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半夜起來撒尿,看他們擡着劉大哥往外走,都擡走好多人了,說是開了新的疠人坊,那邊條件好醫官醫術也好,我這病總也沒好,就想着摸上去,看能不能混到那邊去治病。”

這秦二柱雖也住在城裏,但祖上是獵戶出身,傳了他一身狩獵的本事,最擅長潛行,經常趁着天氣好的時候去城外山上打獵,有時候還能打到鹿呢。

“誰知道…我悄聲跟着他們翻過了山,身上不舒服就要跟不住了,可是心裏卻奇怪荒山野嶺的環境還不如我們那邊,哪裏有什麽疠人坊?”秦二柱眸底流露出驚懼的神情,低聲道,“我就看見,他們一刀砍在了劉大哥脖頸上,然後把他丢到了一個大坑裏。”

月色朦胧,他隐約透過帶着薄霧的清輝,看到那坑裏層疊着的全都是人的軀體。

劉家的雙腿一軟,毫無聲息的倒了下去。

“快把她放到隔壁去休息。”老者指揮道,“錢郎中給她瞧瞧。”

秦二柱吓破了膽,連夜就逃了,各條要道都有官兵看守,但他是常去山林狩獵的,知道怎麽找一些獸類走的小道,才讓他摸了回來。

但也是精疲力竭,若不是狗叫聲,等到天亮也凍僵了。

那些在大坑裏的正是他們的家人,衆人群情激憤,他們如此順從不過是想給家人換得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如今四面都是死局,那他們的順從就成了一場笑話。

“七皇子不會就此收手,他會結束疠疾,用另一種方式。”淳于郎将站在後面咳嗽兩聲道,“你們還要坐以待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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