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夜芙蓉紅淚多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一夜芙蓉紅淚多

顧昭還是愛幹淨的, 沐浴梳洗後确定自己身上泛着澡豆的清香才放下心來,坐在鶴膝桌旁的交椅上擦着半幹的頭發。

“我來吧。”容從錦接過他手裏的棉布,在他身旁專注的拭去他發絲上的水汽, 顧昭年輕又生活優渥, 他的發絲蓬松而有韌性, 像是上好的緞子, 泛着柔亮的光澤。

已是黃昏,天寒色青蒼,飛雪拟作穿庭花, 江心上的船只順流而下,顧昭借着夕陽瑰麗流波在飄若柳絮的雪花間, 斜望着他, 唇角不自覺的翹了起來。

船艙的甲板随着潮流颠沛而起伏, 房間裏的裝飾也不如王府精致, 處處透露着局促和緊迫,連王府的柴房也比這裏強一些, 可是顧昭的心裏卻是前所未有的愉快。

天色已晚, 為了安全考慮船艙內不能點起枝桠形的燈柱, 只有桌案上放着的幾枚蠟燭安靜的燃着, 室內燭火昏黃躍動,映在容從錦的面龐上, 似明月旁玉帶般籠罩的纖薄銀白色的煙雲, 無損他的美貌反而添了幾分朦胧的白皙昳麗。

讓他回想起聖節大宴後他們在绮樓高閣上相會的場景, 他心中的悸動和滿足與那時一般無二, 顧昭仰頭撞在他給自己擦拭發絲的手心裏,“從錦…”

顧昭耍賴似的語氣令容從錦心底微微一顫,他向來是無法拒絕顧昭的, 更不用說他刻意的放低聲音了。

容從錦不由得提起心神小心應對,怕他提出什麽自己無法達成的要求。

顧昭卻安靜了良久,只聽得到江面上呼嘯的北風和輕微的燈火鳴爆聲,久到容從錦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顧昭低聲道:“我待王妃的心,就像是王妃待本王的心。”

不計成本不計後果,他們只是想靠得近一些,感情的複雜超出了顧昭的邏輯能力,旁人剎那間就能想明白的事情,他需要許久才能理解,感情是七分甜蜜三分酸澀,他一直欲罷不能的反複品嘗着這個滋味,他日日夜夜的都想着同一件事,才明白了為什麽王妃會幾次違背他一定要離府。

感情裏是有你我的,但是期盼對方過得比自己更好的心卻是不變的。

容從錦的眼眸裏忽然浮起一層氤氲的水汽,從背後靜靜的擁住他低聲道:“王爺比臣要聰明多了。”

顧昭有時候傻乎乎的,有些時候卻像個智者,能看透事物的表面直達本質。

“你要去雍州是麽?”顧昭手掌搭在他手背上道。

“是。”容從錦沉默片刻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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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雍州那就去吧,本王不攔着你。”顧昭堅定道,“但是本王要跟着你。”

“這趟或許會很難,我們可能都沒命回來了,那本王也要跟着你。”顧昭清晰的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望京裏已經開始流傳雍州的謠言,說那裏是閻羅地界,去的人九死一生,連官兵都叛變了,機敏善變的七皇子都沒回來!

兄長遠赴漠北,臨走前他去問兄長,兄長駁斥全都是無稽之談,轉眼卻将人手安排在東宮內外,将東宮安排得周密穩妥,更給嫂嫂留下許多可用的人和一批藥材。

顧昭就知道兄長是在騙他,兄長離京那日,衆人都來送他,威風凜凜氣勢萬鈞,母後的眼淚把帕子都浸濕了,可另一邊王妃的隊伍卻很低調,他不禁想兄長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仿佛熠熠當空的烈日,他的一舉一動牽挂着無數人的前程,但又有誰會記得他的王妃呢?他們在房間裏鬥蛐蛐,吃一碗冰酥酪時的純粹的快活。

這些都太不起眼了,不是麽?可這就是他期待的全部生活啊,這才是他為什麽心甘情願的躺在一個箱子裏也要偷偷跟上船,沒有從錦,瑞王府就是一座冰冷的金屋子。

“不行…”容從錦手指一僵,硬下心腸道。

“父皇本就是讓本王去的。”顧昭聳肩道,“父皇若是知道本王沒去,他一定會生氣的。”

“您在威脅臣麽?”容從錦停頓一瞬詫異道。

“只是實情。”顧昭低聲道,父皇一直都不喜歡他,這是抗旨的重罪,兄長是天潢貴胄,皇室一團和氣,可以既往不咎,從錦作為知情人之一,他卻是承擔不起的。

容從錦竟然有一絲欣慰,王爺也懂得談判了。

“而且…本王都到這裏了,在箱子裏好擠的。”容從錦欣慰不過三秒,顧昭又開始賣慘,“沒吃沒喝,船搖晃時箱子也會跟着晃,本王在裏面撞得滿頭包。”

容從錦憋着氣,顧昭轉頭斜睨他,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頭上:“從錦摸摸看,是不是滿頭包。”

“撲哧!”容從錦沒忍住還是笑了出來。

包沒摸到,倒是見到了一個傻子。

“王爺留在船上吧。”容從錦放輕了動作,将他的發絲松松的束在一起,又讓他用膳。

顧昭得到王妃許可,由衷松了一口氣,他好像回到了王府似的也不再挑剔環境簡陋了,有王妃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給他個皇宮都不換呢。

*

次日,顧昭在船上轉了一圈,負責易容成他模樣的侍衛見到另一個瑞王差點以為自己沒睡醒,不過很快就被扶桐拉走了。

“這是什麽?”顧昭走到廚房,指着一個黑中泛黃的東西問道,他前兩天就在廚房看到了,覺得應該是吃的,他似乎嗅到了食物的氣息,但是不敢拿怕有毒,最後還是帶了個饅頭跑走。

“回王爺,這是…糜子窩窩。”廚娘誠惶誠恐道。

“嗯。”顧昭點頭,用指尖小心翼翼的戳了一下,“能吃麽?”

“能的。”廚娘連忙點頭,顧昭掰下一小塊,被燙得來回倒手,片刻小心翼翼的放入口中,只吃了一口他就震驚得睜大了眼睛。

“呸!”顧昭勉強咽下一部分,但是喉嚨受不了粗粝的刺激,直接把殘渣吐了出來

顧昭顧着禮儀,到船窗方向雙手撐着窗框吐了一陣,“這是吃的?你騙本王吧。”

顧昭一雙星眸回首打量着廚娘,流露出懷疑的神色,他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瑞王了,現在被王妃捧在手上,教了不少生活常識,十次裏至少有五次能分辨出旁人是不是在騙他。

“不敢欺騙王爺,這确實是吃的。”廚娘也是個實在的,見顧昭懷疑她立即就着急了,拿起顧昭掰了一點的糜子窩窩吃了兩口。

顧昭看廚娘粗笨的手指握着糜子窩窩毫不費力的大口吃着的模樣,頓時心有戚戚:“行了。”

顧昭擺手回了房間,一路上見到他的人的都俯身行禮,船邊重巒疊嶂江水如碧,景色壯闊染上一層疏離的雪色,更添幾分風雅,可顧昭憑欄而望,卻見到了岸邊上的人衣着單薄,披着雪花像是寒風裏的一座雕塑。

顧昭回到房裏,王妃正跟侍衛交談,見他進來對侍衛道,“你先下去吧。”

“王爺怎麽了?”見顧昭悶悶不樂,容從錦起身疑惑道。

“從錦的衣裳暖和麽?”顧昭拽了下王妃身上的淺色大氅,室內染着炭火,容從錦只穿了一件領口滾了一件雪白狐皮的錦衣大氅擋一擋江上泛起來的水汽。

“嗯。”容從錦颔首,又擔心問道:“是王爺出去有些着風了麽?還是誰欺負您了。”

“本王的衣裳也暖和。”顧昭說不上來,想了許久嘆息道,“本王覺得對不起廚娘。”

“啊?”容從錦跟不上他的思路。

“本王身為皇子,人人都來拜我,大家都說本王是真龍之子,是大欽的主宰,可是本王卻要讓她吃那種東西。”顧昭坐在雕刻着祥雲的交椅上垂頭喪氣,這就好像他把看中的蛐蛐收在了蛐蛐罐裏,每天卻只給兩片幹癟的菜葉。

他愧對旁人的信賴。

“王爺是個好人。”容從錦問了一遍經過,俯身擁住他道。

顧昭搖頭:“本王是好人,也是個沒用的人,哦父皇…他是個只想着自己的。”

這一次容從錦沒有再阻止他批判皇室,他不知道能陪王爺多久,希望他能學會自己思考。

“若是有朝一日…本王希望天下人都能吃得飽飯,吃得上雞腿。”顧昭低聲道。

容從錦不由得淺笑,他愛上顧昭大約是因為顧昭是和他截然相反的人,他冷漠而精明,顧昭卻是個理想家,做事坦誠熱忱,天下人能吃得上雞腿,這是個龐大的願望啊。

可是顧昭至少敢去想一想。

“臣希望太子能做到。”容從錦在他耳邊輕聲道。

*

星辰璀璨點綴在如墨流淌似的夜幕上,伴着溶溶月色,空氣泠冽帶着雪花的清爽。

顧昭将一支蠟燭放在容從錦身邊,坐下道:“晚上不要看書了,會傷了眼睛的。”

容從錦擡眸,放下手裏雍州傳來的信件,顧昭從未離開過望京,自幼有無數人服侍着,在船上卻只有扶桐和幾個外面的侍從服侍,許多事情都要自己親自動手,他好像剎那間就懂得了人間疾苦。

昨天還跟他說,原來不是每個人的餐桌上都有六七道菜。

船在水波上輕輕搖曳,蠟燭站立不穩向下滾去,顧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蠟燭中間,不知所措的握着蠟燭,片刻索性将蠟燭舉到容從錦面前,自己給他當了燭臺。

“把蠟液滴出來些,就能固定住了。”容從錦輕聲道,說着接過蠟燭微傾斜,燭火間有幾滴澄澈的燭淚落下,轉為半透明的蠟片,容從錦将蠟燭放上片刻撤手,紅燭果然立在了桌角。

“哦!”顧昭恍然大悟,自己又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容從錦不禁失笑,片刻笑意微斂,傾身在他側顏輕輕一啄,似朔風曳過山巅的雪花,又像是蝴蝶背起雙翅落在芙蕖中心時花蕊的輕顫。

顧昭恍惚望着他,像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就得了一個吻。

“王爺…”容從錦輕聲喚他,琥珀色的一雙桃花眸裏清晰的倒映着顧昭的身影,他本以為再無相見之時了,可是顧昭卻神出鬼沒的又出現在了他面前,少頃,他的眸底泛起潋滟波光,低聲道,“你抱抱我吧。”

他好累,可是心裏卻渴望着顧昭的親近。

“哦。”顧昭悶聲應了,起身将他抱在懷裏,雙臂擁住他的後脊,讓他埋首在自己的胸膛裏,像是哄孩子似的拍着,“累着了吧?”

容從錦沉默一瞬,無奈道:“臣不是這個意思。”

顧昭沒有絲毫绮念,又給他捏肩,絮叨道:“你現在覺得自己強吧,以後老了就知道累了,母後就是這樣,以前能幾天幾夜的準備宴會,現在總是頭痛。”

從錦比母後還多思多慮,沒準以後也會有頭痛的毛病,顧昭擔憂王妃的身體,暗道從錦不能再忙着公事了,也得休息一下。

“王爺,讓臣服侍您吧。”容從錦打斷他,聲音幾乎融在江水潮湧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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