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梅花滿地堆香雪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梅花滿地堆香雪
“什麽?”顧昭愕然道, 整個人像是灰撲撲的被啄過的野雞,撲騰着沒有幾根羽毛的翅膀呆立在江上呆晚風裏。
他如此緊張,容從錦心底的那分赧然就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逐漸泛起的柔和甜蜜。
“王爺沒聽清麽?”容從錦微退開些許, 仰首專注的望着他, 淡色唇瓣微啓低聲道, “臣想跟您…在一起。”
“就是那日新婚之夜沒做完的事情。”容從錦的聲音又溫柔了幾分,幾乎比窗外的江水波瀾更加輕柔,他只要想起那時顧昭還傻的以為親親就是同房, 就覺得好笑,可是卻忍不住覺得甜蜜。
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所圖, 有不得已的苦衷, 即便是兄長父母疼愛他, 他也知道什麽時候該退讓, 不讓他們為難。這才是為人處世的道理,誰都不可能站在你的角度考慮, 唯有顧昭, 他是全心全意毫無顧慮的愛着自己, 這種不摻雜一絲利益考量, 純粹真摯的感情,實在是太過熱烈而赤誠, 他的沉淪來得意料之外, 卻又在情理之中。
此夜, 他盼着能和顧昭天長地久。
“在這?”顧昭先是意動, 然後不經意間打量了身邊房間,連忙搖頭,“太簡陋了, 本王要回府。”
顧昭雖然沒有潔癖卻也是皇室金尊玉貴養大的,這艘船若非王妃也在上面,他是絕不會落腳的,顧昭內心還是個皇子…況且他也覺得委屈了王妃。
“連龍鳳燭都沒有。”顧昭小聲嘟囔。
“那有什麽。”容從錦起身将剛安穩粘在桌子上的紅燭掀下來,右手端着走到床榻旁,随手将紅燭以同樣的方式固定在了枕畔,低聲道:“這就是我們的合卺龍鳳燭了。”
顧昭磨蹭着走過去,垂首看搖曳着的暖橘色燭火,又擡首望向容從錦似乎想判斷他是不是在開玩笑,倘若他的生活可以被稱為衣食無憂,那王妃的生活就是精致優雅,王妃在王府時比他這個皇子還驕矜呢,他無法想象兩人在一艘江面上的長船裏伴着夜色晚風、露水星辰彼此親近的場景。
不過為什麽他這樣想的時候忍不住會覺得激動呢?顧昭迷惑的望着自己身下逐漸支起的小帳篷。
你為什麽不聽指揮?顧昭威嚴的在心底想道。
“過來吧。”容從錦見顧昭一副天人交戰,面龐上憋得紅撲撲的,眼底卻不時流淌過流星般的明光,雙手握拳的模樣就不由得好笑,坐在床邊微擡起手,手指一攏召他過來。
顧昭還在思考為什麽他的大腦不能控制他的二弟,步下已經不自覺的挪了過去,他再回過神來,一雙微冷修長的手已經搭在他的青玉銙蹀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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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從錦微垂着眸,纖長濃密的睫羽在眼下投落一片細膩的陰影,潔白如花樹堆雪般的肌膚上泛起淺淡的緋紅,顧昭的心剎那間空了一拍,然後徐徐有力的舒張,每一次都讓他心底湧起更深處偾張出的期許和情思,盈盈梅香覆落清雪攏在彼此身旁,似又回到了那個張燈結彩王府遍覆紅綢,他手持摻金紋喜秤挑開蓋頭,見到意中人朝他淺笑的模樣。
芙蓉暖帳,船廂香暖不勝春,梅香簌簌飄然墜落,浩瀚星辰點綴着墨色的夜幕,瞬息千裏的波瀾映着朦胧的月色,繁光遠綴天邊,璀璨動人的銀河疑似彙入波光粼粼的江面。
顧昭不自覺的跌落在溫柔鄉裏,身軀交纏呼吸仿佛都熏暖了冰雪裏的梅瓣,梅香染上春日裏的薄醉,單薄的床板發出細微的吱呀聲,百忙之中一只手探出來,摸索兩下從銅鈎裏拽出薄紗幔帳,輕軟薄紗如水波般滑落,在半空中蕩出一道甜蜜的弧線。
顧昭是懵懂且熱烈的,他像是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寶貝,珍惜的一遍遍吻着容從錦的唇瓣,燭影搖曳星光墜落在他眸底。
他面前的意中人半褪衣裳,江邊微風裏躍動着的一星燭火映襯出勻稱纖細的身軀,暖橙色的燭光傾瀉之處肌膚泛着雪白瑩潤的光澤,當真是雪為肌骨月為神。[1]
“那我們試一試吧。”顧昭舔了舔唇,鬼迷心竅的哄道,“本王那個特別小,哧溜一下就進去了。”
“噗!”容從錦不合時宜的笑了出來,浪漫暧昧的氣氛都消退了幾分。
顧昭特別着急:“就是很小呀,從錦還親不親了!”
急得顧昭在心裏瘋狂搓手手,他就像是水獺似的,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塊合适的石頭仰着胸脯敲開了緊閉着的蚌殼,剛看到雪白顫悠悠的貝肉,還沒來得及湊上去親一下,貝殼翻身掉進水裏撲騰遠了。
顧昭垂頭喪氣,把嘴閉緊了,下次他不說話了。
“親,當然親。”容從錦笑得身軀微微蜷縮着,笑夠了又湊過來玉石似的手臂親昵的勾着顧昭的脖頸,在他唇角親密的接連吻了兩下。
顧昭星眸微睜,身上冒起了幸福的粉紅色泡泡,仿佛看見貝殼又自己游回來了!這次他機智的閉了嘴,有力矯健的手臂擁緊了容從錦,兩人一同墜入江面上的瑰麗幻夢。
清風徐過,梅花花瓣紛紛揚揚的帶着疏離清香打着旋撒落在清澈溪面上,滿天璀璨星辰劃過一道絢爛的軌跡輕柔曳落在溪流裏,泛起細碎的潋潋銀光,梅香清淺氤氲。[2]
“我改變主意了,我想要你永遠記得我。”容從錦眸底含醉,春光拂面,搭在顧昭脖頸後的手臂微微用力,将他壓向自己,在他耳邊眷戀的輕聲道。
因為愛你,所以願意放棄,但現在自私的想要讓你記住我,卻是我已經不能容忍旁人得到曾經你給我的愛,即使是一絲一毫,也讓他想到心底就傳來牽扯着的鈍痛。
“本王當然記得你。”顧昭手指插.進他的指縫裏,垂首在他頸側細密的吻着低聲道。
倘若他和從錦沒有這段他求來的緣分,而是遠在天遍可望而不可及的侯府公子,以後的名門宗婦,他永遠不知道身後有一個人偷偷的心悅他,那也沒有關系呀,從錦在他心裏始終會是特殊的,永遠沒有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這裏已經有人了,顧昭暗道。
*
“公子。”次日扶桐打水進來,在屏風後輕聲喚道。
“進來吧。”容從錦聲音喑啞還有幾分慵懶情意,他随意穿了件衣裳,扶桐繞過屏風,放下銅盆半掀開幔帳,看清床裏褪下的衣衫堆疊在一角,王爺睡顏沉靜的模樣,指尖就下意識的微微一頓,片刻似無所察覺的攏起幔帳,窗外天光柔和滲漏進來,顧昭不安分的扭過身去哼了一聲。
容從錦半坐起,枕着一個廖藍色的鴛鴦團枕,微微側首目光溫柔如水的注視他,似乎想将他的身影印刻在自己腦海裏。
“公子,您要打水沐浴麽?”扶桐低聲問道。
”嗯。“容從錦颔首,扶着床榻邊上的雕花架起身,站了片刻才挪開步伐,輕薄衣襟下透出散落花瓣似的一朵朵薄紅,像是雪地裏的紅梅噙着寒霜盛放。他動作雖然極力維持流暢,但是細微處還是不自覺的凝滞停頓。
扶桐看了一眼就撇開了視線,容從錦洗臉後她遞上棉布,站在一旁看容從錦沉穩從容的拭去面上水跡,忍不住問道:“公子,那我們還按照計劃…侍衛已經找了小船了。”
“當然。”容從錦輕聲道。
“為什麽呀。”扶桐低聲道,“王爺他是自願來的,我們可沒有強迫他,順水推舟不好麽?”
這樣望京有了交代,他們也不至于犯下欺君之罪啊。
“你還小呢。”容從錦脫口而出,又不禁啞然,他也沒想到自己會開口說教扶桐,這可不像他。
但看着扶桐不服氣的模樣,他又情不自禁道:“我平時都只是說說的,什麽同生共死,難道我真能讓王爺跟我一起涉險麽?”
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他只是不願彼此留有遺憾。
“我不管。”扶桐脾氣上來,不願搭手,容從錦走回顧昭身邊,從床邊暗格裏取了一個瓷瓶,拔開裹着棉布的軟木塞,屏住呼吸讓顧昭嗅了裏面的藥香,少頃,見他頭微一側睡得沉了,打起一連串均勻的小呼嚕,才收起藥瓶。
容從錦坐在他身邊,晨曦柔和的淺金色陽光灑落在他英俊硬挺的面龐上,他眼角眉梢都噙着餍足和幸福的笑意,容從錦情不自禁的微微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這很好。
分別總是哭哭啼啼的,何必弄那些讓彼此難過的場面呢。
侍衛在門外叩門,扶桐雙手環抱癟着唇不肯動,容從錦輕瞥她一眼,扶桐還是嘟囔着走過去開門:“真不知道您圖什麽,家裏是您傻還是王爺傻啊…您什麽都為他考慮好了,也為…”
扶桐停頓一瞬,輕聲埋怨道:“也為自己考慮啊。”
他們公子何等聰明的一個人,每次在王爺的事情上卻總是先顧着王爺,王爺是天潢貴胄,有什麽事情都有皇室頂着,即使是七皇子因為苛待百姓手段暴虐被困在雍州,皇帝也沒有一句懲戒的話,這是皇子才有的待遇,他們是一家人。
若是事情不利,難道有人會來幫公子麽?
這是瓷器幫着人家的金玉運貨啊,王爺待他們好,他們也願意回應一二,但是也不能超過自己能力的限度啊,王爺若是沒有癡症的,肯定不會讓王妃以身犯險的。
容從錦把扶桐這些抱怨都當作耳旁風,在四下無人的地方送顧昭上了小舟。
“王妃放心,我們絕不會讓王爺出差錯的。”船頭的侍衛保證道,後面兩個侍衛将顧昭搭上船,他們往回劃個幾裏,就能在渡口換已經準備好的大船了。
“嗯,到望京了來一封信。”容從錦叮囑道,“給太子妃娘娘的信帶着了麽?”
“帶上了。”侍衛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道。
容從錦颔首,有太子妃看着,顧昭應該跑不出望京了,只要他平安,他就少了一件要牽挂的大事。
容從錦半蹲下身,在泛着寒氣的水波間,給顧昭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口中道:“你們走吧。”
雖是這樣說着,他的手卻還依戀的貼在顧昭沉睡着的面龐上。
“王妃…”侍衛等了片刻,忍不住低聲道。
容從錦像是被燙了似的連忙收回手,指尖卻僵在半空忍不住又想要去描摹他的眉宇。
“一路小心,補給只用船上那些,不要上岸。”容從錦起身,別過頭去。
小舟破開水面劃得遠了,逐漸與江面上泛着波瀾的晨曦天光相接,化作一個深色的墨點。
“扶桐。”容從錦輕聲喚道。
“公子。”扶桐躬身道。
“你還能看見小舟麽?”容從錦問道。
“看不見了。”扶桐單手搭在眉上努力的張望。
容從錦轉過頭來,怔怔望着小舟消失的方向。
他不舍得,可是顧昭再留下來是弊大于利的,他們之間應該有人做出一個明智的選擇,即使他知道這個選擇對自己來講有多難。
其實那天在箱子裏見到溜上船的顧昭,他就知道自己在顧昭心底的分量了,也無法隐藏失而複得的歡喜,那些被匆匆埋藏起來的感情都在剎那間蓬發,在心底長出茂盛的枝桠。
容從錦眼底幹澀,望着江面上瑰麗的晨光眼睛眨也不咋的注視着那個小點,倏然小點激蕩了兩下,一個更渺小的灰塵似的斑點墜落在江上,撲騰着往回游,波瀾向兩側翻起碎金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