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天容海色本澄清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天容海色本澄清

寝殿前院有一片蓮池, 推窗即能望見蓮池,建州天穹澄澈,已過盛暑, 碧荷繁盛随水波搖曳, 唯有一兩芙蕖在明媚日光與蒸騰着的濕潤水汽中送來清幽香氣, 光影交錯間恍若墜入人間的仙境。

“後院有紫藤!”沒了外人, 容從錦就更拘不住顧昭了,王爺撩起錦袍飛奔前去打探,又回來興沖沖道。

他一擡首, 正巧見到站在紫檀書案前微側首望着他的王妃,容從錦似是剛聽見響動才轉過頭來, 唇角尚未來得及擡起, 一雙眼尾微微上翹的桃花眸裏卻已多了幾分溫情, 蓮池清雅景致從窗邊瀉入, 瑰麗溫暖的光束漫過半支起的窗扇映在他修長纖薄的身軀上,為他攏上了一層融金似的邊緣。

顧昭的心剎那間空了一拍, 迷蒙與期冀同時湧上心頭, 冥冥中仿佛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少頃心底好像流淌過一聲無言的嘆息。

顧昭走過去固執的握住了容從錦的手, 十指相交間他仿佛能聽到容從錦的心跳,彷惶才逐漸褪去, 隐約浮現起一點後知後覺的甜蜜, 顧昭微咬着下唇, 在心底鄭重道, 本王的,誰都不給。

“讓他們把寝殿再打掃一遍,把從王府帶來的琉璃瓶和青玉蛐蛐罐都擺上。”容從錦習慣了顧昭的反複和常人不能理解的執拗, 任由他緊緊抓着自己的手吩咐道,“幔帳用那匹雨過天晴色的輕容。”

“是。”碧桃應道,很快走到廊邊招來幾個伶俐的侍女安排下去。

“王爺看看寝殿還有哪裏不妥?”容從錦被他大手捉得指尖微痛,不禁略皺了一下眉,卻沒打算說出來轉而輕聲問道。

“都好。”顧昭留意到了,一點點松開他的手,只是将他纖細的手腕松松的握在自己掌心裏,回首随意打量了一下四周,王府的工匠比不上內侍省的手藝,細致初卻也沒有拘束,多了些自在的風格,他很喜歡。

顧昭說得認真,容從錦也不由得淺淺一笑,流露出幾分欣愉,建州王府以後就是他們定居的地方了,不出意外他們會在此終老,王爺是王府的主人,他當然希望王府的一草一木王爺都能滿意。

而且他還有幾分不好對外言訴的隐秘心思,顧昭在望京是被太後和陛下放在手心裏精心呵護寵着長大的,新帝登基王爺前往封地雖是必然之舉,但對于顧昭而言,若非是因為他這個王妃身份尴尬,陛下不容,他也不必倉促離京。

容從錦心底還是對他有幾分歉疚的,卻不知顧昭只要有一片棕榈葉遮着風雨,足夠他們二人容身的空間就心滿意足了。

“不是說後院有紫藤麽?”容從錦輕聲道。

“是呀,好大一株。”顧昭立即快活點頭,拉着容從錦的手腕往後院走,“本王帶你去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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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流璧轉,晨光自雲端傾瀉,寝殿內側的紅木螭龍紋拔步床的廊柱泛着柔和光澤,燦爛光線穿過雨過天晴色的幔帳剎那間溫柔如水波漣漣。

“碧桃。”一只纖手挑開幔帳。

侍立在山水六曲連屏外的碧桃聞聲轉進來服侍,侍女上前分別将幔帳輕紗攏到兩側金鈎裏,碧桃微微躬身,她捧着描金朱漆盤,上面放了一只豆青汝窯盞,只含笑道:“公子好夢,這一覺睡了好久。”

“什麽時辰了?”容從錦坐在床邊,取了茶漱口,随口問道。

“快到午時了。”侍女捧來外袍,碧桃收走茶盞轉身去取,“扶桐一貫是個嘴饞的,昨天去郊外的潮項山走得乏了,上午都跑去小廚房讨桃花酥了。”

“竟睡了半日。”容從錦也頗感意外,搖頭笑道。

他聲音略有些低啞,不過喝了茶也逐漸滋潤過來,聲線宛若箜篌清澈優雅,扣人心弦。碧桃一聽就知他并無不悅之意,不由得微松了一口氣,扶桐這些日子越來越沒個拘束了,到了封地就如同雀出牢籠整日玩得不亦樂乎,最過分的是還帶着王爺一同玩樂,她在一旁瞧了都膽戰心驚。建州風景壯闊,可以游山玩水的地方不少,可要是弄傷了王爺怎麽好?她們如何擔待的起。

“你不必擔心。”容從錦站在屏風後披上外衣,看出她的心思邊束着革帶邊道,“王爺願意多出門走動是好的,我本不喜歡這些曠野山林的所在,扶桐肯替我去那便很好了,況且她也曉得分寸。”

“前幾日還讓醫官多配了個避蛇的香囊給王爺。”容從錦提到顧昭,神情不由自主的柔和了幾分。

碧桃的心甫一放下,容從錦又問道:“讓你準備的東西呢?”

“含露,把王妃的那只紅寶金鳳簪找出來,還放在庫房箱子裏呢。”碧桃支開侍女,在梳妝臺前給容從錦梳着青絲,猶豫了一下垂着首道,“公子喝那些藥做什麽…”

她鮮少有這樣吞吞吐吐的時候,容從錦閡眸道:“你想說什麽就一起說了吧。”

左右無人,碧桃才半跪下身與容從錦視線平齊,在鏡中注視着他認真道:“從前還在望京時,公子讓奴婢去嫁妝鋪子裏取來的藥在王府拆方煎藥,奴婢都照做了。便是宗室血脈,您不想要的奴婢也都聽您的。”

“可怎麽到了建州,公子又改了心意?”碧桃道,“左右太後和陛下也不曾催促過肅王,我們只當不知就是了,建州遠在望京千裏之外,大約太後也不會難為肅王。”

“以後…左右有沒有世子,王爺待您都是一樣的。”碧桃停頓一瞬,橫下心說出心聲道。

王爺對王妃的感情她在一旁瞧着心明眼亮,王爺是深愛着王妃的,也離不開王妃,就是一世沒有世子,王爺也不會有半分在意的,他甚至都留意不到這有什麽問題,他們又何必捅破這層窗戶紙呢?

“碧桃,你變了。”容從錦不禁感嘆道。

“公子?”碧桃立即惶恐跪倒在地,不知所措。

“當年我跟于陵西的婚事橫遭變故,你驚懼得偷偷垂淚,生怕我嫁不進去于府遭人恥笑,後來于府把那些文定的嫁妝送回來,你把那些你繡了幾個月的綢緞紋樣全剪了,明面上卻依舊不提于府半句不堪。”容從錦親手扶起她,“你并非是有多麽滿意于府,只是太清楚大欽對雙兒女子的禁锢。”

“你從來都是小心謹慎,不越雷池半步的。”

“現在你也敢講出自己的想法了。”容從錦輕拍着她的手笑道,“看來建州的山水确實養人。”

”王爺待奴婢極好,奴婢不該有這種大不敬的念頭。“碧桃搖頭,面露慚愧之意低聲道,“奴婢自知失言,只是擔心您的身子。”

雙兒孕育本就是險中之險,公子大婚後又從未歇息過半日,現在靠湯藥調理身體不是什麽好主意,以她的意思最好是先修養一年再做打算。

容從錦垂眸望見碧桃一雙水盈盈的雙眸裏流露出來的羞慚與掩飾不住的關切,不由得在心底感念碧桃待他的真心,握着她的手微緊了一下後又松開,轉身面對銅鏡。

打磨精細的銅鏡內,映着一張容豔絕倫的面龐,青絲柔順低垂襯托出纖細優美的脖頸,如新月清暈,花樹堆雪,容貌昳麗不可方物,容從錦單手輕撫過面龐低聲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他怎麽舍得把顧昭拱手讓給他人?

“我做不到的,自然有人來替我做。”容從錦放下手,“我無法周全的,陛下自然會讓我周全。”

“你以為我是從哪裏找到這麽好的藥方的?”

容從錦不再看向碧桃,聲音輕得幾乎消散在室內,“藥涼了藥性就散了,拿過來吧。”

現在那個人是陛下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哪裏容得下拒絕,肅王妃久未有孕他必然是要過問的,顧昭又會為他出頭,站在他前面頂撞兄長,但現在顧晟首先是君王,是大欽的陛下,其次才是那個呵護他的兄長,何必讓彼此臉面上都不好看呢。

他最佩服顧晟的一點,就是他算盡了人性,他從沒有逼迫自己做過什麽,連藥方也只是其中一件随贈禮物,做與不做悉聽自己的心意。

明明身在溫暖濕潤的建州,碧桃卻不禁發寒。

碧桃安靜退下,将小廚房裏溫着的湯藥端上來,容從錦便在寝殿內飲下湯藥,又讓碧桃開窗散去藥香。

建州臨海,顧昭見過建州安撫使後就像是了卻公事,更是一心玩樂,數月裏顧昭名為巡視封地,實則飽覽美景,容從錦也不拘着他,反而同他一起欣賞風景,只是避免深入密林與夷族聚居地。

風過林梢,陽光正好,海浪輕拂将細膩的白沙推到淺灘,極目遠眺蔚藍天際線與清澈海水幾乎融為一體,顧昭毫無形象的撩起下袍,赤着腳在海灘上撿拾着貝殼,讓陽光照射得溫暖的海水不時漫過顧昭腳面。

容從錦就在不遠處的一棵椰樹下看着他,顧昭不時擡起頭确認他還在原地,他朝顧昭揮揮手,顧昭就會很快活的笑。

“這片是淺灘?”容從錦看顧昭趴在沙灘上挖坑,又轉頭确認道。

“是,這片是王府別院的私地,漁民都不大往這片來。”秦征道,“建州可以出深海的地方就有五六處,魚獲甚多,淺灘畢竟海産有限,除了孩童很少有人留在淺海捕魚。”

“建州不缺海魚,在望京時倒不曾見過建州的特産。”連腌魚都不常見,他們在建州卻見到了許多肥美碩大的海魚,滋味與河魚不同。

“建州糧食緊缺,男子耕農,種禾稻,婦人桑蠶織布,但數量不多,織品也不甚精致。”秦征道。

“回去傳建州安撫使到王府。”容從錦微微颔首,他陪着王爺走遍建州,建州大部分地區還是原始的刀耕火種,比不得南方精細,往往耗費極大力氣開墾出來的農田,兩三年過後糧食産量下降就會被廢棄。建州百姓和夷族不得不将精力全投在海上,但看天收成,沒有漁汛的年份建州就會爆發饑荒,夷族甚至烹其父母也。

其實建州有很多資源都可以利用,比如天氣溫熱,桑蠶生長極快只是缫絲紡車的技術跟不上,現在還在用單紡錘,紡出的絲線不到十分之一且單薄易斷黯淡無光,倘若能換一批紡車自然不同。建州還有許多珍貴木料,如沉香、黃花梨、雞翅木等,迷霧深林中足有數人環抱之粗壯,仰天望去,樹幹高大宛若通往雲霄,這種尺寸的木料世所罕見,倘若能運往大欽富庶之地,所得銀兩也能投入建州建設。

“你們在說什麽?”不知何時,顧昭趁着海浪聲悄悄走到兩人身後深沉俯下身問道,警惕的瞥了秦征一眼。

“秦統領提到王爺似比在望京時英俊威武許多,臣也覺得,正在和秦統領讨論王爺哪裏變得更有氣勢了。”容從錦面不改色道。

秦征其實早就發覺王爺繞到他們身邊,籠罩着一層風雨欲來前無聲的低氣壓,下意識的繃緊了身軀聞言不由得一怔,顧昭卻深信不疑,态度立即好轉,美滋滋走到前面向秦征投來一個“你小子很有眼光”的欣賞目光,然後道:“下去吧。”

“是。”秦征連忙退下。

“給你。”顧昭握緊拳頭伸到容從錦面前,在他面前攤開手。

掌心裏放着一枚小小的淡紫色貝殼。

“王爺撿來的麽?很好看。”容從錦笑吟吟接過,“臣一定仔細收着。”

顧昭被誇獎了,臉頰上剎那間浮起一團喜慶的紅暈,擺擺手故作不經意道,“其實還撿了許多,只是這個最漂亮。”在他心裏只有夜空的星辰才配得上從錦,他見到這枚貝殼,便覺得是撿到了一枚墜落在海邊的星辰,他運氣真好,只是貝殼太小,他一錯神的功夫落入海水裏迅速被沙礫掩埋遍尋不到,他廢了好大力氣才重新從濕潤的沙灘裏掘出來。

“其他的也給你。”說着,顧昭把身後小竹簍裏藏着的一大把貝殼都放到容從錦面前,貝殼嘩啦啦的彙成一座小山,顧昭湊近問道:“從錦,你想到本王是哪裏變得更英俊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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