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青羅裙帶展新蒲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青羅裙帶展新蒲
天光乍亮, 彤雲初散,田壟上覆着一層盈盈的碧色,百姓只着短衫埋首在田地裏, 雖仍瘦削但精神卻好了許多, 與往昔麻木的模樣比起來眼底多了些許光亮。
肅王府下面的莊子是按照王府的要求雇了人來耕種的, 田頭都有挎着刀的衙役盯着誰敢不盡心?有田裏的老把式覺得王府耕田的法子不靠譜, 但到底不是自己的田,出一把力氣就是了,領了工錢還能回家貼補家用。
建州尋常農戶人家繳了稅手裏的銀子也就四五兩, 還要供着一家人的吃穿用度,衣裳是補丁摞着布丁, 短打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破洞也不舍得扔, 好在建州氣候溫暖冬天也不至于凍出人命來, 這種情況下肅王府給的工錢就極為豐厚了, 這個活還是大家搶着來呢。
田地裏的秧苗剛長出來幾寸長,老把式們就啧啧稱奇, 這秧苗可比他們自己地裏小心照顧着的還要粗壯呢, 有機靈的就想起按莊頭要求深耕後灑在地裏的肥料。
建州有一座山遍布紫紅色的土壤和石塊, 別的山上再貧瘠還有些灌木、喬木之類的, 林間有幾只野雉,但這座山上寸土不生, 遇到暴雨的天氣, 還有人看到有閃電會劈向這座山, 時間久了建州都稱這座山為閻羅山。
可是安撫使大人非讓知州從閻羅山上取土和草木燒末混合之後泡在大缸裏, 折騰了幾天只取上面的水澆到地裏,說是什麽肥料,當官的要讨好王府他們有什麽辦法?只能由着他們在地裏糟蹋了, 但現在想起來或許就是那肥料的功勞。
莊子上臨時雇來的村民料理完王府的地就跑回家去,依樣畫葫蘆也在自己的地裏試試,只是不敢弄太多,最多半畝罷了。
村裏一舉一動都有鄰居盯着,誰家有什麽事情鄰居不知道?不用幾天各個村裏的這些學了王府辦法種的地就成了村裏的試驗田,無論誰家走過來都好奇的往田裏看。
地裏的秧苗一時看不出收成,各家各戶的秋蠶卻都收了上來,煮蠶抽絲就是最熟練的婦人也要一周的功夫,而且因為各家的蠶繭質量不一,成品産量也不同,好一些的能有七成蠶絲,做成兩匹生絹,而質量差一些的蠶蛹,因為耽誤的時間久了,到後面煮蠶抽絲時可用蠶絲不過一半。這次提前一周就有官兵帶着工匠在村子附近有水利之便的地方架起了大家夥,看着像是水車一類的,湊近一看卻又不相同。水車運轉時,纖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絲線紡上一周便是二十五絲,再循環轉下去絲線彙聚成縷,一會功夫就抵得上數日的辛勞。
“比陳嬸子捋得還好呢。”等把絲縷從紡車上取下來,村民推着村長往前一瞧,衆人啧啧稱奇,有膽大的在人群中道。
被提到的嬸子還不信,擠開人群湊近了細看,見上好的蠶絲在陽光下散發着獨有的光澤,像月光似得柔亮,觸目所及無一處斷絲、殘絲,她是養蠶紡絲的老手了,知道這樣的絲上了紡車能出來上好的生絹,不禁心悅誠服,“确實比我做得強…這回大夥可省事了。”
陳嬸子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卻并非是因為自己獨有的本事被比下去了,而是心念一轉想到了另一頭,她養蠶紡絲的本事在村裏是數一數二的,可是不敢擴大養蠶規模就是因為蠶繭抽絲時要煮熱水上紡車,全都是她自己一個人忙活,累彎了腰也不過得兩匹生絹,倘若趕不及了,蠶蛹破繭而出,那辛勤就全都白費了。
若是這水紡車來年能借他們用一用,出銀子也行,到時家裏起碼能得四匹生絹,也能讓家裏人緩緩勁,給小孫子做兩件新衣裳。
一直不茍言笑只按着刀柄不許村民碰觸水紡車的官兵發話了:“按老爺指示,這水紡車就留在本村,村長呢?”
“官爺。”一個須發皆白微微佝偻着腰的老大爺被身後的年輕人推了幾下,才茫然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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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多以宗族同姓聚居,這老人家大約是村裏輩分最長就被推選為村長,也用不着什麽才幹,只在東家和西家打起來時勸個和就行了,管理着的最貴重的物品就是村裏的石碾。
建州官兵見多了這樣的村長,提高了聲音道:“你選個機靈的看管紡車,帶來的工匠會教他怎麽使用!以後這座水紡車就歸你們村了。”
此言一出,再沒有人嫌棄這水紡車模樣奇怪了,這可是白得的!村民驚喜的交頭接耳,老村長依舊一臉迷茫,身後的年輕人連忙在老人耳邊大聲重複了一遍。
“陳三家的,你以後來看着點水紡車,陳三媳婦跟師傅學着點。”村長頓時一掃疲态,混沌的眼睛一翻清晰安排道。
陳嬸子連忙答應下了。
官兵:“……”
“這是浣州織造府的繡娘,帶來了浣州的織機,順便也教一教你們怎麽用他們那邊的織機。”其實還有繡法什麽的,但是官兵也記不住,只往後一指織造府來的人,讓村裏的人跟繡娘見個面。
村長聽了身後年輕人的傳達,又是喜笑顏開,不住作揖感謝官兵和工匠等人,更是把人請到村裏休息奉茶。
“人給你們留下了,還有幾個村要忙呢。”官兵擺手,留下幾個人負責照顧工匠繡娘,其餘人往鄰村方向走了。
不過一月,建州下屬各郡縣就都建起了水紡車,在見識了水紡車的能耐後,不必郡縣官府再宣傳什麽了,百姓自行擴大了養蠶規模,肅王府出資資助農桑,無論是土地開荒施肥還是養蠶缫絲朝村長通報一聲,由村長統計出一個名單來,不過兩周肅王府的撥款就下來了。
永泰帝賞賜肅王珍奇異寶不計其數,容從錦做主以王府的名義補貼一二,其實負擔所有費用以王府的收入也沒什麽問題,只是容從錦深知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唯有讓百姓也出一份,他們才會上心。
所幸今年的生絹已經由官府銷往浣州、越州等地,百姓手裏多了些銀子,開墾耗資對各農戶也不算是過于沉重。
容從錦又喚來建州安撫使于柏商議下一步。
“修路?”于柏詫異,略低頭盤算了一下猶豫道,“王妃容禀,建州的稅收連年欠款,因為今年生絹産量提升才繳齊了今年的稅款,百姓大約也能多些餘錢過個好年景了,這時候修路必得征徭役,來年春耕…”
于柏雖然才幹平平,但還是體察民情的,不禁面露猶豫之色。
“一定要修路,各地的生絹不能總由官府收上來統一銷往浣州,一則難保底下人不會趁機中飽私囊,二則從浣州學來的紡織繡工的花樣總有老舊的時候,到時建州就只能賣一些素絹,建州與浣州、越州等地互通,才是長久之道。”
一匹素絹只能賣一兩銀子,而織金缂絲等,一匹價格在數十兩到上百兩不等,只要建州成為絲綢産地之一,最好的技術、最精巧的織機都會出現在建州出現。
“你派人去勘察地形,各郡縣甚至是到村裏的地形圖都要一份,等春耕後再做安排。”容從錦道,修路耗資巨大,而且動用人力無數,自然是要好好規劃一番才能落實。
“是。”于柏聽到不用動用建州財政,只是派下面的人去勘察地形不禁松了口氣,“那夷族和靠近海邊的村落是否不必勘察了?”
海岸線附近的村莊土質過于松軟,夷族向來獨居與外界來往甚少,而且他也有心防範着這些夷族,這兩者都不用考慮修路的事情了。
“也派人去繪制地形圖吧,只是不用進夷族村寨裏面了。”容從錦端起茶盞輕拂着茶蓋道。
于柏應下,眼皮往上一瞥,見左側主位上沒有人,知道王爺大約是不會回來了,肅王不喜歡聽這些封地上的瑣事,只是他作為外臣不便單獨面見王妃,因此王爺每次都露一面才到後院歇息,以示王爺允準。
他初時總覺得跟王妃談論政務有些奇怪,不過建州百姓能豐衣足食就足夠了,而且現在也習慣了。
“快到年下了,肅王府備了份年節禮給大人,大人記得帶回府上。”容從錦談完正事,面上多了些笑意道。
“是,多謝王爺王妃。”于柏連忙謝恩。
送走了于柏,容從錦放下未動的茶,起身回後院,碧桃上前扶着他,“王妃這幾日總是倦怠,正巧管家回來說莊子上的收成都結清了,該準備的年貨也差不多準備齊了,您也可以休息幾日。”
“王爺呢?”容從錦颔首問道。
“玩了一會兒金雕,用了一份酥酪,現在大約正在寝殿裏看信呢。”
“什麽信?”容從錦微皺眉問道。
“驿站剛送來的,是宮裏的信。”碧桃笑着道。
容從錦點點頭,沒再說什麽。太後念着幼子,總是寫信來關心顧昭,顧昭也一封封的回信了,雖然遠隔千裏總能一敘母子之情,倒是皇帝…只寫過幾封信或是在太後派人送來的信裏添上幾行。
以永泰帝對顧昭的維護,這倒是有點奇怪。
“王妃昨日晚膳就沒用多少,王爺特意讓廚房做了百合粥,等着您用午膳呢。”
容從錦剛有些遐想的思緒迅速收回,淺笑着道:“建州氣候溫潤,以前在望京的那些冬天的衣裳大多都太厚重了,前些日子延海李氏拜見,我瞧他們穿的衣裳料子倒是新奇,就多問了兩句。”
“李族長好生客氣,送了不少料子來呢,奴婢已經按照您的吩咐讓針線上的裁剪出來了,給王爺做兩身新衣裳。”碧桃停頓一下,好奇道,“延海李氏仿佛是做漁獲買賣的吧,公子,這生意這麽賺錢麽?”
她是在侯府裏伺候的,又跟着公子進了王府,見過多少宮裏禦用的東西,眼光刁鑽,料子甫一送來就覺得似絲非絲,似綢非綢,布料垂墜感極佳,撫上去觸手生涼又不至于太過輕薄,染的顏色也不是常見的靛青、玄色一類,而是更為清雅的松綠色。這布料或許算不上貴重,但就是宮裏也難得一見。
“他們自然有別的賺錢門路。”容從錦微閡眼睫随口道。
回到明蘆院,顧昭在半支的镂花木隔窗前看信,幾頁信紙放在一旁,手中正握着一頁,時而垂眸低笑,時而眉心微微攢起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容從錦看得好笑,放輕腳步走到他身旁,在他後頸上輕彈了一下:“信上寫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