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閣雪雲低,卷沙風急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閣雪雲低,卷沙風急
顧昭連忙回頭, 瞧見是王妃,頓時面上綻放出一個純粹的燦爛笑容,好看的暖褐色眼睛也笑得微微彎起, 仿佛盛着夏日明麗的陽光。容從錦留意到他的笑容, 便覺得一天的疲乏退去。
他并不想持家管理王府, 更不愛攬權派遣官員行使王爺的權力, 當他不知道那些官員在背後議論他麽,只要他犯一點錯誤就會招來口誅筆伐,到底是因為他能力不足還是為着他是個雙兒?他們心中有數。
唯有顧昭, 他瞧着自己的時候,看到的不是他的身份、才幹或家世, 而是他本身。他能真切的感受到被愛着的幸福, 這種滿足感是旁人都給不了他的, 一分都替代不了的。
為此他願意做出一些讓步, 去應付外面那些令他厭煩的事情,唯願待彼此不改初衷, 平靜安穩的過一世罷了, 容從錦望着顧昭翹起的唇角有些出神, 顧昭的笑容更燦爛了些, 手臂一攬就将他擁入懷中。
“啊。”容從錦低低的驚呼了一聲,身軀前傾的剎那間下意識的攬住了顧昭的脖頸, 略定一定神才發現自己已經倚在顧昭懷裏, 建州的衣裳大多輕薄, 他甚至能隔着布料感受到顧昭胸膛緊實飽滿的肌肉, 身後箍着他的手臂緩緩傳來熨貼的熱度,瘦削卻有力。
“王爺…”容從錦不禁耳背發熱,擡手推阻卻覺得對方穩若磐石, 自己抵抗的力道仿佛泥牛入海,忽然間意識到那個新婚夜紅燭旁,朝他拘謹的努力讨好微笑的羞澀少年,已經變成了沉穩可靠的男人。
“別動,本王給你讀信。”顧昭單臂攬着他,讓他側坐在自己懷裏,一手抖開信紙念了下去:“吾子昭兒,見字如晤,不盡依念…”
他讀了兩句就忍不住透露道:“母後身體很好,太醫來請平安脈也說一切無礙,最近喜愛水仙香氣便讓花房送了許多來,放在暖閣和寝殿,比香爐還好些,她跟含光姑姑親手打理那些水仙不許旁人幫忙,含光姑姑堅持要給水仙更換新的泉水,母後都拗不過她,結果水仙不知何故枯萎,只能換了一批。”
“母後說她’甚愚’。”顧昭抿着唇笑。
“母後當真有興致。”殿裏的侍女都讓扶桐帶下去了,唯有他們兩人,容從錦便也順從了自己的心意一次,不拘那些禮節,靠在他懷裏親呢道。
以前那些生死攸關退一步就是萬丈懸崖的時候都過去了,太後有這些閑情逸致,可見日子過得舒心。太後是顧昭母親,他自然也是盼望着太後平安的。
“還有呢,前些日子母後整理瑣碎物件,發現了一箱本王小時候的玩具,特意讓人帶了過來,小黃已經生了兩窩了…”顧昭興致勃勃的說着,每一件瑣事都讓他欣悅。
“嗯。”容從錦注視着他的笑容,也覺得無比快活,無論他說什麽都應着,語氣仿佛摻了糖似的,甜蜜綿長。
顧昭拿起下一頁信紙,笑容忽然一點點收斂:“對了,柳惠妃有孕了,六個月了。”
“誰?”容從錦一時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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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從前的柳充華。”顧昭低着頭,仿佛在跟誰生悶氣,手攥成拳,把薄薄的信紙都要揉爛了。
容從錦:“……”
“這是喜事呀。”他也只能幹癟道,腹中孩子還沒出生就已經是妃位,又兼之母族是名門望族有從龍之功,誕下皇子成為貴妃也是指日可待。
禦書房的一杯羨仙斷絕前事,他恪守諾言從不窺探宮中的事,父母兄長一向小心謹慎,定遠侯府給自己的家書中也不會提及分毫,所以他的消息來源還不如顧昭靈通,建州偏遠,宮裏的事情都是顧昭告訴他的。
“什麽喜事!”顧昭倏然變色起身。
“王爺就要多一個小皇侄了,當然是喜事。”容從錦被他甩到一旁,扶住桌子才站穩。
“本王已經有皇侄了!”顧昭囚獸似的負着手在書閣裏走了兩圈,咬牙道:“嫂嫂不喜歡,要來何用?”
“皇後不滿了麽?”容從錦掌心被書桌邊緣撞得微痛,心中卻知道顧昭動怒了,當真罕見。
當年定遠侯府反對婚事的原因之一就是擔心他受癡症影響喜怒無常,又力大而不自知,會傷到身邊的人,但成婚數年,顧昭一直小心留意自己的感受,情緒失控忘記他在身邊還是第一次。
容從錦視線數次瞥向桌上團成一團的信紙,最終還是沒有展開信紙,小心詢問。
“嫂嫂病了幾個月了,進了冬,殿裏地龍都點起來了還是卧床不起。”顧昭頓住腳步,嘆道,“一定是因為這件事,都怪皇兄。”
兄長雖然愛護他,但平時還是嫂嫂對他照拂多一些,每次他去東宮嫂嫂都想着自己愛吃的點心,聽他颠三倒四的說話也從不輕慢,她總是很溫和的對自己笑,兄長責罰,嫂嫂還會護着他。
在顧昭看來,成婚前皇嫂就是他見過的最好的女子。
現在母後的信裏對皇嫂都頗有微詞了…顧昭雖然遲鈍,但皇宮裏的人生來就比旁人多七八個心竅,皇兄是天下之主,太後地位崇高,皇嫂一下把皇宮裏最有權勢的兩個人都得罪了,又有妃嫔有孕,她的日子怎麽過?
責難永泰帝的言語容從錦不敢接,只能勉強一笑岔開話題道:“王爺怎麽知道是這個緣由,也許是陛下繼位後,皇後位居中宮,事務繁多一時累着了也是有的,休息些時日就好了。”
顧昭詫異回首,理所應當道:“嫂嫂既然喜歡皇兄,自然不願意他跟別的妃嫔在一起。”
皇帝三宮六院本是常理,若是不跟別的嫔妃生育,這才是皇後失德。這話容從錦更不知道從何接起,垂首片刻,低聲道:“皇後應當賢德…”
“嫂嫂喜歡皇兄,皇兄也喜歡她。”顧昭把頭搖得像潑浪鼓,根本聽不出容從錦言外之意,”這麽好的日子,為什麽要為外人生隔閡呢?”
依着他,就把那個柳氏趕出去,再去低頭哄皇嫂,皇嫂脾氣好,定然不會一直生皇兄的氣。不對,他根本不會親近別的人,為了旁人讓自己心愛的人生氣,這算什麽事情。
顧昭非常不理解,向來只有旁人教他做事,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在智商上占領了高地,仿佛站在迷宮頂端看着別人在裏面碰壁一樣莫名其妙。
喜歡…顧昭提到情愛只會用“喜歡”二字,可是喜歡也分濃淡,情愛也會退去,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矢志不渝,或許只是能共患難而不可共富貴,或許僅是當時合适。
容從錦本身就是不相信情愛的,所以才會在顧昭初始對他表現出情感時那麽詫異…時至今日,他也從不相信世上有真情,他只是相信顧昭。
顧昭問的問題,容從錦不會答,只能道:“陛下是天下霸主,不是皇後一個人的夫君。”
若是邵氏夠聰明,就該知道盡快放棄私心,做好一個皇後才是為家族計為長遠計。
“那本王也能去找旁人了?”顧昭覺得一向懂他心意的王妃變得像那些滿口聖賢書的官員,氣得口不擇言道。
“王爺不是皇帝。”容從錦擡首,注視着他一字一句道:“您是我一個人的夫君。”
“哦。”顧昭心底的怒氣忽然平息了,像是心裏最柔軟的角落被羽毛輕撫過,帶來的唯有淺淡的酥癢和悸動。
“你坐。”顧昭把容從錦按在椅子上,圍着他轉了一圈,從哪裏看都是好的,越看越覺得自己眼光極好,俯身在他唇角啄了一下,低聲道:“本王不要側妃,你也不許去找旁人。”
若是王妃有其他喜愛的人…他想一想就要跳起來了。
“好。”容從錦噙着笑應道。
“你還沒用午膳吧?”見王妃眉目豔皎月,巧笑倩兮,顧昭心癢難耐,本想再湊上去親近一番,拉近距離時瞥見窗外霞光,猛然間想起什麽問道。
容從錦颔首,顧昭就急不可耐的朝他攤手,等着他把手放上來,口中道:“走,不能讓你餓着肚子。”
容從錦不禁粲然一笑,輕搭住了顧昭的手。
午膳是在寝殿用的,容從錦沒什麽胃口,但還是吃了一碗百合粥,圓桌不大兩人相對而坐,顧昭并不讓碧桃服侍,反而頻頻用公筷給容從錦挾菜,“玉蘭片好吃…”
容從錦多吃了一些,顧昭看了覺得很滿意。
“吩咐小廚房還做那個櫻桃煎來。”顧昭對一旁的碧桃道。
顧昭慣例是要午睡的,其實他精力旺盛本也用不着,只是王妃拘着他睡一會兒,容從錦若沒有其他事,也會陪他小憩,顧昭更是覺出午睡的好處,有時容從錦忘了還會主動提醒。
“碧桃。”
侍女推開雕牡丹花木門,轉過屏風,見容從錦正在穿外袍連忙上前幫忙:“王妃怎麽起來了?”
碧桃下意識壓低了聲音,帳幔柔順低垂,天色柔和滲漏到室內,王爺并沒有醒來。
“想起還有些事,陪我去一趟書房。”容從錦低聲道。
“是。”碧桃應下,在門口朝扶桐打了個手勢,扶桐會意留在院裏守着王爺沒有跟上。
“你在外面等吧。”
碧桃意識到什麽,站在廊下仔細的盯着外面的動靜,容從錦推開書房門,猶豫了一下,輕嘆一聲從暗閣取出顧昭和望京的往來信件拆閱。
“吾子昭兒…”
“吾子昭兒…”
“吾子昭兒…”
“昭弟見信…”容從錦一頓連忙讀了下去,他從未私自拆閱過顧昭的信件,都是他偶爾提起一句信說到了什麽大致推測出來的,現在親自看了信,便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讀得極快,只是越看越心驚…永泰帝的信件從珍重關切意氣風發到忙碌萬千匆匆幾筆,再到現在字裏行間竟頗有幾分頹唐,連字跡也變得輕重不一,頗有幾分心灰意懶。
至于夫妻矛盾他并未提及,太後倒是提到了,很是含蓄。
畢竟太子妃曾與太子相互扶持,那時的太子妃也是太後的一個依靠,太後并不是過河拆橋的人,雖有些不喜皇後“心胸狹隘”卻也沒說什麽,還責怪皇帝不能平衡後宮,善待皇後。
顧昭的回信已經寫好了,還未封上信封,容從錦猶豫片刻,悄悄将信抽出查看,顧昭的字跡比尋常人更大一些,一張紙寫不了幾個字,字體圓胖看起來倒是有幾分可愛。
信中他口吻強硬的表達了對皇兄不滿,希望皇兄“顧念舊恩,不負皇嫂”、“齊家和樂”。
容從錦把信按原樣放好,本想起身卻覺得頭痛得厲害,坐在椅子上一手按着太陽穴,半晌起不來身。
帝後離心,那就是說邵氏和皇帝離心,擁護皇帝登基的一派現在至少已經分為了兩黨,軍權方面西北一路本就和朝廷略有摩擦,今年又是個旱年,益州與北方各州糧食主要産地恐怕都會受到影響,來年也未必能恢複産量。
西北的軍饷少一分,西北軍都會怨聲載道,滇南、漠北軍雖然好些,但建元帝在位時幾番削減軍饷,如今還指望着永泰帝能多撥一些軍饷恢複元氣呢,先帝留下一片狼藉,百廢待興,這個時候正是萬衆一心共克艱難的時刻,朝廷還要內亂!
難怪永泰帝沒有心情給兄弟寫信。
容從錦心念電轉,試圖找到解此局的方法,但也只是令他愈發頭痛。
“公子。”碧桃在外面輕輕叫了一聲。
容從錦确認一遍桌面硯臺擺放位置,走出書房掩上門對碧桃道:“別告訴他。”
“奴婢知道。”碧桃道。
“午後傳秦征入府,悄悄的別驚動了旁人。”瞬息間,容從錦做了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