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紅妝照日光流淵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紅妝照日光流淵
聽雨軒, 容從錦屏退衆人與李氏族長密談,不過一個多時辰的功夫,門扉輕響李氏族長走出又在庭院內向聽雨軒的方向拱手行禮, 才在侍女引領下離去, 面色如常瞧不出什麽端倪。
碧桃站在廊下斂衽, 待他走到庭院中堂, 陽光透過翠綠樹葉間隙,驟然明亮起來卻留意到他穿的一身墨色衣袍背後沿領口處向下色澤深了一層,似是濡濕一片。
碧桃心中奇怪, 自家公子性子冷了些不是那八面玲珑的人,做不到令人如沐春風, 但至少不會失禮, 怎麽這族長仿佛從水火中走了一遭似的?不過碧桃知道容從錦素有城府, 她從不多嘴嚼舌當即按下不提。
“這茶冷了, 換一杯吧。”容從錦打發走客人,也是有些疲倦輕呷了一口茶又放下道。
“那方子真靈驗, 王妃喝了幾個月就有了身孕, 只是許太醫的話王妃也要留意才是。”因王妃有孕, 碧桃已經把王妃慣用的蒼山浮翠換了桂圓茶, 碧桃在屏風後的茶爐上烹茶,端着茶盤上茶後提醒道。
“嗯。”容從錦淡淡應了一聲, 沒什麽情緒起伏。
皇室禦用的藥方自然是有奇效的, 不過這其中藥性有多兇險就是天知地知了。想起望京就難免想到永泰帝, 容從錦難得升起一點煩躁, 他跟永泰帝表面尚可,是兄長和弟媳的關系,實則彼此厭惡。
若非顧昭珍視兄長, 他們永遠都不可能和睦相處。
“王妃有了身孕,王爺歡喜得緊呢,連以前王府帶出來的人都道從沒見過王爺這麽高興。”碧桃心中快活也不複往日沉穩,難得尋了些瑣碎的事來講,好像如此才能将她心中的喜悅宣洩一二。
“王爺呢?”容從錦心底剛升起的厭煩之情驟然散去,語氣是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
“在庫房。”碧桃道,“王爺不知道要尋些什麽,扶桐要幫王爺去取他也不肯,只能陪着王爺去庫房了,此刻他們應該還在那邊。”
容從錦起身,碧桃扶着他換了軟轎往庫房去。
封地王府比起望京的舊府邸,無論是從占地面積還是建築宏偉上都遜色許多,容從錦深知永泰帝即位後顧昭的身份已經從皇子變成了永泰帝的同胞兄弟,以後再有新帝那就是皇叔了,他們與望京權利中心的關系只會越發疏遠,一個遠在封地甚少來往的宗親皇叔,自然是越低調越好,萬萬不可過于富庶顯眼了。
因此建州王府修建時就得到了容從錦的示意,正殿中堂依照禮制,後院的幾個院落花廳都收拾得精巧雅致,唯一有些突兀的就是八十八間後罩樓後面的殿宇。已經是王府後院的邊角了,這座殿宇抵得上三分之二的後罩樓占地面積,灰牆青瓦數人合抱的梁柱,迎面就是一把沉甸甸的銅鎖。
平時侍衛輪班都是在院外,連院內都不得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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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轎。”碧桃道,仆婦們放落軟轎。
容從錦信步進院,繞過一樹清霜梧桐,就在殿宇前被灰塵嗆得連連咳嗽,碧桃連忙把手帕給他,容從錦掩住口鼻,等了片刻方好了些重新往裏面走去。
”王爺,這裏太嗆了,我們出去吧。”遠遠的兩人就聽見扶桐苦哈哈的聲音,不同尋常的是還有些氣喘籲籲的像是做了半晌的重體力活。
“搬下來…”顧昭的聲音不甚清晰的傳來,大約是在指揮扶桐。
扶桐又沒聲響了,只能聽到沉重的物品在地上挪動的動靜。
這庫房極大,兩側是按照地支編號摞起來的樟木箱子,存放着布料、皮毛、藥材之類的,中間則是數組一人多高的木架,放眼望去竟有上百列之多,即便是在宮中都堪稱精品的擺件在庫房落了一層的灰。
“這是做什麽呢?”容從錦走到近前,莞爾道。
扶桐正把一個壓在最下面的箱子拖出來,正是灰頭土臉的時候擡頭看見王妃仿佛瞧着了救星,忙拍了拍身上的灰上前行禮,“王妃您可算來了。”
“就是這個箱子。”身後顧昭拍手道。
扶桐一分哀怨兩分憂愁,身上沾滿了灰,皮膚白皙的芙蓉面上抹着深淺不一的塵,鬓角的汗珠滑落便沖散了塵土,在她面上形成道道水痕。
像是哪裏逃荒去了似的。碧桃不由得心生憐憫,趕忙把自己的手帕遞給她。
扶桐在碧桃目光的示意下在自己面上擦了一通。
“右邊…上,算了。”碧桃欲言又止,一張真絲錦帕被扶桐反過來又擦了一遍,也不見得拭淨,扶桐沒了耐心把手帕還給碧桃,碧桃擺手,“不用了。”
扶桐想站到碧桃身邊,剛一挪動,碧桃便下意識的退後一步,滿眼寫着若是你不靠過來咱們只有一個人需要回去沐浴更衣,若是親近了今晚兩人都要沐浴,仔細的塗一遍香露。
扶桐:“……”
她無奈攤手站在原地。
她們這邊嫌棄未已,另一邊容從錦見顧昭身着的衣袍有些髒了,下意識的給他掃淨,無奈道:“王爺要找些什麽?讓下人來做吧…”
瞥見一旁郁悶的扶桐又道:“扶桐是來服侍你的,她畢竟是個嬌弱的姑娘,怎麽好讓她做一些搬抗的粗重活。”
剛搬過十幾個半人高的樟木箱的扶桐在邊上連連點頭,以證實自己嬌弱的事實。
顧昭老實舉着手讓王妃拂去他身上沾染的塵土,他本就沒怎麽出力,身上只有一些浮塵,聞言撅嘴道:“那怎麽行,本王不放心。”
等容從錦直起身來,顧昭迅速滿心歡喜的拉着容從錦的手把他拉到箱子前,神秘小聲道:“這都是本王的寶貝。”
“是麽?”容從錦跟着壓低聲音。
顧昭回頭瞥了一眼兩個侍女,見她們還在糾結灰塵的問題,試圖用另一塊帕子擦拭稍稍放下心來,親取出了腰間香囊裏的一把鑰匙,打開箱子:“铛铛…”
顧昭不無得意的給自己配音。
容從錦素知顧昭雖然心智不足,但眼界确實是皇宮特有的刁鑽,這一點從他帶自己回門時給侯府選的禮物上就可見一二,所以見他如此鄭重其事,也猜想會是些貴重物件。
卻不料視線微垂,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些小玩意。
什麽小木劍、小木頭老虎、幾個圓溜溜的雕花小球,連雕刻花紋的縫隙裏都落滿了灰塵。
這樣的玩具堆了大半個箱子。
“這些都是王爺的…”容從錦愣了片刻,才低聲問道。
“嗯。”顧昭得意又高興的連連點頭,拿起一個繪着山水的風筝道:“這個是母後給本王做的。”
“這是兄長送本王的。”
“還有這個…這個。”顧昭蹲在箱子前翻找着,把裏面的小玩意一樣樣拿出來,忽然指尖碰到了什麽,他頓了頓才慢吞吞的收回手臂。
是一只通體墨玉雕成的蛐蛐,年代久遠蛐蛐神氣的模樣掩在了厚厚一層塵土下,顧昭垂首用袖口認真擦拭,直到蛐蛐的背甲、觸須都亮晶晶的恢複生機才把這只蛐蛐握在手裏,在容從錦面前攤開道:“兄長給我做的…”
“我能看一下麽?”容從錦低聲問。
征得顧昭同意後,他小心的拿起玉雕,的确,材質是上好的,但是雕工生硬,邊角處還透露出少年的莽撞。
“父皇不準本王養蛐蛐,好生氣…說本王是狂北污泥,不學無術。”
“狂悖忤逆?”
“嗯…”
“貴妃娘娘去勸父皇,但是父皇更生氣了。“顧昭皺着臉道,“罰本王去跪皇陵,不許本王再碰這些。”
“後來本王回宮了,兄長就送了本王這只蛐蛐。”顧昭面上帶出笑,不再糾結罰跪地的舊事。
容從錦沉默了,從顧昭斷斷續續的講述裏,他好像看見了顧昭的過往,這箱子裏的玩具都是顧昭不用的,但他依然留着,家人給他的為數不多的愛,他都小心翼翼的珍藏着。
“陛下待您很好。”容從錦道。
“嗯。”顧昭用力點頭,不舍的把蛐蛐放回箱子裏,“這些都給孩子。”
“王爺舍得?”容從錦語氣溫柔問道。
“都送給他。”顧昭踟蹰一會,大氣的揮手道,面上卻隐約有些肉痛。
容從錦不禁被他逗笑,眼底卻逐漸濕潤了,皇宮中不缺金玉,卻最缺少難得的溫情,太後和陛下從權勢中分了一些給顧昭,顧昭學着他們的模樣來愛他們的家。
“本王還沒有寫信把從錦懷孕的消息告訴皇兄和母後呢。”顧昭認真清點了一遍物品,讓下人将箱子擡走,忽然昂着首凝神想了想,興奮笑道。
“也不急于一時吧。”容從錦小聲反駁,無奈顧昭興致高昂根本無法阻攔,只得被他拽去了書房,瞧着顧昭端坐在書桌前,鋪展信紙、仔細描述了王妃有孕一事。
并且在禦醫診出王妃有孕一段,還特意提到了外面天色“金光噴薄、雲霞漫天”,這對于顧昭算是極為高深的形容手法了,容從錦被他強壓着在書桌旁觀看了他寫信的全過程,看到這一段忍不住唇角抽搐,自古天象有異的孩子出生往往被認為會有大前途,即便是農民揭竿而起也要尋個“天降大任”的由頭,以表示其“受命于天,名正言順。”顧昭已經是皇室宗親,他的孩子還要有什麽樣的前途?
若是放在以前,容從錦定然會阻止他,但想到永泰帝給顧昭親手雕的一箱玩具,他不由沉默了,暗許顧昭把這一段寫在了給永泰帝和太後的家書裏。
“王爺,今日李氏來商議海運的事,依我看這倒是不錯的生意,若做得好了對建州發展也有裨益。”容從錦道。
“從錦覺得好,就去做吧。”顧昭點頭,熟練的把掐絲琺琅鎮紙一展,把王府調令建州的卷軸壓在下面,彎腰取出王府印鑒,就要給他在空白的王府谕令上蓋印。
“等等,本朝海運從先帝時便暫時停了,不如先請陛下旨意?”容從錦忙架住他要蓋印的手。
“也好,那從錦寫吧。”顧昭從善如流。
顧昭的人生格言基本可以分為兩句,王妃都是對的,王妃不對參照第一句。
容從錦不覺一笑,“那我要想想怎麽寫才好…”
顧昭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微笑時露出的一個極淺的笑窩,得到王妃嗔怒一瞥後也單手支頤跟着揚起笑容。
容從錦有時覺得自己被放縱得厲害,從前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都能在顧昭面前毫無顧忌的表達并得到無保留的支持,不會有人對他說你是個雙兒,能把內宅打理好就足矣了。
“多謝王爺。”容從錦輕聲道。顧昭像對待人一樣對待他,他便也有了人的情感,這世間真情匮乏,而顧昭縫縫補補的将他從親人間得來的寶貴的愛,奉給了他。他就如顧昭一樣,能感受到他傳遞來的溫暖和幸福。
“從錦為什麽要謝本王。”顧昭像是被燙了尾巴一樣跳起來,一雙星眸都瞪大了,唇嗫嚅片刻,糾結道:“從錦是本王的王妃,這麽…生分。”
“那便換個說法。”容從錦哂然一笑,手臂勾着他的脖頸仰首吻上他的唇,輕聲道,“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