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憶昔花間相見後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憶昔花間相見後

夜深露重, 容從錦把看過的軍報放到一旁,微一沉吟拿過來又添了一筆。

突厥內部征戰不休,按照之前約定買的馬已經送到, 漠北軍不願再按照盟約給漠北賜金, 試圖一戰被他壓下了。

反而又從不服可汗統治的蒼突厥部落手中又買了五百匹駿馬。

容從錦輕聲嘆息, 漠北軍的老将雖然年邁, 但依舊性烈這是好事,不過朝政之事,最好還是穩妥。

紅燭燭火逐漸暗淡, 太監進來又換了燭火,純金的蟠龍燈柱邊緣都被灼出了流淌的耀金色。

“君後…”扶桐進來, 附耳在容從錦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太醫來了麽?”容從錦驟然變色, 忙起身。

“已經來過了, 陛下不讓我們告訴您。”扶桐跟着道, “晨起略微有些發熱,不知為何下午吃了些安神的藥反而燒得厲害了。”

容從錦匆匆回了景仁宮, 顧昭喝了些茶正拉着錦被睡覺, 只是他身上不舒服, 面龐泛紅睡得也不安穩, 容從錦輕用手背試了試溫度,果然是略高的。

“從錦。”顧昭被他碰觸叫醒, 下意識的想要坐起身, 卻無力的又摔了回去。

“歇着吧。”容從錦連忙按住他, 又給他掖了被角, 輕聲道,“陛下要用些果子麽?”

顧昭搖頭,他發熱時眼眸依舊如星辰明澈, 貪戀的注視着皇後,容從錦被他瞧得心中一酸,忍不住埋怨:“您既然清晨不适,還上朝。”

扶桐都知道他不舒服,他卻全然不曉,晨起又在禦書房看了會奏折然後回來跟顧昭一起上朝。

“朕想陪着你。”顧昭嗫嚅着低聲道。

容從錦勉強道:“我去見太醫,陛下睡一會我就回來。”

顧昭信賴的颔首,容從錦走到屏風邊,回首恰好與還在側着頭望着他的顧昭視線相撞,顧昭覺得自己被抓包了,尴尬一笑,連忙轉過首裝睡。

“陛下向來身體強健,怎麽會發熱?”容從錦詢問太醫。

“偶感風寒也是尋常事,正如君後所言,陛下體魄強健,只需一兩副湯藥,安心休息兩天也就沒事了。”太醫院院判本來被叫來給陛下診脈很是緊張,不過搭脈後就放心了,此刻氣定神閑的行禮回道。

“嗯。”容從錦微放下心。

太醫院院判寫了藥方呈上來,容從錦正看着藥方,院判道,“或許是時節變換的緣故,長春宮和…那個罪人的宮裏都病了。”

“太後如何了?”容從錦忙問道。

“比陛下早兩天發熱,已經好了。”正因為是一樣的毛病,太醫院院判才如此有把握。

容從錦心中稍定,又問起青鸾宮的那一位,太醫面露難色,低聲道:“不敢欺瞞君後,那個罪婦怕是…太醫院會盡全力的。”

“你們盡力醫治吧。”容從錦微微蹙眉,“有什麽需要的藥材,太醫院沒有的直接從內庫取,不必吝惜。”

賢妃被囚禁多年,身邊侍從婢女遣盡,只留一個嬷嬷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她又瘋癫,在宮中難以生存,容從錦已知顧昭高燒得了癡症的始末,如今皇子聰敏也佐證了他的想法,可是面對賢妃這個始作俑者他卻總是難以忘記公主來見他的那晚。

罷了,容從錦深呼吸,公主再嫁只做了一個妾室,在突厥那種虎狼窩裏無立錐之地,賢妃縱然要千刀萬剮,也得顧念着公主才行。

顧昭昏昏沉沉的又睡了過去,醒來時紫檀拔步床外琉璃宮燈上攏着一層薄紗,暖橙色的燭光溫柔滲漏出來,身旁人一直握着他的手,他一有動靜立刻醒了過來,“陛下。”?

容從錦身邊還有幾本看到一半就睡過去的奏折,他起身挑亮燈,親給顧昭倒了柑橘茶。

顧昭就着他的手啜着茶,竟對着茶面唇角蕩起一個細微的弧度,他又迅速壓平了。

容從錦俯視他瞧得一清二楚,心中好奇,不過知道他向來所思所想都和尋常人不太一樣,也不追問,只是用手背撫上他的額頭,停留片刻試了試溫度,喃喃道:“好像退熱了。”

“沒有!”顧昭立即道。

容從錦疑惑望向他,顧昭面紅耳赤,縮在錦被裏無聲的抵抗片刻,低聲道:“朕好了,你就又去看奏折了。”

顧昭語氣不乏委屈,容從錦解釋道:”臣也想早些看完奏折回來陪您呀,不過有時還得見大臣。”

水務、冶鐵還有剛成立的市舶司,他每天要處理的事情都很多。

顧昭垂頭喪氣的點頭,“朕知道不應該打擾你的。”

“國事為重。”顧昭忽然想起這句話來,皇位在他這不是多稀罕的東西,父皇兄長都做過,他向來都是在外面看着他們處理國事的,身邊人都這麽規勸自己,他也記住了。

“不是的。”容從錦一頓,将茶瓯放在桌上,坐在床邊望着顧昭眼眸一字一句道:“您比國事重要。”

容從錦心道,他處理國事也是為了顧昭,若非顧昭是皇帝,朝臣攻讦,國家動蕩突厥南下百姓流離失所又和他又什麽關系?他是一點都不關心,什麽愛民如子,憂國憂民他毫不在意,他所牽挂的唯顧昭而已。

百姓因為他改稅賦,分農田而稱贊他,大臣因他把曾對皇室有功的大臣滿門抄斬而私下罵他殘酷不仁,在他看來都是一樣的,這都是為了顧昭的利益考量,若有朝一日利益關系對調,他也完全可以置百姓于不顧,這算什麽君王。

顧昭愣住了,他一生中從沒聽過有人對他說過你重于國事,少頃,他悶聲應道:“哦。”

手卻纏綿的從錦被底下摸索着牽住了皇後的手,撫着他細膩的掌背,将手指插進他指縫間,摩挲着他修長的手指。

“陛下。”容從錦察覺顧昭的手摸索着向上,撫過他的手臂不由低聲道。

“太醫讓您多休息。”

“朕發汗就好了。“其實顧昭身強體壯,偶感風寒睡了一覺吃了對症的藥已經好了。

容從錦的拒絕也不太堅定,顧昭歡喜的将他擁在懷裏,挑開輕薄亵衣一寸寸的吻他的肌膚,容從錦仰面被壓在床榻上,青絲散亂,幔帳搖曳,吐息間梅香逐漸濃郁。

*

顧昭這一病朝臣吓了一跳,皇室大約是有什麽同室操戈的習慣,宗室只有幾個遠得不能再遠的皇親,先帝幾乎沒留下什麽兄弟,十皇子被皇室的争鬥吓病了,先帝即位不久就去世了,先帝只剩下六弟、十一弟兩個兄弟。

顧昭為皇帝,十一皇子就是現在的昌王,母親只是個舞姬,按常理也該有封地了,但是先帝和景安帝都沒有給昌王封地,朝臣也沒有提的,昌王就在望京一個王府裏住着。

王府還沒有宰輔的院子大。

先帝駕崩前神來一筆,讓自己的幼子薨了,顧昭萬一出事,朝中能扶持的就只有皇長子了,他還沒有龍椅高。

上書慰問,想要探視的朝臣奏折如雪片一樣多,雖然朝臣們都對景安帝這個皇帝不太滿意,但沒有他是絕對不行的,容皇後一一回絕了,朝臣們更是風聲鶴唳,翹首打聽着宮裏動靜。

不過打聽宮裏動靜也不容易,慈和太後不主事,容皇後執掌宮闱,他看似不食人間煙火對什麽都淡淡的,唯獨對陛下的事情特別上心,大臣們想要打聽消息才發覺皇宮落入容皇後手中後,那些過去往外面遞消息的太監都被打發了,皇宮被守得滴水不漏。

朝臣們在府邸寝食難安,不少人都覺得這比前宰輔滿門抄斬,五大家族抄家還要折磨人。

幸好,顧昭很快恢複上朝。

他上朝首日,許多朝臣都在玉芴後悄悄打量陛下。

顧昭一如既往的頭戴冕旒在龍椅上端坐,其實是在神游天外。

不過朝臣們見他依舊身體強健,不禁人人欣慰。

欽朝能支持的皇室子嗣不多,實在不能改朝換代了。

負責礦産的官員出列,開始彙報産量如何,礦區有多少戶人口,官兵數目。

顧昭習慣性的左耳進右耳出,一會盯着宮殿的金絲楠木盤龍柱看,一會撇着天花板上的紋樣瞧,心想這個花樣倒是挺好看的,回去可以跟從錦提一提在景仁宮也做一個一樣的。

“咦?”少頃,顧昭發現了什麽,一雙星眸微微眯起仔細打量着大殿裏最遠處的一個身影。

因距離太遠,那人又背着光,只是個品級最低的小官,顧昭看得不太清楚,但他總覺得是相熟的,他回憶很久在思緒中抓住了什麽,頓時一驚,單手掀起冕旒,凝神細看。

“于陵西。”顧昭準确的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朝臣讨論聲迅速一停,屏風後正考慮聽着的容從錦怔住。

于陵西整個人身子一抖,然後不由自主的跪伏在地,哪裏還有昔日半分風流公子的模樣。

于家先是站錯了隊,叔伯官職都被撤了賦閑在家,然後祖父去世,他也跟着丁憂,好在他是有真才實學憑自己能力考上的進士,不被家中牽連,而且丁憂也躲過了先帝駕崩前除去柳氏黨羽的危機。

不過于家勢力大不如前,他入朝為官也得從底層做起熬資歷,運氣好或許能在告老前混到五品。

即便如此家裏對他也是寄予厚望的,畢竟他是家中唯一一個還能做官的,但是于陵西自己很不願意上朝,無他,他的前訂婚對象是當朝皇後,權傾朝野!

不想容皇後還沒動手,陛下先注意到他了。

于陵西生無可戀,他的情敵是陛下。

“怎麽是你?”顧昭驚慌,不等他回答,又揮手道,“快把他帶下去。”

他可還沒忘了這個于陵西險些就跟從錦成婚了,從錦那麽溫柔萬一還記得以前的舊事,被他哄騙了去可怎麽辦。

顧昭連忙站起來擋着屏風不準容皇後看。

殿內頓時安靜得落針可聞。

”陛下。”老臣硬着頭皮站出來,這件舊事他們都清楚,“上朝中途您要讓侍衛帶走殿中侍禦史,請問他犯了何罪?是否要罷免官職?”

“嗯…”顧昭一陣沉默。

容從錦實在不便開口,連忙給進忠使眼色,進忠了然,“于大人衣衫不整,殿前失儀,還是先去整理衣衫再來上朝吧。”

那老臣本也不願意摻和到這件事裏,這都無關朝廷争鬥,只是他怎麽也不可能在殿上看着陛下拖下去一個朝臣,沒有只字片語的解釋,于理不合。

老臣回首,見于陵西跪在地上,烏紗帽橫斜,官袍被汗水濡濕緊貼在背脊上,确實不成體統,目光中閃過一絲不屑,轉身拱手一拜,不再開口。

兩個侍衛将于陵西帶了下去。

朝堂上很快又恢複正常,負責礦産的官員繼續道:“梧州生鐵在镕則如流水,鑄器則薄幾類紙,無穿破,凡器既輕且耐久,天下之美材也,然産量逐年下降,太宗時每年尚有二萬七千五百斤,今年六千五百斤…”

*

于陵西回府,昔日威武屋脊走獸已經生了青苔,一面雕刻着精美繁複游魚的照壁也暗淡沾染着灰塵,繞過照壁,院牆老舊,房屋門縫裏有着裂紋。

“公子回來了。”侍女行禮,接過烏紗帽,“幾位老爺在正廳等您呢。”

于府早就聽說了于陵西當衆被帶下去的事情,鴉雀無聲,等于陵西進來,于老爺顫巍巍的站起來,拄着拐棍走過來,擡手打他:“逆子。”

于老爺一副被氣得要暈過去的模樣,幾個兄弟沒有一個攔的,于老爺打了半晌,二老爺攔下道:“大哥,再打無益,就是讓他跪祠堂也沒有用了,我們還是從長計議吧。”?

“從長計議,還能怎麽計?”三老爺又氣又怒,氣急敗壞道,“我們家接連站錯,父輩的一點名聲都讓我們敗盡,子侄中陵西算是上進的,偏…有容皇後那檔子事。”?

“當年鬧得那麽難堪,那位可不是好相與的,容皇後肯不肯擡一擡手放于家滿門一條生路還不知道呢,現在容皇後還沒發話,先把陛下得罪了。”?

在朝為官帝心最重要,景安帝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意,甚至不讓他上朝,這帝心怎麽辦?至于容皇後,只看他屠盡柳氏滿門,又把一直盡心盡力為他的前宰輔全族下獄就知道是個手段狠戾,心機深沉的。

“大哥,能否去定遠侯府懇請一見?”一直沒開口的于家四爺試探道。

“是啊,容逸現任骠騎将軍,上柱國,備受陛下信任,聽聞他性情溫和,若是他能從中調和…”

于老爺沉默半晌,緩緩坐回主位,在兄弟們殷切的目光中,低聲道:“我問了夫人,容逸唯有容皇後一個兄弟,當年夫人言辭不甚客氣,氣病了定遠侯夫人,這容逸大怒當即允了陛下和容皇後的婚事,還因此被定遠侯夫人責罰。”

于家幾個兄弟都沉默了,衆人眼前又是一黑。

“無知婦人!”于家二老爺氣得胡須一陣顫動,他們在外面為官不易,家裏卻不知道艱難,随口就把定遠侯世子得罪了,這些武将心性最是堅定,怕是嘴上不說,早就記恨上了于家。

以前于家鼎盛還不顯,時移勢易,定遠侯世子是正經的國舅爺,想要對付于家怕是一個眼神就有無數人等着獻殷勤把他們于家湮滅了。

“那陳家呢,他們可是于家的姻親和定遠侯府素有來往的,不如請他們為于家說和。”

“不用想了,那陳家見風使舵,前幾日請陳大人來參加宴會,他們連帖子都不肯接了,對外還說什麽是于家上趕着把女兒嫁到他們家的。”

“呸!明明是那陳修數次上門為幼子求娶。”

“若是早知道容氏有這般造化,說什麽也不能得罪了。”

于陵西默然,他在朝堂上跪了半日,又在偏殿裏靜坐了半天跟着朝臣一起下朝,還要被叔伯責罰,他走到後院,于夫人忙抱住他,哭道:“我的兒啊。”

于夫人看他被打得面龐、脖頸上都是紅痕,心中又氣又恨,“你父親責罰你,兄弟們也不攔着。”

“若不是我兒争氣考上了功名,現在于家一個官紳都沒有,他們還敢打你。”

于陵西嘆氣,把朝中的事情簡略說了,“這景安帝和傳聞中一樣,不甚…聰慧,他好像很忌憚我。”

“忌憚你。”于夫人哭聲一頓,驚詫道,陛下會忌憚一個微末的小官麽。

“他似乎怕我和容皇後舊情複燃。”房內侍女早已退下,于陵西難以啓齒道,他确實看重過容從錦顏色,但容從錦對他從未有過半分心悅。

于夫人悚然一驚,失了帝心已經是非同小可了,讓陛下忌憚簡直是把所有升官的道都堵死了,他們這種文官,是否升值全憑上級和陛下,沒有一個上級官員會給被陛下厭惡的官員升職。

“秦氏與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叔父乃是西北軍中的,容皇後悉心整備軍務最是看重軍事,若是她的叔父…”于夫人期盼道。

“不用想了。”于陵西灰頭土臉的,聲音嘶啞,本想着無論是诓騙還是欺瞞,這秦氏都嫁給了他,和他夫妻一體時間長了必須得為他的利益考慮,沒想到秦氏性情剛烈,成婚數年都不讓他近身,女子不能主動和離,她寧願在府裏守寡。

秦氏有些武藝,對付他是足夠了,他連強行親近秦氏都做不到。

何至于此,于陵西不由得想起那日初見,容從錦轉過首望他,氣質卓然,容色姝麗似有煙霞輕攏,不禁黯然,若是他肯收了心,容氏就是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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