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銀燭秋光冷畫屏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銀燭秋光冷畫屏
紹大人得知慈和太後斷然拒絕, 氣得勃然大怒。
“當啷!”茶杯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茶水潑濺一片,紹夫人吓得本能站起來, 不敢作聲, 下首的邵霜更是暗暗垂淚。
“無知婦人。”紹大人怒道, “這些年自從父親離世, 紹家幾起幾落,我為了諾大的一個紹氏付出了多少心血,若非太後乃是先帝發妻, 怎麽可能朝廷數次變動,邵家都安穩如山?”
容皇後絕非手軟之輩, 紹大人看得很清楚, 紹氏在朝政上能發揮的作用平平, 但他作為兩朝元老, 太後母家,某種程度上他受到重用代表了容皇後向宗室的表态, 他還是尊重太後, 敬畏陛下的, 這比什麽都重要。
這還不順水推舟送一個女兒進去, 沿着妹妹已經走過的路,将紹氏的繁盛延續下去。
“老爺, 要不算了吧。”紹夫人小心勸道, 她畢竟是慈母之心, 那宮裏也不是什麽好去處, 多少女兒一生都斷送在華美宮殿裏。
“太後娘娘都不準霜兒入宮,我們也沒什麽法子呀。”紹夫人絞着手帕道,“不如趁着君後還不知道, 請太後娘娘給霜兒選一門好婚事。”
紹霜哭聲一頓,微咬住唇,她本是閨閣少女,對這些事情都懵懂得不太清楚,聽聞陛下是個有癡症的,本來還大不情願,之前入宮一次,被太後質問頂了回來,她卻想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比起一個無權無勢,所謂夫妻和睦的夫君,她寧願嫁給這世上有着最高權力的男人,管他是不是有癡症,若是生下一個皇子,也許她以後就是慈和太後了。
“霜兒,你說呢?”紹大人不語,少頃冷聲問。
“全憑父親做主。”紹霜離座一拜,輕聲應道。
紹夫人驚愕回首,紹大人冷酷稍退,面上略微流露出一個滿意的神情,親自起身扶起紹霜道:“這才是我的好孩子。”
他已經生了老繭的手一點點撫過紹霜肌膚勝雪的嬌美面龐,像是摩挲着上好的瓷器,“放心吧,你一定能入宮做一個貴妃,誕下皇嗣走得更遠。”
“畢竟這是先帝留給我們的…”紹大人意義不明的笑了一聲。
*
顧昭想着從錦應該在書房把折子處理的差不多了,抱着皇子往禦書房走,扶桐在後面追着,“陛下,讓乳母抱着皇子吧。”
這孩子現在也重了許多,抱起來像個沙袋。
“不下。”顧昭還沒說話,皇子先在他懷裏不滿起來,抱着顧昭撒嬌說什麽也不肯下去。
“父皇抱。”顧昭在父親這方面是沒有底線的,聞言把孩子抱得更緊了,往上托了托一路把他抱到禦書房。
侍衛行禮,太監過來掀開簾子,忽然一個人影踉跄撲了出來。
“護駕!”侍衛大驚,統領提高聲音,禦書房前頓時滿是劍刃出鞘的聲響,侍衛統領不由分說把顧昭護在身後,兩個侍衛上前把人提起來。
顧昭吓了一跳,在人牆後打量着那個被提起來的男人,高鼻深目眼睛是深藍色的,臉上有亂糟糟的胡須,雖穿着欽朝的服飾,但衣裳都是褶皺。
禮部尚書曾瑞帶着翻譯落後一步從禦書房出來,連忙叩首行禮,見男人被反扣着手臂,惶恐解釋道,“陛下,此乃奉旨入京的夷人喬治,擅冶鐵之術,不懂禮數恐冒犯陛下。”
喬治這時悠悠轉醒,他沒看到門檻絆了一跤,頭上腫了一個大包,疼得連說了幾句話。
“他說什麽?”顧昭疑惑問。
翻譯猶豫一下道:“好像是要吐了…”
兩邊侍衛一僵,不等他們反應,喬治已經吐了出來,顧昭無奈揮手,也不治罪,“讓他下去吧。”
曾瑞松了一口氣,連忙和翻譯把這個夷人拉走了。
顧瑩還在回頭看他,“父皇,他眼睛的顏色和我們不一樣。”
“是呀。”顧昭一邊往書房裏走,一邊溫和應道。
“為什麽眼睛顏色不一樣?”顧瑩奶聲問他。
顧昭支吾着不知道如何應答,恰好已經走到禦書房內,看到書桌後的纖細身影,他忙三兩步上前,把顧瑩放在書桌上,笑道,“你君後什麽都知道。”
顧瑩先是給君後行禮,然後又問了一遍,容從錦笑意盈盈,帶着暗示意味的睨了一眼身旁的人,俯身道,“瑩兒長大了,也應該識字了,須知你所想知道的都在書裏,君後若事事都教你,反倒害了你。”
“應該自己去看書。”
顧昭若有所思,好像學到了糊弄孩子的方式,顧瑩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被敷衍了,反而信心十足,握着拳頭連連點頭,稚嫩道,“我會努力的。”
容從錦自認對孩子沒什麽耐心,不知為何孩子卻格外親呢他,倒是跟他結下了父子情誼,最重要的是,顧瑩長相可愛,頗有幾分顧昭年少時的感覺,容從錦不覺對他多親近幾分,在他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顧瑩大受鼓舞,頓時又許下更多豪言壯語,要讀遍宮中藏書。
侍女把他抱走後,顧昭随手翻閱了周桌面上的紙張,見都是一些奇怪的線條繪成的圖,他忍不住皺眉道,“這畫師是誰?”
“剛才出去的那個夷人,陛下見到了麽?”
“他呀。”顧昭不由露出一點嫌棄的表情,以他的眼光來看,這個畫師畫技水平堪稱拙略。
“從錦看他畫的做什麽,朕給你畫一幅。”顧昭竟然有了些許信心,掀起袖子道,轉眸見到身邊人容貌昳麗朝他淺笑,心中一片蕩漾。
“陛下。”容從錦好笑按住他的手腕,意有所指道,“這畫可是價值萬金。”
“欽朝冶鐵一般是熟鐵和生鐵、自然鋼,冶鐵用木炭也用煤,但是木炭消耗巨大,生産一斤生鐵,要兩斤鐵礦,七斤木炭,即便鑄造出來了也容易折斷。“容從錦從一旁小桌上取過一個錦匣在顧昭面前打開,“陛下請看。”
“這是什麽,好沉。”顧昭茫然瞧着裏面泛着冷光的物件,圓溜溜的,他剛拿出來就覺得壓着手腕,又放回去了。
“說是什麽機器的一個部件,這是連接上的。”容從錦将鍛造連接處指給顧昭看,欽朝自然有百煉鋼的做法,反複鍛打無堅不摧,書中言:凡鐵之有鋼者,如面中有筋,濯盡柔面,則面筋乃見,煉鋼亦然。但取精鐵鍛之百餘火,每鍛稱之,一鍛一輕,至累鍛而斤兩不減,則純鋼也。【1】這樣鍛造出來的兵刃都是武将的至寶,但受原材料影響,能做出來的鐵器都是小型輕薄的,防止在過冷時斷裂,這樣大型的部件,卻是鍛造不出來的。
顯然這些夷人有一種辦法,不但能鍛造出厚實的鐵器,而且将他們連接起來做成機器,既可以利民生,那是否可以做武器之用?
容從錦眸光流轉,自古以來農用和軍用都是可以相互配合的。
“哦。”顧昭興致寥寥,只是跟君後聊天他忍不住打斷,順着問道,“那我們的礦石也能打成這樣的麽?”
“可以的。”容從錦道,“木炭所耗甚大,多用煤炭,這個夷人認為是煤炭中多了一種物質,讓鐵器不成,他提出可以先提煉木炭,祛除木炭中的雜質再行鍛造。”
容從錦頓了頓,說起來這跟薔薇露的提取方式有相似之處。
“從錦?”顧昭疑惑喚道。
“沒什麽。”容從錦笑着應道,“只是想起那些冶鐵的專營,不知道查得如何。”
專營在當地盤踞多年,俨然一個小朝廷,去查專營匠戶、礦石數目的官員到途中路遇劫匪,不幸辭世。
呂居正聽到這種說法,當時就氣得跳出來,他熟悉這種說辭。
“陛下,臣以為銅礦鐵礦産地的當地安撫使應當其責,賬目混亂方有此禍,那些專營統領不能管束匠戶、罪犯,也有責任。”呂居正道,“臣願意前往查清礦場、理清賬目,以正朝廷根本。”
顧昭基本沒聽,“嗯嗯。”
“陛下!”呂居正也是氣糊塗了,忘記顧昭有癡症,還以為他是不願意。
“呂大人所言有理,但此事不宜操之過急。”容從錦在屏風後道,“紹卿。”
“臣在。”鐵礦銅礦一直是朝廷的隐患,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地方官員勢大,除了呂居正這種愣頭青,根本沒有人願意沾染,紹鄞一直屏氣凝神生怕把自己卷進去,誰知還是被點名了。
“呂大人一心為國,但畢竟年老,此事由紹卿做正使,呂大人為副,即日前往磁州。”
呂居正只要能為朝廷辦事,就滿意了,聽到還是跟官風清廉的紹鄞同行更為喜悅,朝紹鄞行禮道,“那就有勞大人了。”
紹鄞連忙還禮,其實非常苦悶。
下朝後,紹鄞就往宮裏遞了折子要給太後請安。
進忠過來詢問容從錦,遇見呂居正連忙行禮,等跟容從錦講了他自然是答應了的,進忠得到回複匆匆下去安排。卻聽到背後有一聲極淺的笑聲,他頓時背脊升起一層薄汗,借着側身下去的姿勢,轉頭間不着痕跡的瞥向容從錦,容色傾城的雙兒在書桌旁握着一卷書,姿态秀美,格外溫婉,唇邊噙着一點溫柔的笑意,那是所有名門閨秀的儀态,在皇宮中看慣了的進忠卻剎那間遍體生寒,等走出門外時才發現,汗水沾濕衣衫正緊緊貼在身上。
紹鄞匆匆來見太後,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慈和太後精神一振,“皇後竟然将如此重任交托兄長,您一定要盡心竭力為陛下、皇後做好此事,紹家聲望在此一舉了。”
紹鄞一窒,胸口被氣得發悶,“太後沒有聽臣講麽,前面的特遣使已經被殺,臣此去危險重重啊。”
“兄長不必擔心,皇後是有成算的人,您是本宮至親,必然安然無恙。”慈和太後安撫道。
紹鄞重重跺腳,長嘆一聲,“糊塗啊…”
在他看來慈和太後已經昏聩,是非不分,慈和太後又何嘗不覺得兄長固執呢,她認真勸道,“紹氏一時有本宮撐着,但畢竟是外戚,何況本宮并沒有後嗣,連外戚都做不長久,皇帝繼位紹氏沒有什麽功勞,現在的繁榮只是空中樓閣,既然皇後肯用兄長,那就是看重我們紹氏,兄長當認真做幾件功績出來,為皇後心腹朝廷棟梁,才是長久之計。”
“娘娘讓我一把年紀還要千山萬水去查礦産,明明有讓紹霜入宮這樣既簡便又一勞永逸的法子卻不肯用,不知是安的什麽心。”紹鄞越聽越寒心,不由得冷然道,“難道紹氏只有您才配嫁入皇家麽?”
慈和太後面上血色剎那褪去,唇啓合數次,猛然站起來指着他道:“你…”
她身子搖晃,一手按着胸口向後倒去。
“太後!”紹鄞吓得箭步上前。
消息傳到景仁宮時,顧昭連忙要去看慈和太後。
“陛下還是不要去了,太後恐怕只想一個人待着。”容從錦攔住顧昭,翻過一頁書輕聲道。
顧昭疑惑坐下,又叫過太醫:“再說一次,太後怎麽病倒的。”
“是心思郁結,一時血脈不暢,現在已經沒事了,只要仔細修養不會留下後患的。”太醫擦汗道。
顧昭特別緊張,又讓太醫院院判每日去給太後把脈,從庫房找了無數珍貴補品送過去。
顧昭還是來看望太後,陛下剛離開,侍女進來行禮小心道,“太後,紹夫人要進宮給您請安。”
慈和太後靜了半晌,她身體康複,但內心極為疲憊,“不見。”
“以後讓他們不必入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