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擁褐看山歲月長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擁褐看山歲月長
風煙俱淨, 山川壯闊,禦園本就是宮內修築的,用的匠戶都是專供皇家的, 自然精美非凡, 顧昭提着一只野雉, 手裏握着馬鞭昂着下巴走進來, 侍女忙上前行禮,內侍要接過野雉,顧昭卻不肯, 只放在桌面上問,“皇後呢?”
“回陛下, 君後在書房召見內閣大臣, 可需要知會?”蘭欹苑一個身着月蘭色儒裙的侍女恭敬道。
“罷了, 扶桐呢?”顧昭張望片刻問道。
“奴婢不知。”
“下去吧。”顧昭擺手, 那侍女遲疑的看着紫檀桌上正滲出血的野雞,猶豫道, “這野雉…”
顧昭不肯讓她動, 侍女只好帶着蘭欹苑的侍女下去, 顧昭是坐不住的, 等了片刻還沒見皇後回來,又帶着小樂子出去折花枝, 正是漫山遍野燦若煙霞的時候, 兩人選了一些枝葉繁茂, 花朵嬌美的回來, 小樂子摩拳擦掌,“奴去找個花瓶來。”
“不如插在梅瓶裏,我記得別院裏有一個折枝鳥繪青玉瓶。”顧昭道。
“奴去找找。”小樂子行禮忙出去吩咐手下人。
顧昭興致勃勃的學着從錦的模樣修剪花枝, 等他回來,那之前退出去的侍女又進來奉茶,“陛下,這是禦園的小龍團。”
這茶需要煎制,頗為繁複,顧昭一向不在意這些風雅之事,随意掃了一眼道,“放着吧。”
侍女心有不甘的垂首上前,露出一段雪白修長的脖頸,纖纖手指捧着瑩潤茶杯送到顧昭手邊,手指有意無意的擦過顧昭手背,“陛下這茶要剛做出來的才好喝呢。”
顧昭不耐煩了,但他一貫對侍女都寬讓些,只壓着煩躁道,“你下去吧。”
侍女心急如焚,她眼看着就要到放出宮的年紀了,見識過了皇宮的繁華即使是一個禦園也是鄉野之地比不了的,她怎麽可能還願意出宮呢?
在這禦園又不知多久才能見一次陛下,韶華易逝,她只能抓緊機會。
腳下一滑,驚呼着就要跌進顧昭懷裏,顧昭是不能分心的,他根本沒留意到身邊人動靜,聽見呼聲才微微擡首,眼眸裏映着的人影靠近,顧昭瞳仁微縮,他不通武功,不過在建州時經常打獵,反應速度哪裏是一個侍女能比得上的,箭步起身把椅子略轉半圈,腳下往前一推。
侍女眼前人影微慌,再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坐在椅子上了,手裏被塞了一個黏糊糊的物件。
“下去交給禦膳房。”顧昭叮囑道,“皇後喜歡吃加筍幹的,切記要浣洲的,不要那些雍州的。”
侍女這才看清自己手裏正捧着那只鮮血淋漓的野雉,一身精心打扮的暗繡連枝紋衣裙沾滿了鮮血和雞毛,頓時氣得雙手微微顫抖。
“陛下。”扶桐進來詫異看着侍女坐在主位上。
侍女連忙起身,顧昭卻沒有想那麽多,直接把侍女懷裏的野雉拎出來,交到扶桐手上又說了一遍,扶桐已經醒悟,行禮後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侍女道,“污了衣裙不宜在陛下面前,随我來吧。”
*
容從錦把奏折遞給內閣大臣,“卿可一觀。”
內閣大臣楊軒從內侍手中接過,看了一遍眉頭深深皺起,他數次随先帝巡西北,對西北軍很了解,本來還疑惑為什麽向來在朝中不受重視,何以被選入內閣,原來如此。
“臣以為不妥。”楊軒斟酌着道,“懷化将軍在西北軍中多年,勢力穩固,難以招攬,聽聞定遠侯世子容逸善于領軍,或許可以将他派到西北軍中緩緩而行。”
這折子是下轄西北三州的知州寫的,看得出來他對西北的軍制有了解,但是這些改革之策也太激進了,還有一點楊軒沒說出來,就是容逸是當今陛下的大舅哥,那秦将軍再頑固,也得給國舅幾分薄面,容逸在西北軍中有了職務,再有望京這邊的支持,想要獲得晉升的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我兄長多在嶺南作戰,西北地形他并不熟悉。”容從錦搖頭,笑道,“我有一閨中好友,正嫁到西北,他的丈夫是懷化将軍手下的副将。”
“西北将軍這次也遞了折子上來,正是他的副将相勸,講出心結,只要望京準他所求,他願意西北軍率先改制。”
楊軒精神一振,“這改制可以往裏面派不少其他将領,即使只是從別的地方募兵,新補充進去的這些兵力也會逐漸成為軍隊依仗。”
楊軒已經開始盤算還能從哪些地方入手了,卻又想起什麽,謹慎問道,“不知西北将軍提了什麽要求,是否有傷國本?”
“秦将軍兄弟早逝,唯有一個女兒嫁在望京于氏,婚後不睦,多年無子,希望能讓其和離。”
“可是出過于閣老的饒州于氏?”另一個做了多年京兆尹的官員頓時提高聲音道,“官宦之家豈能和離?”
“君後,此事不可為啊。”京兆尹攃着額頭的汗道,他這個位置在各州或許是個不錯的官職,但在望京一塊瓦能砸到三個官員的地方,實在算不上什麽高官,唯有一個好處就是他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坐了多年,對各家的內情都極為清楚。
于氏已經破落算不上什麽高門,但姻親遍地,事關朝政或許這些姻親不願插手,但一個多年無所出的于家正室想要和離,這些人都要出來反對的,到時候禮法國法的一重重壓下來,和離不成還要開宗祠訓斥,何況…京兆尹跪下叩首,低聲道,“于氏曾與…議親,這件事若是朝廷插手,恐後世诽議。”
“我堂堂正正,何懼他人議論。”容從錦輕笑,他連現在的官員如何議論都不在意,何況後世。
“君後若想達成西北将軍所願也簡單,只需要一封密旨于氏就知道該如何做了。”京兆尹心念電轉。
“于夫人要的是和離而非休妻,既然要成全西北将軍,不如賞他個體面。”容從錦漫不經心道,“聖旨賜他和離如何?”
京兆尹一個頭兩個大,史書工筆這道旨發下去,所有人都會以為是他在中間挑撥,才以陛下的名義下了這道旨,陛下厭惡皇後的前訂婚對象,竟下旨賜和離。
“君後心意若不可轉回,還請由太後下這道旨。”京兆尹沉思良久,低聲道,“太後地位高貴,在宗室中也極受敬仰的,太後下旨群臣也沒有話說。”
容從錦颔首,又催促楊軒趕緊拟章程,等于氏和離,立即推行西北軍改革的事情,如今屯田、撫孤等策在漠北等地都效果頗佳,等西北軍的高層換過或是忠心于望京那以後西北的軍需也得增加。
兩位大臣告退後,容從錦提筆給梁氏回信,進忠在一旁感慨道,“當年于氏不識明珠,陛下知道您和于府的婚事取消不知道多歡喜,連夜求先帝,讓先帝提親。”
“哪有皇室親自提親的。”容從錦笑道。
“老奴說句不恭敬的,陛下待您之心就如尋常夫妻,他視您為明月皎皎,極為重視的。”
容從錦聽了向來持重也忍不住唇角流露出一點笑意。
“于氏見罪陛下,賜和離也是應當的。”進忠看見這些臣子謹慎的模樣,視禮法于一切就忍不住為皇權辯護。
“若非我閨中好友的一封信,告訴我秦将軍還有這個念頭,我也想不起來于氏。”容從錦淡淡道,“為了西北軍制,只能委屈于氏了。”
“是。”進忠恭謹道。
容從錦掌權之後沒有攜私報複于氏,主要是他從來沒有把于氏放在心上,這次也只是為了西北軍的兵權。
信寫好讓進忠拿出去寄給梁氏,容從錦在寝殿時聽到侍女這事,面色頓時一沉。
“君後不必擔心,陛下與您琴瑟和鳴,是看不上那個侍女的。”撫桐不解忙勸道,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容從錦也不過是打發了侍女,何曾動怒,容從錦勉強笑了一下,“顧氏宗室不多,但也有幾個,他們都是要關心皇嗣的,朝廷上的大臣也在意此事。”
他生了皇長子後再沒有出,這也是雙兒的正常生育能力,但在皇室就是不能容的了,他得想個法子讓這些人打消念頭才好。
容從錦眸底閃過一絲狠戾,溫柔恭敬的皇後做了太久,竟讓這些人誤以為他是個賢後了,片刻容從錦神色卻有些黯然,微微一嘆,他待顧昭真心,就沒有除去先皇和保皇黨的勢力,反而刻意做出些溫婉的态度來,不管他對外手腕如何狠辣,這些人都以為他待陛下是既溫馴又柔順,之前也能維持着表面上的和諧,當權者之上還有權柄,這是哪一個當權者都不能容忍的。
他也少不得讓這些臣子懂得些規矩。
“君後,那侍女如何處置?”扶桐問道。
“遣回原籍,除了月例銀子,禦園裏的一件擺設都不能讓她夾帶。”
“從錦。”顧昭抱着花瓶進來,調整了一下茂盛花枝,朝容從錦笑,“送你的。”
容從錦每次看到顧昭這樣純然眷戀的模樣,心底總是會覺得甜蜜且溫暖,他仔細看了這插花,這些年望京多推崇清雅出塵,天然之美,這花豔麗繁盛,有些過于繁瑣了。
“頗有古風。”容從錦笑道,他也收慣了顧昭送他禮物,大到開內庫選來的各色珍寶,小到一片落葉,只要是顧昭覺得好的,都會小心翼翼的給他帶回來,像是在外狩獵的猛獸,給在駐地的伴侶帶來各種獵物。
”內閣的大臣回去了。”
“是,我沒陪着陛下…”容從錦歉然道,在禦園自然是辍朝了,但內閣的消息從未斷過,有重要的政事他還是要處理的。
“朕知道從錦忙着,既然從錦沒空去外面賞花,朕就挑好的送來給你。”顧昭郎若星辰的眼眸裏帶了些羞澀,卻仍注視着容從錦道。
顧昭上前将他擁進自己懷裏,慵懶的把下巴搭在他肩上,只覺從錦哪裏都好,上蒼眷顧,将這麽好的從錦賜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