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九重城闕煙塵生

第100章 第一百章 九重城闕煙塵生

“午後陛下小憩了一個時辰, 把下書房的大皇子帶回景仁宮做功課了。用了一些茯苓糕、松子糖、水粉團子,善點茶的侍女輪值了,新換上來的侍女做的茶陛下大約是不太習慣, 所以只用了一些白草飲。”內侍大總管事無巨細的跟在容從錦身後道, “昌平郡王入宮了。”

“他來做什麽?”容從錦看了半天的折子, 如今內閣也有一批可用之人, 他不必再一本本的細看,但還是要在內閣給出的方案裏禦批的,頗費精神, 聽着小樂子提到顧昭做了什麽面上剛有了些笑意,聞言不自覺的眉頭微蹙。

“只是來給陛下請安, 奴遠遠聽着好像是皇廟修繕的事。”小樂子連忙道。

容從錦依舊是神情冷淡, 昌平郡王是建元帝的十一皇子, 按理禮部給了“昌”作為封號, 一般只要不是太不受寵的皇子,都能加親王銜, 但昌平郡王是個例外, 他成年的時候已經是皇兄做皇帝了, 朝政內憂外患哪裏有時間顧得上他, 等到顧昭即位,他嫌棄昌王百無一用, 又曾捉弄顧昭。

只昂着頭, 自以為是什麽皇子, 旁人就都得對他恭敬有加, 于國無用,就只給他封了一個郡王,在望京建郡王府, 後來就沒再聽到他的消息了。想來他畢竟是皇室嫡系血脈,可能進了宗室管理一些宗室事務吧?

“陛下在宮中若是無趣,想宣哪個宗親、大臣的入宮都可以。”容從錦道,“你也要陪着陛下,這些人若有對陛下失禮之處,只管來回禀。”

小樂子自然躬身應是。

景仁宮內,紫檀案幾上擺着一叢蘭草,幽幽冷香逸散,顧瑩正握着一卷書在書桌旁專注的讀着,他兩頰尚帶着未褪去的嬰兒肥,讓他即使努力做出一本正經的模樣,唇角依舊微微上翹,看起來頗為可愛。珍珠珠鏈後,貴妃榻上顧昭正一手虛攬着孩子,一手挑揀着什麽。

孩子在貴妃榻上充滿活力的爬來爬去,速度飛快,他無奈只能放下手裏的青白瓷碟,兩手環抱在顧瓊腋下,半躺着将他提起來,縱容他趴在自己胸膛上。

顧瓊找到了一個溫暖的所在,吮吸着自己的拇指,圓溜溜的墨色眼瞧着顧昭,片刻忽然笑起來。

“真傻。”顧瑩循聲望來,正看見了這個笑容,忍不住跟着揚起唇角,又迅速壓平了那弧度,評價道。

“你以前也這樣。”顧昭急忙解釋,“以後就會變聰明的。”

顧瑩懊悔失言,抿了下唇道,“父皇…”

“陛下是覺得二皇子不夠聰慧麽?”外面有一道聲音響起,侍女掀開繡着竹葉的門簾,容從錦進來先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手,又換了外衫才靠近顧昭。

“君後。”顧瑩連忙道。

顧昭早挪開了貴妃榻上的小幾,充滿期待的望着他,容從錦也笑着朝顧瑩招手,将他半擁在自己懷裏,向後自然的倚在顧昭身上,這是有分量的,顧昭卻只覺得安穩和幸福。

“是朕笨。”顧昭小聲解釋,從錦很聰明,他自幼生活在皇宮裏,能夠敏銳的察覺出身邊人的嫌惡和慢待,從錦從來都不會有這種待遇…他們會敬畏他,被他驅使,為他些許的認可而竭盡全力。

這是他永遠也做不到的。

顧昭被人笑話慣了也不打緊,他只擔心以後自己的孩子也會被輕視,因此只聽顧瑩無意提了一句,心頭就鈍鈍的痛。

“陛下一點都不笨。”看着顧昭眉頭微皺,眸底暗含着化不開的愧疚,容從錦就覺得心疼,因着兩個孩子在,他也不好表現得太親昵了,卻仍在袖袍的掩映下用尾指搭在顧昭小指上,然後輕輕勾住。

“我是武将之後,侯府在望京并沒有什麽根基,嫁入皇室其實是太過勉強了…”殿內侍女都已經退下,兩個孩子一個還什麽都不懂,顧瑩卻已經啓蒙,這孩子頗有些早慧,凡事不必瞞着他,容從錦眼眸微彎,藏着點笑意,”但陛下把我照顧得很好,從沒有任何人給我委屈,做你的家人實在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顧昭眼底逐漸燃起一簇簇星光,雙眸明亮的注視着容從錦,手指也回勾住容從錦的小指,像一個暗號,輕輕搖晃,仿佛在說我也覺得快活。

顧瑩:“……”

他一邊覺得肉麻,一邊又莫名的被和睦靜好的氛圍感染,盼着這一刻的時光走得慢一些。

他是很多年後,在一個盛夏的午後,聽着枕邊人抱怨又忍不住發笑的給他講他們的孩子如何在學堂上偷偷在下面用紙畫畫,又錯把這張塗滿了畫的紙當作功課交給了夫子,氣得夫子胡須都發抖的時候,才笑着感受到了自己父母之間不必言訴的契合。

幸福的童年,給他與生俱來的冷漠、質疑的性格上,塗了一層溫柔的底色。

顧昭很是得意,他輕聲和皇後耳語,無非是朕是不是最好的?最喜歡我了對不對?再選一次還還讓朕做你的夫君對麽?

他得到了很多肯定的答複,逐漸驕傲,他是不如旁人聰明,但被衆人仰視的從錦眼裏只有他,只願意被他抱在懷裏,唯有他能攬明月入懷,這還不能證明他能力卓絕麽?

顧昭把一碟剝了殼的幹果送到了皇後手裏,認真道,“你多吃一點。”這都是他努力挑出來的。

想了想又抓了一把,手指略微松開一些,幾顆幹果從指縫滑落到小碟裏,把一小把幹果放到顧瑩掌心,“你的。”

顧瑩:“……”?

“多謝父皇。”他有點委屈,但更多的好笑,在顧瓊出生前他可以說是獨享父皇,他不用處理政事,給了他超量的父愛,一把幹果自然算不上什麽,卻讓他清楚父皇對他和顧瓊的疼愛,是因為血脈相連,而他和君後之間的緊密聯系,如呼吸一起一伏,不必有任何羁絆牽扯,他們就是彼此的至高無上。

容從錦看顧瓊躍躍欲試的來抓幹果,怕他噎住,先把他抱開些在膝上輕颠着問道,“昌平郡王入宮,是有什麽事麽?”?

“好像是宗令想把皇陵修一下,讓他進宮問戶部…”顧昭撓了一下腦袋,想不起來了,他很快就把這事忘了,抓起幹果一粒粒的喂到容從錦唇邊。

“是想問戶部有沒有多餘的銀兩麽?”容從錦吃了兩粒,他也不喜歡這些,只是顧昭給他才吃了一些,偏開頭道,“維護皇陵是正事,讓戶部和工部拿個章程出來吧,就是戶部一時湊不上款項也可以先從私庫支取。”

顧昭心情卻頗為郁悶,現在的皇室宗令還是建元帝時的一位老親王,建元帝年輕時手腕頗為狠戾,對手足兄弟也不留情,那些宗室都極為安分守己,甚至跟他們這些皇子都沒什麽往來了,提起來也是他的長輩。

十一現在在宗室裏很說得上話,他進宮來拐彎抹角的提醒自己皇後內握後宮,外掌朝政,連帶着定遠侯府也一家獨大起來,外戚氣焰嚣張,連宗室也要被壓制,長此以往顧氏皇位就要易主了。

他說得很委婉,奈何顧昭是聽不懂的,昌平郡王沒辦法,只能提起容逸。

“以前是左督軍也就罷了,皇後組建景安軍,明晃晃的給他一連升了三級,放在了景安撫遠将軍的位置上。”雖然名義上還有将軍,但這個位置也是實權,關鍵時刻可以調遣軍隊。

景安軍自從建立,各軍隊向景安軍輸送的兵員都要經過容逸考核,新式的火器、船只也都給了景安軍,這麽一支精銳軍隊,豈不成了定遠侯府的私軍?

“宗室裏也有成器的皇室子弟,皇兄不如也挑選一些納入景安軍相互平衡,皇室自然是不會背叛。”昌平郡王意味深長道。

這就是直指定遠侯府有謀逆可能了,這樣的罪名向來是抄家滅族的,顧昭難免心情郁悶,卻不是因為懷疑皇後,而是他終于意識到,從錦一直走在一根鋼索上,外敵、朝政還有皇室,幾方勢力相互牽扯,從錦無論做什麽都是錯的。

他以皇後的身份掌控朝政,只要皇帝的心意改變,他為改變局勢做出的一切努力,立即就會成為他的催命符。

顧昭想到這心頭像是壓了一塊重石,宗室的話回響在他耳邊,他輕嘆一聲,摩挲着從錦的側顏,保證道,“從錦,朕在一日,就不會有人傷害你。”

容從錦微怔,笑着點頭。

顧昭是個心思很淺的人,容從錦略微試探了幾句,顧昭卻都繞開不提,他心裏就大致清楚是宗室那邊擾得他煩憂。

他對宗室向來安撫為上,并不過多苛責,關鍵是宗室衰微,顧昭又有癡症,世族掌權他努力培養起的一點宗室力量,也是為了維護顧昭。世族經過幾輪軍隊加稅法改革的打壓已經收斂許多,這宗室就顯得有些礙事了。

容從錦微嘆,他若是真有奪權的念頭,翦除宗室羽翼也不算什麽,但他沒有這種念頭,因此在如何對待宗室上就有些棘手了。

略一沉吟,宣禮部尚書商議。

太學祭酒也被宣入宮,禮部雖然實權不如其他部門,但禮部尚書也算得上重臣,入宮議事儀态自然,太學祭酒的白大人就頗為緊張…太學雖然和國子監名義上并駕齊驅,卻因為學生多是宗室子弟,而宗室子弟不入朝堂是慣例,他這太學祭酒的官職也只是聽着重要罷了。而且他和容皇後還有點轉折親,自己的女兒正是嫁給了定遠侯府世子容逸,上次突厥之戰,只怕自己女兒和容皇後之間還有些摩擦。

他暗暗擔憂,只怕容皇後是要興師問罪。

卻聽容皇後詢問了幾句禮部尚書,望京中住着幾位老親王和宗室嫡系,也就是和皇帝這一支間的關系,又轉而問向自己,宗室子弟在太學中的表現。

“衆親王世子、郡王世子都刻苦讀書,博學多才。”白大人自然是把宗室子弟誇了一番。

“卻不知哪一位最好。”容從錦笑道,“宗室裏只有幾位老親王在管事,年輕的宗室雖然讀書重要,但也應該擔起些責任來。”

“是…”白大人遲疑道。

宗室擔什麽責任,他們不就是拿祿米的麽?

“皇室的別院、行宮不少,放着也是空置了,還有內侍打掃一大筆維護,本宮忙于朝政也無暇顧及,正應該從宗室裏選幾個能幹的把這些産業都用上。”容皇後道,“舉辦宴會、修建學府,就是一些果蔬花卉也能變賣,這事做的好也是可用之人,可以在戶部為官。”

“你回去後挑選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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