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那邊……怎麽了?”
在前面帶路的院長察覺到異樣,也轉過白發蒼蒼的腦袋,往空蕩蕩的樓梯口張望。我忙說“沒事”,給虞百禁使了個眼色,他立刻心領神會,兩人裝作無事發生,繼續擡腳邁上臺階。
“看錯了。”
不得不說,非要讓我挑一個我和他般配的地方,那就是在緊要關頭總能展現出驚人的默契。
“可能是警察同志吧,現在整棟樓都有人看守,大家都挺緊張的……”
老院長扶了扶老花鏡,也回過頭去,絮絮地念叨這個素來清淨的療愈之地近幾日陡生的變故,“咱們這療養院有幾十年歷史了,監控設備是有點兒落後,主要你們也知道,有些病人啊家屬啊身份比較特殊,注重保密,人家不願意走哪兒都被人監視……
“再說了,我們這兒大多是退休幹部,養傷的,散心的,老胳膊老腿兒,也沒本事把一二十多歲小姑娘給憑空弄沒了呀。”
如他所說,這樣一座獨立于鬧市之外、歲月靜好的療養場所,但凡發出點兒噪音立馬就會被左鄰右舍發覺,更遑論是綁架活人這種程度的動靜,容晚晴喊一嗓子整棟樓都聽得見。
除非——她沒有反抗。
“是認識的人。”
虞百禁貼近我的耳朵低語,氣息微熱,一只手不老實地搭上我的腰,借此動作往我倆身後又瞟一眼,旋即輕笑了聲。
“是個小女孩。”
“沒有惡意的話,先別驚動她。”
做我和虞百禁這類行當的人,時日久了,很輕易就能探知出人的“惡意”,殺氣足夠強烈是可以被感知到的,無非是我們這樣刀口舔血、頻繁和生死打交道的人鍛煉出了更敏銳的嗅覺,比普通人易感一些而已。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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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院長咳嗽一聲,我鎮定自若地把虞百禁牛皮糖似的手從身上扒下來,說:“謝謝,您去忙吧,不打擾了。”
“那你們還有什麽要幫忙的,來大廳找我吶。”
老人佝偻的背影遠去後,擋在我們面前的換成了兩個穿制服的青年,還有一個來路不明、穿純黑西裝戴藍牙耳機的男人,容峥或段問書派來的眼線,從頭到腳打量我倆,面無表情地問:“簡先生,虞先生是嗎?請進,但是別動屋裏任何東西,你們負不起責任。”
煞有介事的模樣讓虞百禁不識趣地失笑出聲,肩膀聳動,強忍道:“……好的。”
我懶得管他了。
我倆先後踏進容晚晴居住了三個月的居室。房間朝陽,采光極好,清風徐來,敞開的窗外探出半邊梧桐樹冠,像被我們驚擾一般,樹梢搖晃,抖落細碎的沙沙聲。
這裏完整維持着她消失前的全貌。
整個房間約三十平米,布局一目了然,床,床頭櫃,書桌,椅子,電腦,還有一節雙人座沙發,靠背上鋪了三角形襯布,表面繡着漂亮的花紋。“我就坐在這裏等她。”虞百禁給我指了他當時所處的位置,左邊通向門,右邊挨着床,“我記得很清楚,臺燈是亮着的。我就以為她去了餐廳或洗手間,待會兒就回來。”
“你怎麽進來的?”我問他。
他吹起了口哨。
“能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走門啊……”
臺燈放在床頭櫃上。款式相當常見的木質邊角櫃,弧形外緣,上下兩層,下層摞着幾本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書脊下方統一貼着印有數字編號的标簽;上層除了臺燈以外,還擺着一本硬皮筆記本,看樣子是日記或讀書筆記。容晚晴有用筆記東西的習慣,看過的書和電影都會記錄,有時候給我講,問我感想,無所謂我是否感興趣,只要她樂意。
我背對着門口,扭頭往外一瞄,見沒人盯梢,猛地伸手把本子掀開,盡量不弄出翻頁的聲響,前後迅速浏覽一遍,真是讀書筆記。
前後共記錄了五十多頁,三十餘本書,每一頁都字跡清晰,個別極其喜歡的故事用彩色記號筆做了标注,摘抄的句子和閱讀心得裏還穿插着信手塗鴉的顏文字,少女式的自娛自樂。我随機抽查了幾處用色比較醒目的劃線,用最粗淺的破譯方法、将零落的字句拼接起來,也并沒有得到求救的暗碼,是我多想了。
難免有些失望。
但我沒死心。正打算合上本子另尋他法的時候,虞百禁猛然伸出手,指節夾在了軟皮封面和扉頁中間。
我才注意到這裏的細節。
和封皮的內襯粘貼在一起的扉頁,上面貼着兩條膠布,呈對角狀,中心卻是空的,什麽都沒寫。我用手掌對比了尺寸,大約六寸。
這裏原本貼了張東西,被人拿走了。
“幹嗎呢?”
把門的兩個男人發覺出不對,拔高嗓門朝我們這邊叫喚:“說了讓你們什麽都別動,聽不懂人話?”口吻不善,不知是看現場看得不耐煩了還是在領導跟前吃了癟,帶着露骨的遷怒意味。
虞百禁聞言轉過頭,收回手,筆記本“啪”的一聲合上,我連忙按住他後背,搶在他前面說:“知道了,馬上看完。”
“忍一下。”
我用口型對虞百禁示意,和他分頭查看屋內其他家具和個人用品,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卻幾無所獲。
除去衣櫃裏那些私密衣物和女孩子的香水飾品等等我們無權翻動以外,這就是一間再尋常不過的屋子。
沒有血跡,沒有沖突的留痕,哪怕是一片可疑的腳印,而它的主人竟像一縷香氣随風消散,人間蒸發了。
唯一的疑點只有讀書筆記扉頁那塊缺失的空白。看規格像照片。按照一般人的思路,照片中拍攝的人物必定與兇手有關,ta才會選擇冒險銷毀證據。
然而不容我再設法拖延、争取時機搜羅更多線索,門口兩名警方人員已然耐心告罄,對我們下了逐客令,“不得妨礙執行公務”。
不是适合争執的場合。我只能作罷,拖着虞百禁往外走,以為會遭反對,他卻出奇順從,懶洋洋跟在我背後,只是路過那三個人時,眼神直勾勾的,如筆如刀,沿着他們的脖子往複勾勒。
我知道他在計算能用幾秒鐘把那三顆頭都擰下來。雙腳唯有加快步伐,将真正的死神帶離他們身邊。
“寶貝啊,慢點走。”
從三樓下至二樓的途中,才安生沒多久的虞百禁忽然笑吟吟拉住我,反手往後一拽,兩人映在樓梯間牆壁上的影子登時撞作一團,停在轉角。我腦中只顧思考下一步對策,沒閑心陪他胡鬧,扭頭剛要發火,被他捏住下巴、轉向前方,整個人趴在我背上,像在和誰玩捉迷藏。
“噓。”
我下意識屏住呼吸,低頭一看,牆角的另一側,一道單薄的人影橫在我腳尖前端,正試探着想探出來,踟蹰良久,終于向前邁出一步,虞百禁舉起我一只手,像個愚蠢的大型玩偶一樣恐吓對方:
“哇。”
我的臉和另一張化着濃妝的臉對上了。
是那個尾随了我們一路的女孩子。
“哎呀!”
她後退兩步,發出驚喜的尖叫。雖然在妝容的遮蓋下有些難于判斷,但那雙眼睛确實屬于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女,身材嬌小,纖細的手腕上佩戴着五顏六色的飾品,拿着一只同樣五顏六色的翻蓋手機,雙手交疊在身前,表情有種戲劇化的羞澀:“被你們抓到啦。”
我忍不住脫口而出:“神經病……?”被虞百禁一把捂住嘴,微微俯下身配合她身高,有模有樣地和她對話:“是啊,我們倆贏了,有獎勵嗎?”
“嗯——”
女孩兒一對黑眸晶亮,時而一副思忖的神情,時而咬着嘴唇竊笑,也不知在笑什麽,盯着我和虞百禁的臉細細端詳半天,看得我渾身發毛,她總算點點頭,滿意道:“是你倆!”
說完她左顧右盼、怕被人抓包似的,從袖子裏抖出一張紙片,塞進我手裏。
“她讓我把這個給你們!”
那是一張硬硬的卡紙,準确的說,是由某張完整的紙撕成的殘片,兩條相鄰的邊參差起毛,正面是黑色的,畫面模糊不清、難辨全貌,背面是白色,落着兩行小字。
“別管我了,馬上出城。”
是容晚晴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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