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我見到了曾汝卉所說的SUV。原以為是那種通體漆黑的微客或是掩人耳目的商務車,坐進後排時虞百禁才隔着個人跟我咬耳朵:“竟然是寶馬X6。”

開寶馬綁架?我不禁腹诽,不是有錢就是有病。嘴上卻仍和虞百禁閑話:“喜歡X6?要不要搶一輛。你不是早就想有個車開?”

“唉,寶貝真是特別愛我,說過的每句話都記在心上。”

“……”

夾在我倆中間的男人面如土色。

他的眉毛是八字形,姑且稱他為八字眉吧。外表跟我和虞百禁年齡相仿,或許稍小一點兒,長的就是一副替老大頂包坐牢的倒黴相。上車時自告奮勇要坐我和虞百禁中間,一左一右看住我倆,防止我們沆瀣一氣、半途發難,此刻又成了一只受凍的雞仔,老實說看着有點可憐。

左手拇指被虞百禁掰斷的那位坐副駕駛座,鼻子裏塞着兩團紅白相間的紙巾;餘下一位開車,戴一頂棒球帽,帽檐上濺了幾滴血跡,是方才搬運那位手心連同後腰一并被捅了個對穿的同夥所致。同夥被安置在後備箱,死跟沒死差別不大。

一車傷殘無言前行,我臉沖着做了特殊改裝的單向車窗,看不到車外景物的流變,也就無從得知我們當下的方位,不久後将迎來什麽、面臨怎樣的險情和困境。

和虞百禁比起來,地獄又何足為懼?

近四十分鐘的車程過後,我懷疑後備箱裏那哥們兒早就涼透了,車剎停,有人打開了門,請我們下去。

既非呵斥,也非驅趕,平淡中帶着一絲客氣,将我們引至一棟洋房的後身。

有錢的雇主我跟過不少,豪宅平墅更是屢見不鮮,論奢華程度,這位尚未露面的“綁匪”家絕對能排前三;稱作莊園也不為過,從庭院大門到主宅走了五分多鐘,我們在人工修剪、悉心排布的花園裏穿行,前一晚乃至前幾天都在山林野地、閣樓車鬥裏摸爬滾打的我産生了一種強烈的割裂感:我的命還不如這裏的一根草,一只蝴蝶。

穿過種滿洋桔梗的廊道、到達宅邸前時,我已經有點審美疲勞了,卻始終沒放松警惕。直到棒球帽止步于宅前的臺階下,換了個人帶我們進去——從衣着和儀态上看,明顯和他們仨不是同一“等級”的。

再往裏走,我們終于見到了這座莊園的主人:一個身穿浴袍、在室內也仍戴着墨鏡的男人,很家常的坐在客廳沙發上,“來了?”

主宅是個三層的複式,一樓挑高,落地窗正對着室外賞心悅目的花園,光線通透,蟒蛇紋的翡翠茶幾上擺着一張國際象棋棋盤,半瓶芝華士威士忌,兩只空水晶杯,一盤黃油曲奇。男人自來熟地招呼我倆:“吃早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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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晚晴在哪兒?”我張口就問。

“急什麽。”男人做了個“請”的手勢,“坐。”

我和虞百禁都沒從命。

男人并不動怒,笑吟吟地:“我說,請坐。”話音剛落,二樓走廊的雕花圍欄裏倏地探出數十支啞黑的槍管,由上至下,将我和虞百禁團團圍住。我們倆坐到了男人右手邊的沙發上。

他欣然道:“這才對嘛。”

我沖虞百禁搖了搖頭。他眨眨眼,輕嘆一聲,擡頭後仰,往樓上看,十幾條舉槍的手臂仿佛絞肉機裏的扇葉,開關一響就能把我倆削成肉糜。

“喝一杯?”男人茶褐色的鏡片反射暗光,親自給我倆倒酒。大清早的喝什麽酒?我說:“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虞百禁說:“你不是瞎子啊?”

“呸。”男人擲地有聲,“老子跟你這麽大那會兒眼睛受過傷,做過手術,見不得強光。差點兒瞎,不是他媽的真瞎。”

他打了個響指,二樓的槍便收起一杆,端了一壺涼白開下樓——也許真的只是涼白開,倒滿我的杯子,又往虞顏删汀百禁的杯子裏倒了一盎司威士忌,加冰球。“餅幹烤得不錯,嘗嘗?”

男人把盛着黃油曲奇的銀盤也朝我們推來。

“那丫頭烤的,能吃出來嗎?”

我拿起一塊曲奇。一看就是手工做的,每一塊的形狀都不甚規整,圓的圓方的方,色澤倒是均勻,糖分減半,奶香有餘。畢竟,我不喜歡吃甜食,又總是被迫幫她試嘗味道。

我說,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站起來,虞百禁則和我同時起身,越過翡翠茶幾,當端水給我的人拔出槍抵在我腦後,來不及上膛,虞百禁已經用一把海馬刀開瓶器頂住了男人的頸動脈,嘴裏還叼着半塊曲奇。

剛進到全新的建築物裏不滿十分鐘,他就能就地取材、找到殺人兇器,我甚至沒看清開瓶器藏在哪兒,那精美如藝術品般的酒具便在他手中化作奪命之物,比子彈更迅捷,比毒藥更猛烈,酒刀的尖欺入膚表而未見血,尚且留有毫厘之餘供我們談判,我閉了閉眼,腦袋被槍頂得前傾,話出口時卻出奇鎮定。

“多謝您的熱情款待,沒別的事,我們就先告辭了。”

“你這像告辭的樣子?”

男人照舊喝酒,發笑,聲帶每每震動都使酒刀刺得更深,沿凸起的脖筋積出一條刺目的血線,如同活物緩緩爬行,延伸入浴袍翻折的衣領。空氣中無形的弓弦牽拉,再滿一寸就要崩斷,男人擺了擺手,壓迫着我後腦的力度撤回,短短幾秒雲銷雨霁,虞百禁和我一起坐回沙發上,将開酒器物歸原主。

“我就不愛和你這種人打交道。”男人抹了把脖子上的血,當着我的面說,“生性多疑,思慮太重,總把人往壞了想,不惜命吧命又很硬,說白了是個賤骨頭。”

活像個天橋底下算命的,男人掐着指節,樁樁件件細數着我命裏的溝坎,全無“面斥不雅”的常識,出乎意料的是,我也沒感到絲毫被冒犯的不悅,沉住氣來問他:“你會看相?”

“準嗎?”

我不置可否,只是忽然好奇虞百禁的命理,身後是過往的暗影與疑雲,前方是不可預見與參透的迷津,他是一陣風還是一條河,又會途經和奔向哪裏?

男人卻只對他說了一句話。

“你小子,”外加一聲戲谑的笑,“情根深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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