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章

在飯桌上,虞百禁把顏璧人的原話逐字逐句轉達給了梁不韪(體貼地加上了罵他的那句),聽得梁不韪茶飯不思,營養不良,喊傭人多上點菜,堵住這小子他媽的破嘴。

十二人座的長桌,只坐了我們仨。梁不韪身為東家坐于一端,我和虞百禁分別坐他兩側,面對着面。我不接話,兀自進食,傭人上菜時經過我身側,禮貌地詢問我要不要來點開胃酒。我也不知怎麽想的,點了點頭,于是得到一杯香槟,加了切碎的檸檬皮。

在虞百禁略帶訝異的目光中,我試探地啜飲一口,度數不高,入口軟滑,餘味綿長。梁不韪問我,你不是不喝酒嗎?我反問他,香槟也算酒?他說,外行了吧。我說打住,別給我上課了,我沒文化,吸收不了。

我不懂電影,撕碎的照片,雨中的島和女人的謎題,不懂愛,娛樂,過分節制又毫無情趣,怎麽樣,滿意了嗎?

他哈哈大笑,好像我終于說出一番中聽的話,遂了他的心意。餐桌氣氛愈發和諧,讓人不願敗壞、又總想毀掉點兒什麽。我不該有這種念頭,十幾度的酒精也不足以瓦解我,讓我換一副面孔,但确實有一些沉渣,秘密,塵封已久的往事,要借此被打撈起來。

所以當梁不韪玩笑似的提出厭衫婷,能不能分享一下我倆的戀愛故事,我未曾對任何一個與此無關的外人提起這件事,話語卻擅自沖破了我的口腔,裹挾着連日來積攢的壓力一并釋放出體外。

“我是容晚晴的保镖,他是來殺容晚晴的。他差點殺了我,我也差點殺了他。就這樣。”

剎那間餐廳比墓地還要安靜,一片死寂。虞百禁托着腮看我,盤中是七分熟牛排切割後殘餘的血水,淡淡的粉紅色,像幻滅的泡影。我笑起來,那笑不知從何而來,又要往何處去,說,那我來講講吧。

去年萬聖夜的化妝舞會。

聯誼會。對,那是聯誼會之後的事。聯誼會就暫且不表,它并不重要。

是的,不重要。那天我喝得爛醉,人事不省,唯一一次,離開了我的雇主一個小時之久,其間發生了我無力掌控的事故,并非意料之外,但也無足輕重。畢竟,無論我們做過什麽,都無以扭轉整件事必将走向的終局。

還是來說萬聖夜吧。容晚晴就讀的學校作為一所側重人文與創作的藝術類院校,對傳統節日的重視非比尋常,隔三差五就有節慶、聚會,學術交流,文化沙龍……我跟着容晚晴挨個游逛,感覺自己像塊泥巴,被鍍上了高貴的金箔。

十月三十一日,上午,我和容晚晴先是去跟公寓的房東見了面,半年租的合同到期,還有一周緩沖時限,容我們慢慢收拾家當,打包郵寄或是出售二手,校方的結業證書已于上周五發放,只需在駐外辦事處審批通過即可啓程回國。臨行前的一切準備停當,接下來的幾日,我的“妹妹”只想縱情玩樂,揮霍她人生中或許是最後的自由。

我胃痛了一夜,腰痛了一天,其餘的時間一半在和容晚晴道歉,一半暗自咒罵虞百禁留在我身上的斑斑點點。紫紅的吻痕如人一般頑固不肯消退,害得我只能穿高領毛衫,看上去越發的欲蓋彌彰。

容晚晴對此卻不起半分疑心,反而贊同我穿厚一點,說“着涼也會導致胃痛”、“你們男人就是要風度不要溫度”,我想反駁,話到嘴邊卻又散盡底氣,只說:“……抱歉,那天是我做得不妥,往後不會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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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要我跟你說幾遍,沒事——”

她反倒一副聽膩的模樣,“不就是喝多了,我照顧你一下,誰這輩子沒喝醉過?我的乖小孩‘哥哥’嗎?”

“可是你……”

“不聽不聽。”她捂住雙耳,停頓了一晌,又狡黠地笑,“阿百酒量比你強點,能走路,還能背你,你在路上一直拉着我的手掉眼淚……還有印象嗎?”

“……”

“真不記得了?”

她身穿改制過的“鬼新娘”婚紗,對着鏡子,往脖子上戴血滴形狀的串珠項鏈,“完了,喝斷片了。”一屋子奇裝異服的男女同學都笑,有女生踩在凳子上給她戴荊棘環編成的頭紗,有通身纏滿繃帶、打扮成木乃伊的男生問我:“簡,你準備衣服了嗎?”

“我只有西裝。”我枯燥地答。“殺人魔傑森……那很簡單嘛!給你做個白骨面具,打幾個洞就好。”他拍了下手,也不管我樂不樂意,興沖沖鑽進操作間裏做面具去了;另一個義務給大家化妝的女生剛化好一位剪刀手愛德華,轉而将我拉到梳妝臺前,按在挂着各種假發的椅子裏,要給我做造型:“交給我,你會成為歷代最帥的傑森!”

“給他找把刀來。”

“帶不進禮堂的。”

“怎麽不能,隔壁班的‘人皮臉’*都把電鋸帶進去了。”

“那我也要帶鐮刀!”

我挺直了腰,往椅背上靠,女化妝師壓了壓我的額頭,說:“往前低點。”我配合地照做,暗忖選在今夜動手的巧妙與明智。假如我是虞百禁,今天就是我殺人複命的良辰吉日。

被拆分成部件的戰術手槍和折疊刀冰冷地貼在我腰後,拿出來也只會讓人叫好吧。

“哥,怎麽樣?”

化好妝的容晚晴戴了故意剪破的白蕾絲手套,拎着裙角在我面前轉了一圈,白紗葳蕤,血跡逼真,細節方面也毫不含糊,但是,“裙擺拖地了,走路不方便。”

我實話實說,驚起“唉”聲一片,“你哥好直男啊。”

很可惜,早就不是了。

等我戴好面具,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出發,步行前往舞會禮堂。途中容晚晴還在調笑我:“好傻哦,今晚穿正裝的人恐怕只有你了。”話音将落,另一位同樣穿正裝的“傻子”就現身在禮堂樓下的花壇邊,戴着一頂毛絨兔子頭套,西裝量身剪裁,褲管筆挺,腿長得驚人,弗萊迪标志性的金屬利爪間捏着一朵紙折的玫瑰。

我認得出他。即使鏡子破裂,改換面孔,粉身碎骨,我也認得出他。

“我就猜到有人會穿西裝,所以我也穿了。”

“阿百!”

剛打完招呼,容晚晴就被一對《閃靈》裏的雙胞胎姐妹叫走了,大概是要合影。虞百禁把紙玫瑰遞給我,我拆開滿是折痕的紙張,裏面寫着一句臺詞。

“來做點特別的事吧,傑西。

“就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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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德州電鋸殺人狂》的主角Leatherface,人皮臉

*2:《猛鬼街2》弗萊迪·克魯格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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