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我将字條重新疊好,收進西裝胸前的口袋裏,面具下細細地燒起一團火,“你這樣都不像弗萊迪了。”

“這個?”他指了指自己粉白配色、大眼長睫的兔子頭套,“可愛點更容易吸引到小朋友嘛。”

誠如他所言,兩個在白床單上挖了眼洞的幽靈小孩直奔我們而來,手提裝滿糖果的籃子,童聲稚嫩地喊:“不給糖就搗蛋!”我倆都怔住了。我先去摸口袋,掏出預先備好的巧克力和太妃糖,一人一份,撒進兩個小鬼的籃子裏:“給。”

“謝謝燕山停!”

一個小鬼用本地話說,有點大舌頭。兩人又轉向虞百禁,示威般的晃晃籃子。虞百禁彎下腰,兔子耳朵一豎一彎,如山的陰影遮蓋住他倆。

“我不僅沒有糖,還要把你倆全殺了。”

小朋友尖叫着逃竄,像兩只水母游進人海裏。而這位不自重的成年人撣了撣衣襟,心滿意足地直起身:“這下就沒人跟我搶你的糖了。”

“你又不是小朋友。”我一陣無力。他聽罷立馬蹲下來,比我矮了半截身子,一只手高高地向上伸,掌心攤開。

“不給糖就搗蛋。”

“……”

曾經聽過一種說法,發生過肉體關系的人,精神的絲線也會勾連在一起,無形纏繞,日益緊密,此後每一記投來的眼神都是誘餌,每一個無心的舉動都是牽引,要喚起那些濡濕而狎昵的記憶。

起初我不相信,世間怎麽會有比血脈更深切的聯系,那一刻我卻突然感受到了,這個人留在我身上的“一部分”。

我能聽到不屬于我的心跳聲,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砂礫般燥熱的氣息,重疊又分離的手掌,讓我把自己的那部分也交予他。

不止是一顆糖。

“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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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摘下毛絨頭套,将剝開的糖果含入口中,我無法抑制住自己的視線,像飛蛾一樣追逐着他,哪怕那是一片火海,會焚盡我的第二次生命。

“過來。”

他将我拉進花壇後方的樹陰裏,在無人處掀起我的面具,“……你怎麽能這樣看我。”

我舔到他舌頭上那顆太妃糖,濃烈的甜令人窒息。“你今天好像特別愛我。”他把硬質的糖果咬碎,鋒利的切面磨到我的嘴唇,也或者是他的犬齒,“那就別怪我得寸進尺了。”

“嗯。”

在注定的離別來臨之前,我也想像容晚晴那樣,服從于自己的本心。“你說是就是。”

“那晚我應該留下來陪你,第二天給你做早飯。”

他貼近我的臉,鼻尖抵住我的耳根,笑時尾音沙啞,撩撥得我打了個顫:“百分之九十的愛情片都這麽演。太俗了。”

“可我們都知道一部愛情片要演哪些內容,心動,告白,熱戀,争吵,分手,卻還是一次次走進電影院去看。”他抱緊我,“俗的我也要,好的也要,壞的也要。”

“更壞的呢?”我像一只被拔光爪牙的獵物依偎在他懷裏,雙臂環住他的腰間,“你還會做飯。”

“我就是最壞的。”他說,“只會做一道菜。”

“下次我嘗嘗。”

我們都明白,沒有下次了。

我嘆了口氣,手輕輕上移,撫摸他些微隆起的肩胛骨,感到一種徒然的安心。

太好了,他沒帶武器。

舞會的承辦方是當地一家瀕臨歇業的主題酒店。開業不滿半年,便因客人墜樓死亡而名聲大噪,成了鬧鬼的兇宅和網絡打卡景點。某種程度上很貼合節日氛圍。往常門庭冷落的酒店今日格外興隆,出出進進的都是妖魔鬼怪。

容晚晴找到我們的時候頭紗都擠掉了,虞百禁幫她戴回去,我也趁機整理好自己的面具,一人獻出一條手臂,讓容晚晴一左一右、挽着我倆拾級而上。

“你們倆剛剛躲在樹後面幹嗎?”

“頭套太悶了。”“面具沒戴好。”

“呀,這次輪到我當傻瓜了。”

舞會八點鐘準時開始,這之前都是社交時間,有人在等朋友,打電話,也有人去一樓大堂的爵士酒廊吃點心,聽音樂。現代人對拍照片和錄視頻的狂熱常常使我費解,但我今晚做了覆面,被拍到也沒法追究,只能作罷。在容晚晴和虞百禁大聊特聊近期熱門院線電影的間隙,我暗自觀察各樓層的布局:一樓正對大門的是前臺,東側是酒廊,西側是小型聚會廳,兩側均有電梯和逃生通道;二樓也就是禮堂,整個樓層都是大型宴會廳,也分為東西兩側,電梯樓梯運行暢通,沒有障礙物堆積或維修關閉的情況;電梯可直達地下一層的停車場。

貼牆走動時,我特意多看了一眼挂在牆壁上的酒店平面圖和消防箱,都很新,玻璃門上幾無落塵,一轉頭發現虞百禁的兔子頭正對着我,亮晶晶的塑料眼珠裏滿是嘲諷。我瞪回去,他便趁着容晚晴松開手、提起裙擺上臺階的時候,從她的背後奪去我的手,拇指沿着腕子上繃起的青筋滑進我衣袖口裏,像毒蛇在吐信。

雙方身份暴露之後,他越發的肆無忌憚,也使我愈加堅信,他以為我愛上了他,便能在這場暗戰中大獲全勝。除非我死。

我絕不會退讓一步。

舞會現場,演奏樂隊已然就位,正在彈奏一些熱場的爵士名曲,燈光暗下來,一個身穿修女裙子、高頭大馬的男人登上舞臺,想致辭兩句,話筒舉到塗着紫色口紅的嘴邊,講了一通,沒有擴音。他不死心,将其反複捶打,最終抛棄,跳下舞臺,全場靜滞一秒,随後被高亢的小號聲喚醒。正當容晚晴想邀請我跳舞時,狡猾如虞百禁,早已連人帶袖子把我拖走,笑嘻嘻對她道:“先下手為強,你哥歸我了。”

“你作弊!”

“等下一首換舞伴吧。”

容晚晴高傲地仰起下巴,卻也不再和他計較,牽起一位穿鬥篷的女巫轉進了舞池,轉眼就不見了。我用手扶着虞百禁的腰,說:“你跳女步。”

“哎,寶貝居然學過跳舞,騙不到你了。”他一疊聲地說,“跟誰學的?男人女人,比我好嗎,進展到哪一步?”

“女人。”我說,“六十歲,我管她叫奶奶,珠寶大亨,身家過億。要不要介紹給你?”

“那還是算了。”

他拉着我轉了半圈,卻比我先停步,不松開手,強行攬住我的腰将我放低,聲音也壓下去:“我可不做三心二意的人。”

“那天晚上……”我實在沒什麽顏面開口,“你也喝醉了。”

“我很清醒。”他說,“我記得你說喜歡我。”

我踩了他一腳。“……別在意。”

“這種事肯定是要和喜歡的人做。”

“沒那麽高級,性欲和食欲一樣,都是人的天性。”我搭在他肩上的手握緊又松開,“是個人就能做。別看得太重。”

“是嗎……”

他附在我耳邊,“你的天性等了我二十多年,真長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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