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一曲跳畢,全場交換舞伴,容晚晴的手落入我手中,虞百禁則換到了那位女巫。她比他矮小太多,由于怯生或其他緣故,不敢正眼看他,又被他說的某句話逗笑,寬檐帽的尖頂一顫一顫。

“這半年來辛苦你了。”

容晚晴的聲音混雜在抒情的樂曲裏,離我極近,卻又遙遠得像是夢境。“還沒結束。”我說,“等我把你完完整整的送回容先生身邊,再謝我也不遲。”

“接下來呢?”

她執着我的手高舉過頭頂,輕盈地轉了個圈,“你要給自己放個假?去夏威夷?還是宅在家裏,每天睡到自然醒?”

“這是我必須回答的問題?”

“我們的人生裏應該少一點必須。”她綻開了一絲笑容,“我是想說,為你自己做點兒什麽。”

“我沒什麽想做的。”

“哥。”

她叫我。“那天我們都喝多了……阿百也是,走路都閉着眼,像夢游。

“他非要背你,說這是他分內的事,我生怕他把你摔了,一路都在旁邊支應着,結果你拉住我的手,我當時沒反應過來……你說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和媽媽,一個人活下來了,很抱歉。

“我被你吓得酒都醒了,想和你說話,你也聽不見似的,一直在道歉,在流眼淚。我想說沒關系,可我作為活着的人,又有什麽權利替她們作答?

“但是沒關系,哥,活下去沒有罪。”

她抱住我,額角輕微地頂着我肩窩。“死和活着都可以選,你誰都沒辜負。”

那是我第一次擁抱她。手覆在她柔順的黑發上,像是怕弄疼她一樣。明明她比我更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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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幾天你就不是我哥哥了。”她頓了頓,仿佛剛才那段抒懷是一節即興的插曲,語調重又輕快起來,“除非我結婚的時候你來當伴郎。”

“那是另外的價錢。”

音樂漸漸淡出,我倆相顧而笑。不得已将她的手轉交給虞百禁的時候,我讓那個笑在臉上多保留了兩秒,對虞百禁說:“敢碰她你就死定了。”

“這是在吃誰的醋啊。”

他不明說,那我也不。我沒再找下個舞伴,獨自退到舞池外的排椅上歇息,俗話說的“坐冷板凳”。沒過一會兒,來了個看不出是男是女的陌生人邀請我跳舞,我婉拒了——我得盯梢。即使我發自內心的不認為“無禁殺神”會蠢到在衆目睽睽之下公然動手,再費盡周折,挖去如此衆多目擊者的眼珠。這不是他的作風。

目光所及之處,他正和容晚晴跳一首節奏歡快的維也納華爾茲,論發色和個性,他倆反而更像兄妹。他會忍心對這樣一個女孩下手嗎?

坐在我右邊的幾個人身穿酒店員工制服,正邊喝雞尾酒邊閑聊:“十點鐘有萬聖節游行,去看嗎?”

“不上夜班了?”接話的人把吸管咬得扁扁的,“哦,沒錯,哥們兒,咱們要倒閉了。酷,十一月就不用上班了。”

“明後天來結算工資,雖然也沒多少錢。”

“誰留下來關燈鎖門?猜拳吧。”

“石頭剪刀布!”

兩輪過後,輸家出局。那人倒挂着眉毛被推來搡去,“真倒黴……”

幾個人都不甚清醒地笑起來,一團和氣,酒氣,還有不知從何處飄來、又無處不在的“人氣”,我聞了一個多小時,聽了無數首歡欣的,深情的,激昂的,柔美的樂曲,那些旋律相互雜糅,将錯就錯,在我腦中拼湊融合,像冬天蒙着霧氣的玻璃,映出現實氤氲的殘影,又被一只手輕柔地、決絕地抹去。

“再跳一支舞吧。”

虞百禁來到我面前,微微俯下身。

“也許是最後一次了。”

他拉着我去了舞廳外的露臺。

如同從水族箱裏逃脫的兩條魚,游到更廣闊的海中,我不由得深深呼吸,天空曠亮,是純淨的墨藍色,關上連接室內的門,音樂與歡笑聲便漸次消退,但沒有徹底的隐去,只是弱化成了我們說話的背景。

見我卸下白骨面具,虞百禁也摘掉了兔子頭套,信手扔在象牙色的地磚上,同樣是一副在裏面悶久了的模樣,氣還沒喘勻,張口就問我: “我的頭發亂了嗎?”

“你只關心頭發?”

我擡起雙手,伸入他發絲的縫隙裏,他便借機摟住我的腰,額頭抵着我的額頭,伴随着不太明晰的節拍緩緩邁步。“還有些話想和你說。”

別說。我在心底祈求,別說出來。

求你。

“你回國後要和我聯系。”

——假如那一連串巧合真的只是“巧合”。

“明年春天我就回去找你。”

——僞造的家庭,小巷的死者,指尖的槍繭,語焉不詳的暗示和對我身份的指明。

“別忘了我。”

——萬一,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我多心,今晚平安無事,什麽都不會發生。

“我……”

我想為自己活,哪怕只有一次。

“我愛——”

我吻住他,沒有讓他說完這句話。咒語不能生效,十二點的我們就不會現出原形,還是可以跳完這一曲,體面地擁抱和道別。

可那一刻我竟瘋了一樣想抓住他的衣領,想對他說別再演了,你知道這都是假的。所有的。在陽臺上抽的那根煙,放映室裏的吻,葬禮,墨水,薄荷糖,被雨水泡爛的紙巾,聯誼會上某個反鎖的房間裏,在快感和滅頂的歡愉中我告訴你,我愛你,我愛你,都是假的。

我不許它成真。

那樣我才能在這場電影圓滿落幕後心安理得地對你開槍,保全我的雇主,死去也不足惜,吊唁我的時候送假花就行,反正我的愛也是假的,它永不凋零。別給我真的。

不然我下不去手。

“哥?”

容晚晴推門出來的時候喊了聲冷,“嘶……你倆跑出來也不叫我,跳得都有點缺氧了。”

我正和虞百禁趴在陽臺圍欄上往樓下看,聞聲連忙脫下西裝外套給她。“十點後有萬聖節游行,去不去?”

“不去了吧。行李都還沒收拾完,要打包的東西好多。”

她妝有點花了,披着我的衣服打了個噴嚏,但看樣子玩得還算盡興,揉着鼻子和我說,“咱們回家。阿百呢?”

“我開車送你們。”

“不用了,這次我們不順路。”我把容晚晴攬到我身旁,讓她緊挨着我。

“又沒別的事兒。”

虞百禁說,彎腰撿起地上的兔子頭套,一縷月光逃進他眼底,倒映出雪亮的殺意。

“一起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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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來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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