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舞廳內的人群像沙漏裏的沙子一樣外溢,流到樓下,彙入沿街游行的隊伍,壯大而雀躍。喝醉的酒店小開在門口喊我們:“客人們!不好意思,我們要打烊了,這幾天在進行閉店清算,還請早點回吧。

“一樓大廳的門已經鎖了,勞煩您走樓梯或者乘電梯從地下停車場出去,萬聖節快樂!”

我們三個誰都沒動。過了片刻,我先開口:“我和晚晴去下洗手間。回程估計要堵車,會很久。”

“好。”

虞百禁笑得眯起眼,抱着兔子頭套,與我錯肩,往酒店小開那邊走去。“我在停車場等你們,順便抽支煙。”

“先生女士你們要快點哦!”酒店小開友善地提醒我們,在虞百禁身後關上大廳的門,虞百禁老練地遞了支煙給他,兩人有說有笑地下了樓。

我拉起容晚晴的手直奔洗手間。

“跟我來。”

“怎麽了?”

她在我背後踉跄着,話音裏蓄積整晚的疑惑終于滲透出來,“哥,你今晚很不對勁。你跟阿百私底下發生了什麽要瞞着我……”

“他要殺你。”

“什麽?”

“我說,他是來殺你的。”

我把她按在洗手的大理石臺前,照明燈森然的冷光裏,她嘴角還維持着上翹的狀态,“他要殺我?”

“你信他還是信我?”

Advertisement

我扯開紮在皮帶裏的襯衫衣擺,依次取出小刀,戰術手槍的黑鋼槍身、改裝過的套筒和消音管,左腳踝內側的襪筒裏塞着備用彈夾,右邊是電擊器——小巧輕便,适合女性使用,“要在你回國之前動手,只能選今天。”

她愣愣地看我在八秒鐘內組裝好手槍,俯下身,用刀劃破她垂地的裙擺。

“我說過了,裙子太長,逃跑時很礙事。”

将她的裙子裁開一紮長,沿着裙擺撕掉一圈,露出纖細的小腿和便于跳舞的軟底鞋。萬幸不是高跟鞋。“顧好你自己就行,別管我。待會兒我們走樓梯——”

“哥。”

“嗯?”

“什麽時候發現的?”

“……”

我無法回應。不止是憐憫她,也憐憫我自己。“逃出去再說吧。”

“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她站在我面前,十指緊攥着西裝下擺,以樂觀為底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懇求,“我想以朋友的身份和他談談。”

“容小姐。”

我握住她的雙肩,擠出一個毫無感情的笑來,“你一出現在他的準星範圍內腦袋就會開花。答應我,以後別這麽天真了。”

穩住,以殺手的思維來設想:已知一樓大門已鎖,脫出這棟建築物的通路只剩電梯和樓道,且停車場是必經之路,這種情況下,首先,我會鎖上樓梯間的大門,專心等在電梯門前,轎廂屬于密閉空間,無所遁形,殺死目标易如反掌;其次,對方帶着拖油瓶,大多數雇主對保镖而言都是拖累,會分他們的心,發生械鬥時極易被波及,險要時刻還有被敵人挾持成為人質的可能,弊遠大于利,因此保镖大概率會選擇先将雇主藏匿在隐蔽的地點,至其排除隐患為止。

這是最穩妥的做法。但前提是,保镖擁有壓倒性的實力或優勢取勝,否則雇主的下場還是死,或遲或早而已。

十點九分。我把電擊器給了容晚晴,說:“你聽好。

“我們走樓梯,但我會事先按下電梯的負一層按鈕,把虞百禁引過去,争取到這個時間差,樓梯間的門鎖了我們也能把它砸開,出去之後你就不要管我了,別回頭看,往出口跑,混進游行的隊伍裏,打電話通知你父親,讓他盡快派人來接你。”

“你呢?”

“運氣好的話十二點前到家。”

我打開了槍保險,“運氣不好,就不回去了。”

“哥……”

“走吧。”

我摸了摸她的頭頂。

“哥這次一定保護好你。”

停在負一層的電梯慢慢往上升,一層,二層,一共十秒鐘;轎廂門敞開,手伸進去、從內側按下樓層按鈕,關門,下行,五秒鐘。

十五秒內,我們要沖下兩層樓,容晚晴全程閉着嘴跟我跑,不發問也不發牢騷,手裏緊緊握着打火機大小的電擊器。

下到樓梯的最底端,出口果真被封住了——是電動滑升門,雙層防火,不是卷簾抑或合頁,也根本沒有鎖讓我們砸。我試着啓動牆上的升降操控裝置,那玩意卻要人臉識別和指紋解鎖。

“糟了。”

虞百禁給那個酒店員工遞煙和說笑的背影躍過我的腦海。電梯“叮”的一聲到達負一層。

我們還剩下十五秒,或者更短。

“上來!”

不能在樓道這種狹小的空間久留。我拽着容晚晴掉頭往回跑,到了一樓的酒廊,出了樓道即是一條東西朝向的長廊,兩側分列着“員工休息室”和“經理辦公室”,都懸挂着“閑人免進”的銘牌,上了鎖。電源切斷之後,室內黢黑一片,僅有幾處靠窗的位置透進些許悭吝的幽光,白霜般勾勒出吧臺和桌椅的輪廓。“找掩體躲起來。”我放開了容晚晴的手,“無論聽見什麽動靜都別出來。”

還有三秒鐘。

“叮。”

電梯升至一樓,轎廂門開,一道奇形怪狀的人影逆着光踏出來,是臂彎裏夾着兔子頭套的虞百禁。

“脈脈?”

他叫我。

“不是說好在停車場見嘛。”

他個子很高,在異國人中都算顯眼的身量,肩寬腰窄,算不上強壯,黑暗中的剪影卻極具壓迫感,讓我握槍的手心沁出了薄汗。

“晚晴還沒好?”

“女生麽,都會慢一點。”

我腳下站定,不再往前。“你要更有耐性。”

“可我等了你們好久。”

電梯門在他背後關閉,他掰着手指數數,“六個月。我應該得到獎勵。”

我提步走向他。

“你想要什麽獎勵?”

“想你陪我玩個游戲。”他說,“一個人沒法玩,總是贏也不行,太無趣了。有沒有那種能一直陪我,又不會壞掉的玩具?”

“人不是玩具。”

“只是個比方,寶貝,我們已經做過最親密的事了,但人都是貪心的。”

他微笑着,像任何一個陷入熱戀、直率到讓人苦惱的年輕男人,對伴侶提出任性的要求,渴望被滿足,又永不滿足。

“我還想和你更親密。”

當他把手伸進兔子頭套,我已經先一步擡腿踢飛了它,毛絨框架自重很輕,內部的容量藏兩把槍綽綽有餘,然而我并沒有餘暇去看清他從中取出的是何種武器,他就像鬼影一樣從我的咫尺處消散,閃身到了我的側面,借着我身體尚未收起的動勢扣住我的肩膀,以站立的腿部為軸,一招反制将我撞向牆壁。

“哎?”

太快了,快到連思考的瞬息都捕捉不到,我和兔子頭套一齊落地,貼着隔音地毯滾了半圈,槍還沒舉起來,一發子彈已經擦過我的耳際,彈道帶着駭人的灼熱,貫入我身後的牆洞裏,發出一聲頓挫的悶響。

“好厲害。”

他再說話時,聲音已近在我耳邊,我頭皮都麻了一下,且不說他是如何在全然無光的環境中單憑肉眼鎖定獵物,這種兼具速度和精準度的爆發力已經超出人類的範疇了,以至于我找不到開槍的時機,半秒都不能停,我做了個冒險的決定——不再一味逃開,而是貼得更緊——将他壓倒在地,一只腳碾住他的手掌,右手持槍抵上他的眉心,只是做完這一系列并不複雜的動作,冷汗就已将我薄薄的襯衫吸到了背上。

我竟然在怕。

不是怕輸或怕死,而是一種更為直觀、基于人的原始本能,對絕對的力量與未知之物的恐懼,像染在我指腹上的那滴墨水,越抹越黑,深不可測。

“我喜歡你在我身上的樣子。”他仰躺着,口吻輕松,“槍不錯,伯萊塔PX4‘風暴’,很襯你。”

“你收手吧。”我說,“我們各退一步。”

“殺了她不好嗎?拿了錢我們倆私奔。”

“你……”

他頂着我的槍口坐了起來。

“心動了?”

槍管被他硬擡上去,把酒廊的水晶頂燈打了下來,砸向我倆頭頂。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