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章

地球上最不适合相擁而眠的兩個人,我和虞百禁,像最土氣、最庸俗的愛情電影演的那樣,抱在一起入睡,企圖彌補初夜的遺憾。

我背對着窗,側身而卧,枕着他的右臂,額頭抵在他胸前,卻睡意全無,抱了不到五分鐘就想分開:“還是別了。”

“怎麽了?”

那種感覺又來了。一如他闖進我出租屋的那一夜,牽着我走入牢籠般的深林,手持剃刀,站在假寐的我的床前,我總是在期待着他會給予我什麽。愛或者死,俄羅斯輪盤賭,我一次次扣下扳機,萬聖夜的那顆子彈打出去後,彈夾裏似乎只剩下“愛”了。

我為什麽還在期待?

早已預見到結果的事,我卻仍想要探尋和索取。這是……貪欲嗎?

愛讓人有貪欲?

“有點……奇怪。”

“哪裏奇怪。”

他明知故問,手指勾着睡袍腰帶将我拉向他,細密的吻和絮語連綴地印在我頸側,“這個睡姿不舒服?”

“不是……”

“我的胳膊枕起來太硬了?”

“不是你的問題……”

我被他親得渾身酥麻,搭在他腰間的手正要抽離,被他輕輕握住,五指順着我張開的指縫滑進來,跟我掌心貼合,十指相扣。

“那就是抱得還不夠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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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誘惑我,他一清二楚,對我的貧瘠,我的懦弱,我的幹癟和填不滿的空洞。在沙漠中彷徨終日的旅人,就算是毒酒也會盡數飲下,一滴不剩,更遑論是愛——讓人貪得無厭,沉醉于糖與蜜,腦袋裏沒日沒夜地思念着某人,依賴産生,心智退化,敏銳的感官也變得鈍拙,變得不像原本的自己——我卻依然焦灼,還想讓他解我的渴。

“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每次被他動搖心神,我都下意識地去想“正事”,害怕自己淪陷其中,但是今晚,“今晚不想別的事了……可以嗎。”

“當然。”

懸在我舌尖上的那滴水,搖搖欲墜。

“只想着我一個人吧。”

如果這是他的陰謀,那我甘願讓他得逞。

“其他的,活到明天早上再說。”

一夜無夢。

前一晚只睡了三個小時的我報複性的睡了個長覺,天傍亮時被虞百禁弄醒一回,迷迷糊糊地又昏睡過去,無縫銜接,再醒來就是兩小時後了。我睜開眼,懷中抱的是一團比虞百禁綿軟得多的天鵝絨枕頭,吸納了兩個人體溫的被子蓋在我一個人身上,一圈一圈裹得嚴實,像在築巢,他本人卻不知所蹤。

我坐起來,環顧這間不太熟悉的卧室,身後的窗戶也被人關上,拉着窗簾,大腦放空了一陣才想起,以後都不必再開着窗戶等人了。

換上傭人準備的衣物,我先去洗漱、整理好儀表才下了樓,客廳裏沒人,餐廳方向卻飄來煮咖啡的香氣。

“他早移民了吧,我說你那前雇主。”是梁不韪的聲音,“心夠狠的,想一勞永逸,直接要了人家姑娘的命,他和容峥以前有仇?”

“沒問過。”虞百禁的應答聲間雜在油鍋“滋滋滋”的底噪裏,“殺手不打探雇主的私事,這是行規。”

“這算哪門子行規,他要是想陷害你呢?”

“所以說是不‘打探’嘛。”

餐廳是半開放式,一面臨着室外的花園,用玻璃移門做了隔斷,另一面則被島臺劃分出一塊料理區域,可以調酒、切水果或是做些簡易的餐飲,虞百禁系着圍裙站在島臺內側,左手端着一碗紅色湯汁,右手拿鏟子,每隔二十秒翻弄一次平底鍋裏被煎成濃郁番茄色的意面,淋上一勺紅湯,直到湯汁收幹,循環往複,意面成了有些硬度的狀态。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做法,沒來得及走上前去仔細觀看,他就把火一關,解開圍裙過來抱我,一縷鬓發垂落下來,掠過我的耳廓。

“寶貝早上好。”

“早。”

身後傳來梁不韪的悲鳴:“我還不如瞎透了呢!”我抽了張濕紙巾給他擦手,“大清早的你給他家做義工?”

“只是兌現一下曾經的諾言。”

他把盛着意面的飛碟盤放到我手裏,說:“這是給你做的。”又指着島臺上一盆像是用來飼養兔子或馬的瓜果蔬菜,“梁先生要減肥。”

“是。”梁不韪恨恨地咬了口白煮蛋,“我當年也六塊兒腹肌,現在只剩四塊兒了,得有危機感。”

我去水槽邊上洗了三只杯子,平分一壺咖啡,随口跟虞百禁道:“我正想喝咖啡來着。”

“你自己說的。”虞百禁往他的那杯裏丢了兩顆方糖,“‘老公,我想喝咖啡’。”

“……”我的咖啡潑了半杯在水槽裏,一股焦香逸散開去。

“你還用腿纏着我不讓我走……”

他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仿佛在回味一些我記憶中缺席的溫存,我一把掐住他的兩腮:“好的,別說了,不用複盤。”不行就來個人把我打暈。我怎麽完全不記得?

果然,“騙你的。”

他卷了一口份的意面喂進我嘴裏,“前半句是假的,後半句是真的。”

這就是他會做的唯一一道菜,“刺客意面”,因其烹饪過程中會将番茄醬汁濺到竈臺周圍,形同殺人時噴濺的血漿而得名——我猜的。每一根意面都吸飽了番茄濃湯,酸甜而微辣,後味又帶一點淡淡的蒜香。我接過叉子,又嘗了一口,細細地咀嚼,告訴他:“很好吃。

“但我不會為此心動。”

他正靠在島臺邊喝咖啡,聞言從杯子後面擡了擡眉梢。我說:“前半句是真的,後半句是假的。”

虞百禁轉頭問梁不韪:“你看他是不是超級可愛?”

“你倆快點滾吧,”梁不韪說,“我真他媽忍不了了。”

為了助力我和虞百禁快點滾蛋,吃完早飯,我們就分頭去籌備物資,為再次啓程做周詳的計劃。

相比于前幾天的困窘和拮據,這次我們有豐裕的物質條件,還借到了車,“是借不是搶。”虞百禁嚴正聲明,“我們用完了就還。并且,我和你立定的口頭協議也要作數。”

“君子一言……”

“等等。”我打斷了他倆的啞謎,“什麽協議?”

“這你就別管了。”

梁不韪遞了支煙給我,手心向上,要給我點火,前輩給後輩點火是不合禮數的,因而暗含着不容違抗的旨意,“聽我一句勸小簡,關心則亂,你這樣的人,心裏裝的事兒越少越好。”

“我知道了會給你們帶來壞處嗎?”我換了個問法,吸了一口他點的煙。一嘗就很貴的煙草,餘香在鼻腔與唇齒間缭繞。“不會。”他說,“只會給你帶來好處。”

“行。”

我對虞百禁做了個“我會盯緊你”的手勢,“我不問了。”

“時機成熟了我就告訴你。”他抓着我的手拍了拍他的胸口,“相信我。”

我們三個在梁家的車庫門前彙合。在傭人的協助下,我打包了一些備用衣物,急救藥品,防水布,充電器,一箱礦泉水;虞百禁找來了生存刀,多功能工具鉗,食用鹽,消毒液,濃硫酸(我和梁不韪頭一次在這種時刻達成了高度一致:別發癫);梁不韪則專業對口,為我們提供了火力支援:槍支彈藥若幹。“容家的小姐就背了個包,塞了點錢,哪有你倆這麽費勁。”別人都是做好事不留名,他做好事還得吐我倆兩口唾沫,“讨債鬼。

“行了,選輛車吧。”

車庫的大門向我倆敞開,他夾煙的手往右邊一揮,畫出一條以價格或收藏價值為單位的分界線,“先說好,這邊的不借。

“那邊的……哎!”

有一輛車顯然被停錯了邊,連我這種門外漢見了都覺得眼前一亮,虞百禁肯定比我更懂行:“我要那輛。”

梁不韪的墨鏡後面青筋暴起。

“你小子挺識貨啊。”

他指的是一輛阿斯頓馬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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