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晚飯後有客人上門,顏璧人的同僚,來送點文件給她,我沒法替我太太回絕,就讓容晚晴上樓躲一會兒,收拾完餐桌才讓客人進來。應該沒暴露有人藏在我家。”

梁不韪擡起腕子看了眼手表,“大約是晚上七點多,客人沒待多久,八點就走了。事先說好,我沒向任何人透露過、暗示過容晚晴在我這兒——包括她爸。”

他頓了頓,提起鞋尖,将腳下燃盡的火柴碾成了炭粉。“其實我也有過猶豫,我這麽做到底對不對。換成顏璧人,準保親自開車把她送回家去,還能讓她爸欠我們一份人情,至于她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家,只要人找到了,平安到家了,誰還會深究起因?警察和媒體那邊糊弄幾句就過去了,這我在行。可問題是,容晚晴她想怎麽樣?

“我跟她說,別怕,你就躲在梁叔叔家,沒人有那個狗膽敢踹我家的門進來搶人,綁架的事兒我也發誓替你保密,你想說就說,不想說也無妨,你是個大人了,能自己做主,我說這些無非是想寬你的心:梁叔叔守信用,從不出賣別人,哪怕是仇人。你今晚想住下就住,想走就走,我不是你爸,非得‘對你好’,随性點兒,缺什麽東西就跟傭人要。

“她說,她想泡個澡,換身衣服,身上太髒了,想在浴缸裏灑花瓣,想玩兒橡皮鴨子,想……寫個留言給我,讓我交給來找她的人。

“我說行,貨運站有兄弟們盯着,誰來找你,用不用我替你‘斷後’?她說千萬別,那倆人萬一鬧起來,該把叔叔家弄亂了。

“結果昨天一早,我剛起床就聽傭人說,她不到六點鐘就悄悄走了,特意叮囑過不要吵醒我。餅幹多烤了一盤,算是謝禮,以此換取了一些現金,幾件衣服,一條毛巾,一瓶水,一支鋼筆,跟傭人借了雙輕便的運動鞋,沒有帶走手機啊,銀行卡啊,電子産品這類值錢的東西。是不想讓別人定位或者靠消費記錄追蹤到她,或是對我還有防備?誰知道呢。

“別小看女人。”

梁不韪笑了聲,“我早說過,狼和獅子都是母系社會。”

九點,晴日已然升入當空,浮冰般的雲漸次消融,露出背後豁亮的藍天。虞百禁合上了靈車似的後備箱門,對我說:“我開車?”

“好。”

我又檢查了一遍汽車的各部件,油箱、輪胎和我們的随行用品,篤定道:“走吧。”

“沒別的要問了?不像你啊。”

在梁不韪眼中,處處留心、思慮深重的我好像頭一次這麽利落地做出決斷,不再追着他問東問西,反倒讓他不太适應。“問也沒用。”我說,“她有她想做的事,我也做我想做的就好。”

“你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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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進了副駕駛座,降下車窗,跟梁不韪握手作別。

“度蜜月?”

引擎轟鳴,這輛因《007》系列電影而馳名的豪車隆隆發動,連排氣管的聲音都異常動聽,車身從陰翳中駛出,被耀眼的日光鍍上一層新亮,驕陽之下,遠景與近物都像被銳化過一般煥然鮮明,繁密而多彩。我望着外後視鏡中勻速倒退的洋房和庭園,曲折的小徑隐沒在花影深處,僅僅過了一天一夜,我的心境就和初來時迥然不同了。

行至宅院的大門前時,我将頭探出車窗外,又遠遠地張望一眼,如同是把舊的皮囊丢在那裏,帶着新的自己出發了。

是我變了?抑或是我和虞百禁都不是從前的我們了,汽車在不明緣由的緘默中行駛了十幾分鐘,開上城際快速路之前,我說:“能停一下嗎。”

“嗯?”

他把車停在瀝青路邊的沙地上。“怎麽了?”

我把防彈玻璃升上去。

“想親你。”

三分鐘後,我們重新放下車窗,讓涼爽的風沖淡車內升溫的空氣,我用手掌根部反複擦拭着髒了一塊的車外後視鏡,怎麽都擦不幹淨。兩瓣嘴唇因充血而漲紅,脖子的左下側也有一塊淺褐色斑痕,沉澱在脖筋與鎖骨的銜接處。我有點後悔剛才的一時沖動,向他吐露了某一段錯亂的心跳。“……瞧你做的好事。”

“好事?”他大方地攤開手,“你也可以對我做,什麽都行。”

我捏鼻梁,不想理他。他笑出來,松松肩膀,手伸到中控臺兩旁的儲物格裏摸索,搜刮出幾張鈔票,一本票據夾,一塊繡着名牌logo的色織手帕,兩幅墨鏡和半條Kent牌香煙。

“不愧是大戶人家。”

“墨鏡大戶。”

“你抽過這個牌子的煙麽?”

“沒有。嘗嘗。”

他掏出打火機,分了支煙給我,我倆将煙頭對到一起,就着同一簇火苗點燃,随後各自拿起一副墨鏡戴上,準備應對接下來的長途駕駛。

肉眼長時間處于強光環境中容易疲勞,亮度一旦發生變化,視覺也會随之減弱,後患無窮。視野在深色鏡片的遮罩下暗了幾度,明藍色的天空也因此變成了靛青色,我調整着鼻托的高度,說:“梁不韪人還是挺不錯的。”

“我也這麽認為。”

他将墨鏡勾下幾寸,雙眼朝上看着我,“但是寶貝不要當着我的面誇別的男人。”

“你——”

我剛想譏諷他一句,你也會不爽?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改成:“你更好。”

“什麽?”

他假裝聽不清,把煙抽完,一腳油門将車開上公路,右手搭方向盤,屈起的左臂架在窗框上,唇線末端微微下墜,眼角卻盛着一彎笑影。我總是被這樣的笑所迷惑,且不知悔改。

“我說,下一個加油站下去加點油。油箱是半滿的。”

“不是這句,上一句。”

“你好。”

“你也好。”他說,“輪到你自我介紹了?”

“我叫簡脈。”我說,“簡單的簡,含情脈脈的脈。”

“全世界最好聽的名字。可以跟我談戀愛嗎?”

“不是說好先約會嗎,”我故意道,“約過會才知道合不合适。”

“那簡先生什麽時候有空,我排個號。”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沒營養的天,我們路過了第一家加油站,我抽出票據夾裏的幾張紙幣,卷成圓筒塞進口袋。

“慢慢等。”

我下了車,揚手招來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員。

“拿出你殺我的決心,讓我愛上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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