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直到返回住處,紅豆年糕冰淇淋那頑固的甜味都賴在我嘴裏,久久不肯淡去,奶霜和橘粉色的果醬攪拌在一起,正如黃昏時分的雲,和晚霞糾纏不清。看來明天也是晴天。我合上車尾門,拎出一包換洗衣物,喊虞百禁上樓。

Motel的聯排公寓是統一兩層,我們住二樓,挨着防火梯;門正對內院,也就是停車場,汽車旅館的常規設計,“回”字的中心停滿了大半,有住客在所剩無幾的空車位上聊天,抽煙,有人暈車,車沒停穩就沖下來吐,同伴大呼小叫地追過去,彎着腰拍對方的背。

我和虞百禁相顧無言,站在房門兩側,我問他:“你們通常會怎麽做?”

他想了想,“這樣。”

他從兜裏抽出一張八九成新、還算硬挺的紙幣,插進門縫,從下往上劃過鎖簧處,很順暢,沒有彎折或阻抗感,“我一般是用錢,名片,要薄,稍微有點硬度,別用刀片。我遇到過把頭發絲纏在門闩上,用來觸發機關的。”他說。

“好的。”

我點點頭,刷卡進門,“學會了。下次用來防你們。”

“哎——被算計了。”

他跟我進屋,拿腔作勢地從後面摟着我的腰,佯裝被我騙到,看我反鎖上門,拿起一只倒扣在茶水臺的玻璃杯,将杯子的握柄穿在門把手上,杯身倒挂。

“我們通常會這樣做。只防衛不攻擊。”我說。

他摸了摸那只杯子,“你就不怕我學會嗎?”

我“哼”一聲,“反正你要麽把門轟開,要麽走窗戶。”

我們總算住進了一間像樣的旅館。三十多平米,兩張單人床,對面是電視機。東面和北面各有一扇窗,左邊是衛浴,右邊是衣櫃和鞋櫃,一高一矮,都空落落的敞開着。我把行李包放在矮櫃上,仿佛卸下千斤的重擔,疲乏和倦意擺脫了壓制,争先恐後地反撲上來,幾乎使我一陣暈眩,我卻還是強打精神,跟虞百禁說:“我要檢查一下這間屋子。你可以先洗澡。”

“不和我一起嗎?”他造作地靠在浴室門上,“洗澡的時候被偷襲怎麽辦,我好怕……”

“誰怕都輪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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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快地排查完鏡子、排水口和通風管道之後,我把虞百禁推進去,關上門,聽着裏面的花灑出水聲,我又強迫症發作一般查看了床底,牆壁上的打洞,電視連接線和插座,以及窗外的地勢與建築物。做完這些,拉好窗簾,我才安下心來,打開電視機,躺在了床上。

天快要黑了,幾縷赧黃的餘晖滲入窗簾,在愈發沉重的眼皮上游走,我背靠床頭板,兩條腿支起來,感覺身體漸漸下沉,重心偏移,往過分松軟的床鋪中陷落。我其實不喜歡太軟的床,缺少支撐感,反倒會讓我覺得不踏實。或許今天是例外吧。

虞百禁帶給我的“例外”已經夠多了。

眼皮合攏,張開,間隔時間越來越長;再合攏,再張開,有重物壓在小腿上。我極不情願地将眼簾挑開一條縫,和下巴墊在我膝蓋上的虞百禁對視。

“洗完了?”

“嗯。”

他黑發半濕,坐在我床沿,光裸的上半身倚着我的腿,颌骨有點硬,褲管曲起處傳來發潮的熱意,“你困了。”

“還行。”我掙紮着想坐起來,“我去洗……”

不想動。我的意志力何時變得如此薄弱,怠惰,明知該做什麽卻無力執行,任由虞百禁将我的雙腿放平,問我,“檢查完了?屋子裏有沒有不對勁?”

“沒有。”我的眼皮又要粘上,“目前來說……很安全。”

“還差一樣東西。”他爬到床上來。

“什麽?”

“我。”

“你怎麽了?”

他輕輕分開我的雙膝,拉住我的手,覆在他蒙着薄薄水汽的胸膛上。那是罕見的一塊相對平滑的皮膚,沒受過致命傷,肌肉緊致,胸骨正中嵌着一條淺淺溝壑,說話的時候能摸到震動。

“檢查一下我洗沒洗幹淨。”

我正想欠起身,兩只腳踝就被握住,往下一拽,籠進他前傾的影子裏。他的發絲往下淌水,滴在我的眉弓,順着眉尾滑向鬓角。上次滴到我臉上的是他的血,溫暖而腥甜。

我知道他想幹什麽。我當然知道。可是,“你得讓我去洗一洗……我太髒了。”我身上有汗味,塵土味,鐵鏽味,或者還有——火車上的飼料味,“我太髒了。”

“我也很髒。所以每天回家都先洗澡。”

“你有潔癖?”

“不。”

他欺身在我兩腿之間,指尖下探,潛入我翻卷的衣擺,以肚臍為中軸,上行的同時将衣物掀起,“殺人是最髒的事吧。血、體液甚至是排洩物都會沾到身上。我把自己搞這麽髒,你還願意讓我進家門嗎?”

“看情況。”

他勾着我的皮帶扣,親吻從下腹一路印上來,我迷迷蒙蒙的仰望着天花板,吊燈像蛛網似的重影,我疑心自己正在經歷一場沒有酒精的宿醉。“我說了……很髒……”

胸前的凸起被舌尖抵住,我喘着氣往床裏縮,好像要和他一起淪陷下去,他扣住我的手,按進被擠壓變形的枕頭裏,我才意識到,我很少從這種視角看他的臉。第一次做愛堪比偷情,燈都不敢開,如今得以在光亮處直面他,我反而感到一股遲來的——羞恥。

“全身都變紅了。”

我讨厭這個詞。

“因為要把全部的自己袒露給別人,覺得不舒服?”

他執着我的腕子往下引領,從緊實成塊的腹部直達更下方的隆起,“沒關系,我的全部也都給你。”

我這才明白他要我摸什麽,不由得笑罵他一句,“神經……空着出來,你就沒安好心。”

“總歸要脫的。”

這次我沒将雙眼閉緊,從睫毛的縫隙間窺見他接吻時的表情,舌尖如何交纏,和發現我在偷看他時低抑的笑意,鼻息些微變沉,拂過我外露的肌膚表面,我在昏聩中想:我會讓他回家。

不管他有多髒。

然而下一秒,他一只手摟着我,另一只手猛地伸到枕頭底下,拔出我藏在枕套裏的槍,對準了屋門。

“……”

我兩條腿還挂在他腰間,全然是一副沉溺于情欲的遲鈍,晚了兩秒才驚覺房間外有人,透光的門縫被擋住一截,卻始終沒等來敲門聲。

渾身的血都冷下來。我伸出手,打開了虞百禁的槍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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